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拐过墙角,然而却是如出一辙的冷清,宽大的青石街道上罕有行人,偶尔有的也只是匆匆闪过的身影,他们那么着急,似乎害怕多停留一刻就会有极为不好的事情发生。
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悉数关门,只剩店铺前写着名号的幡旗在随风飘动,好似放飞的纸鸢被一根绳给死死系在木杆上,就算在风中再如何招摇也难以换来过客匆匆一眼。
它们仍旧日复一日的在努力卖弄自己,却不知它们的主人已然不在,甚至从前的人来人往变成了门可罗雀。或许它也感受到了冷清,于是不停发出“噗噗”的声响,那是它在呼唤,呼唤过客驻足。
风大了几分,吹来树上的枯叶,席卷着在街上聚成东一片,西一片,顺带也卷走了店铺门前稀稀落落的三两鸟雀。
风声,幡旗声,枯叶卷动声成了长安街的独景,如歌亦如泣。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这儿没有渭水,但城外有一条河,叫清河。这儿不是长安,但城内有一条街,叫长安。
这句诗很寥阔,这座很荒凉。
变了,全变了,清河再也不复当年盛景。
凌生很生气,是真的生气,任谁看到有人在肆意糟蹋自己心里的美好记忆都会生气,但生气显然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我就不信,偌大一座城没有一家吃饭的地方!”
凌生一脚踩在枯叶上,留下一地碎末。
福景楼关门,月前楼关门,清河小灶关门,杜家楼关门……
凌生看向两人,摊开手无奈道“:看来你们是没福品尝杜婆鸡了。”
谢庄道“:可是大哥,你总不能让我们来陪你饿肚子吧!”
凌生想了想,“:有了,我们去景春楼看看去。”
当初景春楼能请来白书生,仅凭这显露出的冰山一角的能量就非一般凡俗势力所能及,只要霍青奴不是个傻子就不会去触碰景春楼。
景春楼在清河府算是个地标性建筑,也是长安南街的入口,因凌生是直接从执事府穿小巷而来,一出去已是南街中段,而杜婆鸡又在与之相反的方向,此时三人便需往回走。
一路沉默的庞鱼突然说道“:我觉得师父说的可能是对的,没有规矩真的不行,弱者根本无法生存。”
谢庄道“:我承认规矩有存在的必要。但是你不觉得有些规矩很迂腐,老旧吗,我们可是激昂的少年,难道不该为自由而抗争?”
凌生停下脚步,扭头插嘴道“:谢庄,我觉得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感觉有点底气不足。”
“:大哥,你什么意思?”
“:抗争,那可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大哥,你究竟什么意思?”
“:你有不怕死的勇气吗?”
凌生这一声反问很直接,也直指要害,谢庄恼怒地咕哝几下嘴,又沉默了下去,然后不服气道“:我是替庞鱼说的。”
凌生笑了笑,懒得再与这可爱又怕死的家伙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显然有规矩会少死人,没有规矩却绝对会死很多人,所以我们应该维护规矩,但也要适当反抗。”庞鱼道。
谢庄疑惑道“:庞鱼,你说的真矛盾。”
“:不矛盾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让死的规矩束缚活的人终究有些僵化,所以我们有理由抗争。但规矩对于大多数人是有益的,我们不能因为讨厌某一样规矩就全盘否定,而应该在规矩这个有限的范围内适当的争取自己的自由。说到底不管有没有这些规矩,我们仍然受困于天地不得解脱,所以哪怕全盘否定规矩我们依然没有真正的自由。天地看似辽阔,本质亦是牢笼罢了。”
凌生思忖一会,望向庞鱼露出钦佩的目光来,好精辟的见地,不禁对其印象大为改观。
“:这座城没有了规矩,很乱……”庞鱼仰头,然后将手臂高高举起,“:所以,就让我们来给它重建规矩吧!”
此时凌生望向庞鱼的目光不仅是钦佩,还有震撼,这挥斥方遒的身姿,这斩钉截铁的豪言不啻于一道惊雷震住了他,也让他对庞鱼的那点戒心荡然无存,这个兄弟似乎值得深交。
“:那我们该怎么重建规矩?”凌生赶紧问道。
庞鱼意气风发的神态骤然顿住,然后收回手臂,讪讪道“:初来乍到,有感而发,莫怪莫怪!”
凌生闻听此言只觉五雷轰顶,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自己怎么忘了这家伙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竟还对其抱有那般期望,想想就郁闷得要死,一时懒得再理两人拔腿就走。不过庞鱼的话倒是无意给了凌生指示,不管怎样他都不能看着这座城毁去,他要试着给这座城重建规矩。
他是藏灵境,他是芒山弟子,他是清河府执事,这儿也是他的根,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资格,那么这便是他应该做的。
三人很快来到景春楼前,大门开着,伙计倚着门在打着盹儿。三人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看到有人走来,赶忙迎上前,吆喝道“:三位客官里面请。”
说完伙计躬立一旁,三人看了看大堂,正是吃饭的时辰却仅有一两桌上有人吃喝,而且吃得很是沉闷,三人便选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
伙计擦拭一番方桌,然后很快从柜台处拎来茶壶给三人倒上,通过问询过后,伙计推荐出几样菜名,凌生就依着点了几样特色菜肴。
厨子显然也很清闲,凌生点的菜肴片刻就悉数端上,伙计上好饭菜后就重新退回大门处。凌生吃过两口,对着那伙计招了招手。
伙计跑上来问道“:客官,可是有什么吩咐?”
凌生道“:我想想问问,那个杜家楼为何关门呢?”
伙计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柜台处的掌柜。
许是大堂很静,那掌柜似乎听到了凌生的话,从柜台处走了过来,挥手示意伙计离去,这才对着凌生三人拱手道“:三位芒山的小郎君不知想要请教何事?”
“:杜家楼为何关门?”
“:小郎君这一路行来,心中只怕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凌生将双筷整齐地搁与碗上,然后抬头问道“:为何你景春楼无碍?”
掌柜不卑不亢道“:自是因我景春楼在清河城尚有几分薄面。”
“:掌柜这话我是信的,毕竟能请来白书生的酒楼又岂是一般酒楼。”
凌生这话并不如何极严令色,甚至是略带奉承的口气,但却让掌柜变了脸色。
“:您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烦请掌柜告知你们东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景春楼一家独善其身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凌生说着眼睛在大堂转过一圈,“:你觉得这样的景春楼还有经营下去的必要吗?”
掌柜的冷冷道“:您究竟什么意思?”
庞鱼停下夹菜,道“:我们来了,这清河城就得有规矩了,那些胆敢破坏规矩的人没有好下场。”
“:告诉你东家,明日天黑之前我要他的准确答复。”凌生道。
凌生并不是一个强硬的人,也不习惯这种强硬的行事风格,但是想到楼外长安街的凄凉,他觉得有些事情刻不容缓,所以他要逼着景春楼的主人表态,选择他还是霍青奴。
凌生这次显然做错了,越是遇上重大的事情越是应该慎重行事,况且这可是关乎全城安危的头等大事,他却选择了背道而驰,处事手段终究还是稚嫩了一点。
或许他认为自己是藏灵境足以轻易解决这些凡俗间的宵小,但利益这种东西就像一根线,给人们看见的往往只是他想给人们看见的。凌生想要动这根线,那么必然要触动这条线上的所有人,甚至是操纵这条线的人。
说到底还是他们想得太过简单,太过理想,又没人给他们提醒,所以他们并不知自己已然陷入了何等的险境里。
庞鱼看到凌生说完赶紧挥挥手示意掌柜走开,然后风卷残云的开始扫荡起菜盘,等到凌生重新拾筷一看,仅有三许残叶沾于盘边,半截青杆悬挂桌上。
他只好放下双筷,不甘道“:你们就不能给我留点!”
“:大哥,我们都还没吃饱了,再说敬老爱幼的美德传统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可是你的二弟和三弟,而且你都是藏灵境了吃不吃无所谓。”谢庄道。
“:你们还有没有廉耻,明明我的年岁最小,凭什么我成了大哥,而且凭什么藏灵境吃不吃无所谓,你们辟海境还不是可以不吃。”
“:那我们不管,是你说请客的,总要先满足了客人的需求,再说了按照前人们传承下来的规矩,达者为先。”谢庄反击道。
“:好,今天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但是我觉得这个规矩不好,要改。”
谢庄看着凌生摊了摊手,“:谁说不是,没看我们天天在争论关于规矩这个事吗?可就是没人敢于向世俗抗争啊,所以你将就着认了吧!”
“:我都还没抗争,你们就让我屈服?”
庞鱼突然站了起来,道“:聪明人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因为不管你怎么抗争,你毕竟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是两个人,少数服从多数,这也是规矩!”庞鱼说完停顿思索了片刻,这才大声道“:我想通了,我们一直在享受规矩带来的便利,一直又在口口声声地喊着反抗规矩,现在想来这其实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凌生也站了起来,指向眼前的几个菜盘,不敢置信道“:所以你们就因为眼前这么几盘菜,就对规矩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