城中皆是凡人,早春的雨很凉,淋雨极有可能会感染风寒,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凌生不愿他们因自己再受罪,故而借着与陆高商讨大事为由说服他们离去。
好在众人听到凌生会暂住一段时日,欢呼声也就渐渐安静下来,又见凌生与陆高似确有大事商谈,便知趣的纷纷离开了。
执事大堂内很快冷清,除了陆高,也就王慕鱼还在静静坐着,他很乖巧,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凌生的目光在陆高空落落的袖袍处停留了几息,然后道“:师弟,城卫运转还算正常?”
陆高皱了一下眉,还是迟疑着道“:师兄,苏花这个人是否可信?”
“:苏花?她怎么呢?”
“:前段时间,清河商会设了一个大局,若是没有意外他们必然会将整个城卫重创,甚至是彻底毁去。是这位景春楼的苏大东家密会了我,才让我将计就计,顺势连根拔除了他们。”
凌生沉吟片刻,道“:她啊,可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信是信得过,但是你也不能不防着点。”
陆高看着凌生的神态,展眉一笑,“:这我自然晓得,这位苏大东家的手段着实高明,在我们铲除那些清河商会众人之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收了他们的产业,而且第二日竟还能正常营业。就这份能力,我陆高就清楚不是她的对手,好在现在有师兄这话,师弟我也算放心了。”
凌生点点头,“:若是以后遇到难题,不妨去请教一下她。”
陆高挤眼一笑,“:晓得,晓得!”
凌生被他暧昧的笑容,暧昧的语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赶忙转移话题道“:城卫的武器铠甲可有银钱购买?”
陆高道“:苏大东家说了,她全力支持我们城卫建设,特意给我们定制了三千套铠甲武器,不日就会运来,还说清河城但有雇工之处,优先考虑城卫。”
“:她什么时候能替整个清河做主了?”
“:这个……苏大东家现在是清河商会的会长,整个清河城起码一半的商铺都是她的产业,而且这个数量还在与日俱增。”
王慕鱼突然扭捏着道,“:先生,苏姐姐说她新修的府宅正缺一名书房管事,想让我去……”
凌生无语一阵,方道“:慕鱼,你这般小,如何管事?”
王慕鱼道“:苏姐姐说不用我管事,书简之类的自会有仆人打理。”
“:那你去干嘛?”
“:苏姐姐说让我去专心看书修行,每月还有……五两银钱。”
“:想去吗?”
王慕鱼闻声抬头看了凌生一眼,然后又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想去。”
凌生苦笑着摇摇头,瞧着自己弟子一口一个苏姐姐叫的,他就知道这孩子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王慕鱼毕竟不是普通的孩童,见凌生不出声,以为是对他不满,登时就站起来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先生,家里爹娘生活艰难,弟子虽说年幼,却也想替爹娘分担一下,所以才没有拒绝苏姐姐的好意。若是先生不满意,慕鱼这就去回绝了苏姐姐。”
凌生笑道“:读书可以明智,你能去苏府读书,还有月俸补贴家用,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又怎会拦你。只是你这苏姐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么天大的人情下来,我该如何偿还?”
陆高哈哈一笑“:好说好说,以身相许嘛!”
凌生苦恼道“:师弟,我已有心上人,这话以后切莫再提,免叫旁人误会。只是这事还需择个时间与苏大东家说清才是,不然再欠下更大的人情,我只怕都难以启齿了。”
陆高一拍大腿,“:嗐,听他们说的神乎其神的,我还以为你们两人是郎情妾意,原来误会一场。”
“:他们?谁说的?”
“:城里早传遍了,我还是听说迟的,不信你问王慕鱼,他都知道。”
“:王慕鱼,你也听说呢?”
“:额,我听爹娘和乡邻都说你和苏姐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凌生的心里蓦然生出一丝厌恶,对苏花的厌恶。
何其相似的手法啊!
当初他来清河任执事,欲要为全城伸张正义铲除霍青奴,不就是苏花将消息传遍街巷,才有了中秋的满天天灯吗?
在这座城,有这种能力,有这种闲心,做这种事的人除了苏花还有谁?
凌生并不愚笨,只是谨慎的性子让他不愿用恶毒的心思去论断一个人,而这也正是庞鱼当初对他的忠告,他如今也觉得这才是最为理智的决定。可苏花却欲以人言相要挟逼迫他做出选择,这怎会令他心里舒服,所以不管如何,这次一定要与苏花谈清楚,不可让误会再牵扯出某些卑劣的手段来。
他在天意下,已经饱尝了一次次的无奈,不想再被人推动着去做某个决定,哪怕这个人对他有恩,有情。
他依然无法勉强自己,也无法平静对待这里面藏着的心机,何况他还有深爱之人。
爱,应该是最纯粹的,最美好的,可苏花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的爱情必将是污浊的。
她从一开始就看轻了爱情,也看轻了凌生。
厌恶的情绪渐渐压下,凌生又问询了一些问题,确认城卫的器械,训练与生活都得到解决后,心里舒缓很多。
进城那会,看到城卫仍旧布衣长棍,以为有大堆的问题有待解决,还准备将乾坤塔的物什都拿去换取物资,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聊了两个时辰,该说的都说了,陆高走了,王慕鱼也走了。
凌生走出执事大堂,站在门槛前,看着院中的枯柳,思绪飘忽。
雨淅淅沥沥的下,汇集到枝头串成一束束柳条垂落,回风流转,吹得水做的柳条时而弯曲,时而折断;待吹过堂来,又吹动檐下那月白的衣袂,送来一片靡靡的水雾,沾在袍上,沾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原来残冬真的尽了。
风去风来,这回不止送来了雨雾,还送来了粉红的桃花。
那不断飘落的花瓣美不胜收,可却连化作春泥都无法做到,因为它挣脱不开宿命的范围,它是假的,它只是油纸伞上那抹永不褪色的红。
油纸伞被一点点举高,花瓣也就一点点远去,风里雨里,一个娇俏的人儿正在伞下亭亭而立,她一眼看到了凌生,然后笑得是那么的开心。
“:喂,凌生,好久不见!”
久吗?
分离不足一月而已。
不过她那熟悉的口语,那灿然的一笑却给了他一种旧友重逢的喜悦。
于是凌生不禁也笑了,之前的那点厌恶也就抛之脑后,对于真心对他的人,他生不起厌恶的心思,因为这样的人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