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似人非人的异类佝偻着身子出现在参天古树下,他没有头发,也没有片缕衣衫遮身,浑身土黄色的皮肤包裹着骨瘦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稻草人。而他的两臂又细又长拖在地上,显得极不协调,就像在拖着两条长长的锁链,或许正是因为手臂过长的缘故让他不得不始终佝偻着身子。
此时他的手臂伸向前方地面,利刃般的手指再次扣入土中,整个身子开始后退两臂随之绷紧,但他仍在后退着。只见他的两臂竟如同皮筋般越拉越长,继而“呼啦”一声飞跃而起,有那么一瞬间怪人的四肢有短暂的伸直,因此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四肢就像四根笔直的竹竿,只怕一丈有余。
怪人的这一飞跃离少女已是极近,可浓郁的瘴气遮挡了视线让人根本看不清周围,更无法看见空中的少女。他停止了飞跃,竖着尖尖的耳朵倾听起来,又抽动着鼻子四处嗅着。奇怪的是从他出现到现在,他的双眼始终紧闭,也不知是他害怕瘴气伤了眼睛,还是他的眼睛根本看不清事物。
片刻后,怪人似乎锁定了少女,整个身子顿时匍匐在地,惶恐不安的开口道“:尊主在上,不知召唤小奴何事?”
少女看了眼地面的怪人,鼻子略微蹙起,冷声问道,“:力古怎么没来?”
怪人颤声解释道“:族……族长……去……玄妙观了,离去时嘱咐小奴在此候命。”
少女鼻子冷哼了一声,又喃喃道“:玄妙观开启了吗,这似乎不像言黎的作风?”
“:族长已经传来讯息,说是一少年郎无意开启了观门。”
“:少年郎?”
少女沉吟片刻,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冷漠的脸上渐渐生出一抹笑意,语态不自觉的轻柔了几分,“:你下去吧,告知力古,穴居九部自今日起必须严密监控明荒各大势力,若有异动立即汇报,稍有懈怠者死!”
怪人唯唯诺诺的一连叩了九个头,这才转身离去,如之前一样跃起,准确的回到那处洞穴,可至始至终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过一下,一眨眼钻入洞穴消失在了明荒云岭之中。
…………
凌生一连奔逃了许久,感觉身后光芒终于暗淡,这才减慢了自己的速度,一看之下身后冲天而起的多彩光柱已经散去,只有斜阳当空,耳边潺潺溪水声入耳。
一阵恍惚,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已奔至溪里涧,可能在内心深处,终归只有从小生活的村落才是最安心的避风港。
穿过黝黑巨石回到村子,远远望见一只斑斓的野雉昂首傲立村口,除此之外人迹全无。看到赤鸾居然回到村子,凌生心里涌起一丝喜悦,这些日子的遭遇让凌生早忘记了赤鸾,想起它失踪后自己完全没有用心寻找过,难免有了一丝愧疚。
走到赤鸾身边,伸手去将赤鸾抱起,却被赤鸾闪身躲开,凌生又伸手抱去,赤鸾又闪身躲开,一连重复了十几次,一人一兽就这般转了一个圆圈。
许是当初在赤鸾嘴下吃了不少苦头,愧疚又渐渐变成了不服气,再怎么说他现在也是辟海境,心态不同,难免想要讨回一点东西来。
一人一兽此时就像棋逢对手,当执拗的碰上执拗的总要分个高下,于是无数的重复动作在村里的石板道上一遍遍出现,这一幕当真是令看者欲哭无泪,闻者昏昏大睡。
“吱呀”一声,一座小院的门扉开出一道缝,一只眼睛透过缝隙打量起外面的动静,很快门扉拉开了几分,一只脑袋探了出来,只见她急不可耐的压低着声音唤道,“:凌生,凌生……”
一连叫唤了数声,凌生总算是听到,扭头瞧去见是叶婶,急忙应答一声,抛下赤鸾就向叶婶奔去。
“:婶婶,怎么呢?”
叶婶迅速打开院门,将凌生拽进小院,又“嘭”的一声关上院门插上门栓,一切动作眨眼之间完成,看得凌生有些愕然。
“:凌哥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带回来的那只野鸡太能折腾,你瞧瞧,现在已经闹得全村人都不敢出门,当初更是吓得荀小哭了好几天,你……能不能把它赶跑?”
叶婶一边拉着凌生向屋内走去一边说着,脸上的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的慌张。
凌生听到自责不已,可又想到师父的临别嘱托,一时站在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便见一道多彩流光,从院篱外飞起直奔叶婶而来,叶婶一眼瞧见,本就慌乱的目光霎时变作惊恐,转身就躲在凌生身后,死死拽住凌生的衣袍不敢松手。
“:别过来,你别过来……”
好在凌生并不慌乱,手臂伸出,一道粗壮的青藤随之幻化迎向流光。此时的他由于境界突破,一眼就看清疾驰的流光正是赤鸾,而且灵力的浑厚对于术法的威力以及运用都有了成倍的提升。
赤鸾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和青藤撞了个正着,巨力顿时将赤鸾撞落到小院的地面,砸坏了几面石板,惊起一地厚厚灰尘。
虽然不解赤鸾对村人的敌意因何而来,但抚养自己的村人是绝对不能受到伤害的。思索间赤鸾已经扑棱着翅膀从地面飞起,停在一人高的空中上下飞动,翅膀持续扇动的风,将还未落定的灰尘又洋洋洒洒的弥漫至整个小院,呛人口鼻。
凌生见此,心中对赤鸾又莫名的多出些许厌烦,可不待他思定主意,赤鸾再次疾冲而来。
曾经在凌生眼中迅若惊鸿的赤鸾,如今凝神看去却是清晰可辨,甚至连赤鸾极速扇动着的翅膀都能瞧得清楚,那么它的攻击在凌生面前也就不值一提。
只见凌生冷哼一声,扬手挥去,青藤化鞭,将疾冲而来的赤鸾拦腰截断,重重抽到地面,土尘飞溅,再次砸落出一个盆坑来。
“:你这禽兽,若再敢伤我亲人,我就杀了你。”凌生凶狠的目光盯着赤鸾,嘴中一字一顿的说道。
赤鸾闻声嘶鸣不已,一番挣扎仰起头颅从坑中伸出,细长的红目开始一瞬不瞬的直视着凌生,终于赤鸾扑棱着翅膀重新飞起,可才飞起一两尺高又突兀的掉落下来,显然青藤化作的一鞭让它受伤不浅。
此时赤鸾虽仍直视着凌生,一对翅膀却平伸于两边,好似一个人要用双手撑起自己来。怎奈又是一声嘶鸣,赤鸾的双翅一颤,顿时又萎靡的平摊在地,可却仍旧倔强地仰起头来直视凌生,只是渐渐它的眼帘开始打颤,红目里的光芒越来越微弱。
凌生愣在原地,赤鸾的目光就像一柄剑刺穿了他的心,那里面隐藏的执着与当初的大师兄是何等的相似呀!
“:凌哥儿,你没事吧,它是不是要死了,它的眼睛好吓人……”叶婶拽着凌生衣衫的手松开,疑惑不定的说道。
凌生陡然惊醒,跃步来到赤鸾身前,俯身抱起赤鸾,暗用灵力探查过后,心里松了口气,赤鸾虽然体内气血混乱却仍在运转,看来只是伤势过重昏迷了。
“:婶婶,我去给它疗伤,你且去告知村人可以安心出入了。”
凌生说完,飞身跃出小院,留下叶婶孤零零的站立在院中。然而无人发现,从叶婶院门到屋前的这段路上,竟至始至终只有凌生的一排脚印隐约可见。
有些诡异,有些不可思议!
次日,赤鸾在凌生的灵力温养下清醒过来,看清楚是凌生在为自己疗伤后,挣扎着打断了凌生的灵力输送,躲在床角仰望起屋顶,也不瞧凌生一眼。
凌生见状轻笑一声,这模样倒是倔强得可爱,知道这是个只能顺毛捋的主儿,便转身退出自己的房舍,不曾想迎面瞧见叶婶跨进院门。
“:婶婶,大早上的,您怎么来了?”
叶婶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慈祥,笑着用手拍了几下怀抱里的小鼎,“:我特意赶早熬了补汤带来。”
凌生笑呵呵的伸手去接,却被叶婶一把打开,同时伸手指向赤鸾,“:又不是给你熬的,我是给它熬的。”
一边跨进凌生的房舍,一边喋喋不休的絮叨起来,“:早跟你说过,万物皆有灵性,众生皆平等,不要杀生,可你就是不听,非要上山打猎,上次猎虎的教训还不深刻吗?人无害虎心,又怎知虎有伤人意……
凌哥儿,你看你仗着自己灵力好,便将它打成这样,若是哪天你碰上比你厉害的人,你又会被他打成哪样呢?
所以我说做人啊,应该多行善事少杀生,这样才能逢凶化吉,好人有好报嘛。”
叶婶说着扭头瞧见凌生瞳孔飘忽无神,知道他已神游物外,根本就没有在听,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凌生,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凌生赶忙应答,“:婶婶,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今后保证少杀生多做善事。”
叶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小鼎放在靠窗的木桌上,见到窗扉紧闭屋内暗沉,又随手拿起窗框上的木棍支起窗子,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一切妥当后,便取下紧盖在小鼎上的两只碗,顿时一股浓郁的汤汁香味飘散开来。叶婶倒上一碗骨头汤端到赤鸾面前,见赤鸾不予理睬,扭头狠狠地瞪了眼凌生。
凌生欲哭无泪,“:婶婶,这可不怨我,它又不是人,怎么会喝汤。再说从来只有人喝野鸡汤的,哪有野鸡还喝汤的,我看您就别举着浪白费力气了。”
许是凌生的话刺激了赤鸾,本来不屑一顾的赤鸾居然低下头在碗中轻啄。不多时,一碗浓汤竟被赤鸾喝了大半,看得凌生一时目瞪口呆。
叶婶见赤鸾又恢复成仰头望天状,便转身将端着的汤碗放到木桌上,继而又捧起小鼎给另一只碗里倒满后端给凌生。
“:趁热喝,都这么久没回村子,乡邻们都怪想你的,我们啊每天都在念叨着你了。”
凌生接过汤碗,浓稠的白汤香飘了满屋,一边喝着一边忍不住瞧起赤鸾,隐隐间似乎感觉它双目中的敌意弱化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