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生一把推开观门,吱呀声中双眼紧盯前方,直到瞧见灵位稳稳当当的立在香案上,方才舒了口气,对着灵位做了三个鞠躬。
眼角余光扫过,看到观内的香鼎已经翻倒在一旁,香灰泼撒了一片,倒是那尊不辨面目的泥像仍旧不喜不悲的伫立着,只是少了香火的熏染似乎也衰败了许多。
凌生上前将泼撒的香灰重新捧入香鼎,再扶正香鼎移回原处,等到将观屋清理得干净后,匆匆巡视一遍观内方才退出观屋关紧大门,向着旁边落水的小屋奔去。
小屋的门是虚掩的,凌生止步站在门边叫唤了两句,见无人应答只好推门而入。屋内装饰器具一览无余,毕竟是个小姑娘,对自己的闺房一点也不胡闹,床褥桌椅拾缀得整整齐齐,只是空阁人不在。
合上门,退出落水的闺房,心绪稍稳,显然这儿没有遭到破坏,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以落水的性子打翻香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站在门檐下望了望四周,静默几息后向着徐老道的屋舍走去。
这次倒也没抱多少希望,徐老道本就不是个闲得住的主儿,一年中能待在观内的时间加起来只怕仅有月余,这可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只是往常徐老道是极少带着落水一起下山,平日里落水自然也就缺人管束,一切生活用度又要自给自足,难免因此养出了落水野泼的性子。
凌生与落水一样不知父母何在,同是被人收养,但自己从小有着村人的照养,自认为比落水要幸福。同病相怜之下对于落水难免有了不同于常人的感情,心中更是一直把落水当作自己的妹妹,平日里就始终以兄长的身份管束落水,故而也惹得落水对他敬而远之。
此时不由责怪自己粗心,没有早日来看望落水,想起观门上的划痕,观内的狼藉就又变得心绪不宁起来,倘若真有芒山剑卫来过,落水……
想着想着不由加快脚步,来到徐老道的屋门前,屋门却是敞开的,屋内一览无余,只是凌乱不堪,似乎是有人刻意翻找过什么东西。凌生顿时心神绷紧,跨步进了屋内,仔仔细细打量了每个角落,然而并没有发现丝毫有用的线索。不自觉的双手攥紧成拳却又全身一阵乏力,瘫坐在屋内的木椅上只剩一脸的垂头丧气。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四周太过安静,凌生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短促的沙沙声,一时也不敢确定是否产生了幻觉,迟疑间倒是暗暗凝神细听起来。
片刻后果然又是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传来,这一声响瞬间让凌生从木椅上弹起,分辨出声源传来的方向,凌生直奔屋后。
来到屋后一瞧,本来平整的土面零零散散分布着三个水缸大小的洞坑,坑外泥土色沉潮湿,显然是刚挖出来不久的新土。怀揣着疑惑,凌生走到一个洞坑前看了看,深不过六尺,里面空无一物,又紧接着走到下一个洞坑,粗略瞟过一眼却是与前面的洞坑如出一辙,便径直走到最后一个洞坑前。
刚伸头看去,一团黄乎乎的东西迎面袭来,凌生还来不及反应,黄土便砸了个满脸。
没想到早间吃了满脸的灰尘,此时又吃了一脸的黄土,凌生也不得不感慨今天时运不济,实在不宜出行。
郁闷过后,伸手抹去脸上的泥土,又“呸呸”两声吐出嘴边沾染的泥土,这才看清洞坑里一个人正在热火朝天的挖动黄土。再仔细一打量,此人穿着老旧道袍,弯腰松土间道袍后背正对着凌生,看着此人后背上画的简陋猪头,凌生不由咧嘴笑了,这不就是落水当初的杰作么,显然挖坑的人正是徐老道。
凌生既然确认徐老道无碍,还这般有闲心的挖坑,那么想来落水也不会有意外。顿时抛下担忧,饶有兴致的看着徐老道松土铲土扬土,不时还要反应敏捷地躲避开飞来的乱泥。很快第三个坑成型,徐老道直起身,双手扔掉大铲插住腰间,累得直喘粗气。
“:徐老道,你这是作甚?”
徐老道听到凌生说话也不惊异,显然早就发现了凌生的到来,仰头望了望凌生,又喘得几口气这才说道,“:凌小子,休要废话,还不快来帮我挖坑!”
说完徐老道将大铲拾起扔向坑边的凌生,之后重新紧了紧束在腰间的道袍下摆,这才双手举起攀住地面,一个蹬腿跃上来后,毫不顾忌的就直接瘫躺在土堆上再不起来。
凌生看着脚下的大铲,又看着好似虚脱的徐老道,挠挠头也懒得去问其中原由,拾起大铲两手舞动几下,“:怎么挖?”
“:向前走,那儿有我画的圈,照着圈挖就是了。”
凌生依言向前走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线条勾勒的圆圈,也不多言扬铲就挖,可挖了半个时辰也才深不过两尺,照这般下去没个一日功夫挖不出那么深的大坑。凌生可不想大半天时间浪费在此,不由放缓手间动作,开始思考解决之道。
“:凌小子,我说你磨蹭个甚,看得我直犯瞌睡!”
徐老道拱了拱屁股,又扭了扭后背,直到挤开那块不均匀的泥土,换上了舒服的姿势,这才重新将双手枕在脑后,露出一脸的不耐烦来。
看着徐老道这副毫不顾忌形象的做派,凌生哭笑不得,心里忍不住嘀咕几句,但还是顺从的收起了杂念,运转灵力专心挖坑。
“:徐老道,落水呢?”
徐老道望着天的目光斜了凌生一眼,语气变得颇为自得起来,“:我那落水徒儿前几日被一高人看中,收为弟子,这不随他修行去了。”
凌生嗒吧嗒吧嘴,啧啧两声,忍耐不住嘲讽道,“:自己徒弟被人抢走,你还洋洋自得,也算千古第一人了。”
徐老道似乎并未听出凌生嘴里的嘲讽,自顾自的接着话茬说道,“那是,老道我境界虽然不高,但觉悟高啊!为人师表岂能做毁人修行之事,所以老道我当即放手,成全了落水的一场大好机缘。”
“:那你可有征询落水的同意?”凌生问。
“:这个不急,下次老道遇上落水定帮你问问!”
“:……”
看着躺在土堆上悠然自得的徐老道,那贱贱的模样真想让人抽上一鞭子,然而凌生最后只能笑了笑反倒更卖力的挖起坑来。
徐老道为老不尊,凌生不能不尊老,毕竟徐老道平日里虽然不着调,但想来与落水十多年的抚养之情不是儿戏,既然他说的轻松,显然落水真是摊上好事了。可转念又想到今后与落水再难相见,心中多少有些惆怅,便失去了与徐老道说话的兴致,只是闷声挖着,许久后所有的喜忧交集化作一声叹息随风散去。
不知不觉凌生已经挖了两个时辰,天色也已泛黑,这个洞坑终于是被他挖好,当即扔下手里的大铲,伸直腰身,舒服的活动几下筋骨,这才蹬脚跃上地面。
“:徐老道,这回的深度和宽度都够了吧!”
徐老道躺在土堆上假寐,听到凌生的话便睁开眼,晃晃悠悠地走到洞坑前弯腰瞧了起来。
“:不错不错,这回算是能凑合着用了,只是可怜老道我都等得天黑了。本来是准备今日就挖好所有的七个洞坑,可怎知你这般缓慢,一个洞坑竟白白拖延了一天时间,为了弥补老道我浪费的时间,你必须要给我挖完七个洞坑才能离开。”
凌生此时算是明白了,徐老道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设好了局,不过也无所谓,自己惹恼了那队芒山剑卫,谁知他们会不会来寻自己报仇,正好在观内可以躲藏几天,倒也不失为一举两得之法。
“:老道老道你真坏,专骗孩童和老太!”
凌生脑海不禁冒出落水时常念叨的那句顺口溜,嘴里也就忍不住嘀咕了出来,心中却是对落水的精辟总结有了拍案叫绝的冲动,此时也算隐隐明白为何徐老道不带落水一起下山了。
“:嘀咕个甚,有这闲工夫还不快挖坑去,难道你还想蹭饭不成!”
凌生听到这话郁闷得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但转瞬还是压制了这点冲动,趁着天色未黑,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果然又看到一个勾勒出的圆圈。为了避免再次受到徐老道的打击,凌生抡来大铲就开始挖坑。
三日后,一队芒山剑卫风驰电掣的来到一块黝黑光洁的巨石下,绕着巨石搜寻了一圈,发现仅有一条小道,逆着溪流而上通向了巨石缝隙中。十人策马立于小道,见巨石缝隙狭窄,人马不能通行,一时踌躇不前。
“:景桐,你入内去查探。”其中一名脸覆白巾的人吩咐道。
“:属下遵命。”
景桐跃下白鹿马,伸手从怀中掏出探灵石,亦步亦趋的走向巨石缝隙。巨石缝隙不过百多步,景桐却走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直到安然无恙穿过,眼前豁然出现一个村落,这才稍微平缓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一边走向村落,一边驱动探灵石在前方开路。
村落很是冷清,门院紧闭,也未闻人声,景桐走到一座小院前,叫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伸手推了推院门,没有推开,只是簌簌掉落一层灰垢。迟疑片刻,景桐驱使探灵石走向村落深处,结果走了一个来回,探灵石毫无变化,脚步顿时平稳起来。
就在这时,景桐之前敲门的院门忽然打开,叶婶从中探出一个脑袋对着景桐道,“:小郎,有事?”
景桐闻声,见叶婶面容慈善,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掏出画纸问道,“:大娘,可曾见过这人?”
叶婶见之,神色一变,急忙道,“:敢问小郎,这人是怎么了?”
“:我们怀疑这人是荒人……”
景桐说着,蓦然瞧见手里的探灵石居然不知何时在闪动着红光,整个人便是一愣,既然大叫一声,拔腿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