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儿,你总看着窗外做什么?”
奚洋的母亲焦氏躺在床上,强忍着咳嗽,慢吞吞地问着窗边的少年。这少年约莫十六岁的光景,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身板消瘦,但因为多年养家劳作,早已经练就一身紧实的肌肉。
“娘,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外面的天气实在很好,忍不住多看几眼。”
焦氏挣扎着坐起身,奚洋赶上几步走到床边,扶着母亲躺坐好。
“孩子,我知道你孝顺,除了出去砍柴挑水、捕鱼打雁,日日都在床边服侍娘亲,不是端汤送药便是陪着我说话,哎!是为娘这病秧子拖累你了。”
“母亲说哪里话来,为人子者当奉养双亲,爹爹走得早,您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这傻孩子,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这日日尽孝在我身边,一不能出去考取功名,二不能四处游历长长见识,三也不能多认识些朋友,可不是为娘拖累了你?”
“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孩子心思本就不在科举上,再者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孩子也没什么地方想去游历,至于朋友嘛,小琥和雨山不都是我的好朋友吗?”
奚洋一个劲地安慰自己的母亲,焦氏却越说越伤心,不免咳嗽气喘起来,奚洋连忙轻轻拍打母亲的后背,待身子稍缓,焦氏刚要张口说话,只见窗外一道白光格外刺目,直奔窗边而来。
“孩子孩子,你快看!那是……”
话未说完,奚洋顺着母亲的手指看向窗边,只见白光逼近,停在窗边动来动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闪着白光的雀鸟。只是这雀鸟与众不同,浑身雪白颜色,犹如冰雪巧琢而成,周身闪着白色光晕,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焦氏显然没见过此种奇鸟,不由得看出神,满脸惊讶之色。奚洋倒不觉得什么,好像一早就知道一般,只不过双拳攥紧,好像刻意压制自己的紧张神情。
那雀鸟在窗边不停跳动,两只眼睛滴流乱转,扭动脖颈似乎观察屋内陈设,只是奚洋家徒四壁,茅草屋一间,并没有什么吸引目光的物什。
雀鸟打量一番之后,将目光停留在奚洋身上,开口居然说出人言,问道:“你就是奚洋么?”
这雀鸟张嘴竟然说出人话,还是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不由得让焦氏更加惊讶,反倒让老太太一时说不出话来。奚洋听到鸟吐人言不仅不稀奇,居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对着雀鸟深施一礼,答道:“在下正是奚洋,不知贵……”
奚洋本想说“贵鸟”二字,又怕不妥,后面的话只得停住,并未说出口。
“我是与秋山璇玻门前来送信的,你今已入选本届璇玻门招考弟子名单,特赐冰消丹一枚,服下七日后前往师门报到,仙丹只能本人服下,切记切记。”
奚洋听说要给自己一枚“冰消丹”,当真喜出望外,脸上终于露出喜悦之情,连忙又深施一礼,忙道:“多谢仙长!多谢仙长!”奚洋只道这只雀鸟乃是送药信使,故而改口尊称仙长。
雀鸟说完这几句,陡然乍翅飞起,扑愣几下翅膀,突然双翅抱拢,化作一团柔和的冰色,轻轻落到奚洋手心里,奚洋只觉得触感冰凉,一股通透之感从掌中涌向心头。
待等柔光褪下,奚洋才看清掌中之物是一枚半透明呈冰色的丹药,“想来这便是冰消丹了,没想到这鸟儿原来是丹药所化,还能口吐人言,仙家至宝果然非同小可。”
奚洋双手托着冰消丹,兴高采烈走到母亲床边,笑嘻嘻说道:“娘,快把这丹药服下吧。”
焦氏从方才见雀鸟说话,便如坠云里雾里不明就里,方又听了雀鸟与自己儿子的言语,隐约间明白这仙药是给儿子的,还要儿子入仙门报道。焦氏虽然不明白内中细节,但单凭“与秋山”和“璇玻门”这两个名号,便已了然一切了。
时天下分七众九部十三洲,七众分:神、仙、人、鬼、灵、妖、魔,乃是七个不同的种族,这人众一族都住在素洲,素洲本名俗洲,顾名思义就是俗人居住的地方,只因俗洲曾出过一位了不起的君主,令服教化广开民智,让人众一族渐渐兴盛起来,这位君主曾有一号曰“素王”,素俗同音,后来人众一族便称自己所在的俗洲为素洲,一来为了纪念素王,二来也是不喜俗洲这个名字。
临近素洲的便是凡洲,凡洲乃是灵众居住之所,只不过住在这里的灵众都是些最多只能幻化出人形的灵众族种,虽说万物有灵皆可成仙成神,但这里的灵众生命都是灵众一族中的“凡胎”,天生灵力低下,只够修成人形,甚至许多灵众的族种连人众的修行都不如。
这两洲中间有一座孤悬小岛,小岛无名,但岛上有一座山却大大有名,正是“与秋山”。在千百年前,有一人众少年和灵众族种一起在这里修炼得道,成仙成神。两人得道后为了激励后人,便在与秋山上开创“璇玻门”,只收人众和灵众中凡洲出身的弟子,传授修仙成神的法门。
一开始璇玻门广纳弟子,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璇玻门一改收徒规矩,不仅数量减少而且考核甚严。每十年开一届,每一届召一百名凡俗人众与灵众入山,再从一百名中甄而又选地挑出十三名弟子,入各成仙长老门下修习,其余的八十七名或下山还俗济世救人,或在山上效力继续修炼,以期终有能成仙的一天。
所以每到十年复始之际,凡素二洲总有成千上万的人众与灵众,前来与秋山报考。这里面的大多数自然是希望得入仙门,尤其以灵众的那些凡胎尤为热衷,毕竟这是他们唯一能够摆脱灵众底层命运的机会。
但人众中却有很多并不是抱着一定要考入璇玻门的想法:有人只是为了一登仙岛目睹仙人风采,世人都传说璇玻门的男弟子一个个玉树临风,女弟子一个个宛若天仙;还有的人则是为了学一技之长,据说璇玻门下有各种司部,如参同司便是汇聚天下医药之术的顶尖所在,觅萝司则擅长用仙霞云彩制作仙家宝衣,天录司则藏有天下奇书,可谓包罗万象;有的人则是单纯的就为了在璇玻门中学些粗浅的本事,留在仙岛上多待些时日,毕竟之前那些在璇玻门学艺的人后来一个个都身康体健长寿无灾,长寿者活到一百二三十岁都不成问题。
所以每十年一届的璇玻门招考大会,都能在凡素二洲掀起不小的报名热潮,更别提靠近仙岛的这个奚家镇,更是人人皆知此事。
而奚洋报考璇玻门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修仙成神,而是为了现在手中的这枚——冰消丹。
“洋儿,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去报考璇玻门了?”
“是,孩儿不孝,一直没能治好娘亲的病,儿子闻听人言,说璇玻门炼制仙药无数,都是能够益寿延年祛病消灾的仙丹,只是苦于无法求得到手,那日听说璇玻门开始招收本届弟子,每名入选者都可获得一枚冰消丹,我问过曾在璇玻门学过艺的瑞秋太爷爷,怹说这冰消丹乃是专治凡俗之人的各种疑难杂症,正所谓‘顽疾一遇仙丹,即刻瓦解冰消’,儿子想着何不一试?若是侥幸被仙门录入,正好求得这枚仙药,娘亲您赶快服下吧。”
说着奚洋便倒了一碗水,端到母亲面前。焦氏扭头避开,着急道:“孩子,你一片孝心我是知道的,可是方才那雀鸟,啊不是,是这枚仙丹说过,这冰消丹必须本人服下,你若是给了我,你可怎么办?”
奚洋见母亲担心自己,和颜悦色安慰道:“母亲但放宽心,孩子本就没想着登入仙门求学,这丹药即到手,给娘亲服下便好,儿子也不用去与秋山了。”
“你要是不去,仙人要是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娘亲放心,我这等凡胎俗体,便是去了,进了仙门早晚也是要被退下来的,若是不去,还省了璇玻门不少口粮呢,娘亲快服下吧。”
焦氏见儿子苦口婆心,又觉得自己多年孱卧病榻,实在是儿子的累赘,如今若是服下仙药能够痊愈,日后也可当儿子种田度日的帮手,于是抛下一切顾虑,将冰消丹服下。
这冰消丹将将放入口中,未等焦氏吞咽下去,便在口中化作一团雾气。焦氏只觉得口中冰滑生凉,一股寒意直冲丹田,渐渐散入四肢百骸。奚洋看着母亲焦黄的面庞渐渐附上一层浅蓝,犹如冰冻。奚洋不知何故如此,连忙大声叫道:“母亲!母亲!”
此时焦氏却是说不出来的舒服,这股寒意并不刺骨,只叫人感觉舒爽无比。渐渐焦氏脸上的浅蓝慢慢消散,原来焦黄的脸色变得温和红润。奚洋也不再心急,见母亲露出多年来难得一见的笑容,便知此刻母亲的顽疾已经祛除了一大半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焦氏浑身的浅蓝完全消失,乍看之下只觉得老太太甚至年轻了好几岁。奚洋心中暗叹,果如瑞秋太爷爷所说,这璇玻门参同司的仙丹妙药名不虚传。
待等焦氏睁开双眼,慢慢吐出一口气,徐徐向奚洋说道:“儿啊,娘感觉自己又……又重新活过来啦!”焦氏多年重病缠身生不如死,此刻如获新生,不由得感慨万千。
奚洋见母亲犹如新生,也是热泪盈眶。他是奚家镇有名的大孝子,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母亲早日痊愈,今日愿望终于达成,自然高兴一场。
“娘亲病体痊愈了就好,儿子这下就放心了。”
“可娘亲终究放心不下你啊,我看你还是七天后到与秋山走一趟,好好向仙人们谢恩,求得他们原谅,要不然为娘陪你走一趟。”
“娘亲身体刚好不可四处走动,儿子七天后去就是,想来仙人们都是慈悲心肠,自然不会为难儿子的,还请母亲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焦氏说完此话便觉得神思困倦,便在奚洋服侍下躺好睡去。只是焦氏不知道,她这个宝贝儿子走这一遭,便赶上七众九部十三洲有史以来的一场塌天大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