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白冥莽陪着毕乙下山去选拔新一批入席禹教的弟子。
有不少听说席禹教名头的人纷纷前来,综城一时热闹起来,客栈、酒楼住满了人,都等着席禹教今年的招新。
选拔的地点设在当地一家最大的酒楼里,有手下的人负责挑选、登记等,毕乙这些人物只需要去走走过场、镇住台面就行了,相比起来就显得十分闲。
白冥莽独自坐在一个包间里喝茶,毕乙被茗因拉着到下面场子去和别人过招,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于是没有被勉强一起去。
喝了一会儿茶,他突然想起许久没有喝过酒了。自从宫中变乱开始,他就再没有机会和云鸢、燕宁谦好好喝上一壶。
云鸢说不必担心燕宁谦的安危,也不知道他们俩在皇都过得如何。燕宁谦有没有被放出来?云鸢应该娶亲了吧?他要尽快准备一份礼物才是。
未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有一个明确的计划,现在发生的一切,几乎都是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他拿起筷子在瓷杯上轻轻一敲,唤来酒楼的小厮:“来壶酒。”
小厮没有上来,来的是一位端着酒壶和酒杯的姑娘,踩着小碎步走向白冥莽:“客官需要来一杯吗?”
她一边说着,手中端着的盘子稍向旁倾斜,盘中酒杯飞起,她又一手拿起酒壶,酒壶中的酒飞洒向空中的酒杯。
最后,酒杯稳稳地落在白冥莽面前的桌上。
白冥莽面不改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酒。”
他一只手支撑着下巴,并不看年轻的姑娘,另一只藏在桌下的手却摸上了腰间的刀。
“哎,”姑娘笑眯眯的,毫无礼俗可言地按住白冥莽放在桌下的手,“客官既然喝酒,何必动手?”
“我可没见过哪家请白姑娘会往陌生男人身上蹭。”白冥莽冷冷一笑。
“有个人陪您,不好吗?”那姑娘依然是笑着的模样,“况且啊,您觉得往男人身上蹭的不是姑娘,那会不会是其他什么呢?”
白冥莽略一思索,忽然明白了什么,默默地转头看着姑娘:“所以?你是个风尘女子?”
姑娘终于不笑了,黑着脸道:“客官,我见您模样不错,是个大好青年——怎么说话那么损人呢?”
白冥莽挑眉看她:“姑娘,我见你模样不错,是个良家女子——怎么干起这种事情呢?”
“哐”的一声,酒壶被扔在桌上,姑娘怒气冲冲地道:“好心陪你喝酒你还不领情,喏,自己玩去吧,我不伺候了。”
“好好说话成吗?”白冥莽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才是玩上瘾了吧。”
姑娘这才笑了笑,抬手在自己脖子上轻轻抹过,她的周身响起骨骼的响声:“我开始还以为,你会看不出来。”
“姑娘”的身形在膨胀,最后变成一个和白冥莽身材相差不大的人,声音也不再是脆生生的女孩音,而是低沉的男性声音。
诡异的一幕发生在白冥莽面前,但他仍能够与面不改色地饮酒。
“你有玩这个的闲情,还不如多赚点钱,给我修房子。”白冥莽说。
“我可是把家产的一半都拿了出来,你还嫌不够?”
“不够,”白冥莽抬头看着这人,“我要你彩烟楼,完全支持我上凌宗。”
何弦意笑了起来:“好大的口气。”
“上凌宗连影子都还看不到,你就敢这样邀请我加入。你敢打包票,可我没那个勇气,毕竟我手下还有百来号姑娘等着吃饭呢。”何弦意微笑着说。
白冥莽倒也不生气,耐下心来道:“我不在意你信不信,但三年之内,我一定会完成其中一个计划,那就是逐步毁灭我的仇家,最后是席禹教。至于另外一个计划,与你息息相关,那就是上凌宗的建成。”
“你若来完全支持我,便算是彩烟楼归附于上凌宗,我将提供你庇护,你也可以在上凌宗任职高位。”白冥莽喝了一口酒,道,“抱歉,我不擅长于说服人,暂且就说这些吧。”
何弦意看着他,良久才笑道:“你已经说服了我。”
“你的‘庇护’二字已经说服了我,”他轻声叹息道,“我一直都想为彩烟楼寻找一个庇护之所,让我们不至于总是无定所居。之前我就与你父亲谈过,但他担心天下会忌惮上凌宗的势力太过强大,而没有同意接纳我们。”
“我说我不怕天下人怎么看,你信么?”白冥莽说。
“我信。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让我支持你的理由啊。”何弦意大笑起来,举起酒杯,“干一杯,以立誓约!”
两人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何弦意放下酒杯,继续道:“你还担心我不拿钱给你修房子吗?我现在可是监工,什么钱都从我这里出。那个新登基的小皇帝真的是太抠门了,一毛不拔,就派几个兵在外面守着,其他什么都不管。”
“我交代的。”白冥莽看着他微笑。
何弦意一口酒喷了出来,他连忙擦擦嘴:“喂喂,你当年可是个很乖的孩子,怎么就被带坏了呢?嘴巴还这么损人,也是他带坏的吧。”
“乐在其中。”白冥莽冲他晃了晃酒杯。
何弦意黑着脸把酒杯一扔:“不喝了。”
“嗯,”白冥莽淡淡地应道,“不喝了就赶紧离开吧,席禹教的人估计快上来了。”
“那么,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何弦意起身,“有什么事就来这里找老板娘,通过她可以找到我。”
白冥莽淡淡地嗤笑一声:“真是姑娘多。”
何弦意摇摇头没再说话,端着酒盘开门下楼去。
他刚离开一会儿,毕乙便和茗因一起上楼来了。
茗因鼻子灵敏,嗅出了不大的空间中弥漫的酒味,惊讶道:“……哇,芒种哥你还喝了酒?这么香!”
他这么一说,毕乙也感觉出来,走到芒种身边道:“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喝酒身体受得了吗?”
“不碍事。”白冥莽抬头看着她,温柔地笑道,“没有喝多少。”
毕乙点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一张纸被捏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中,幽暗灯火下,手掌白皙手指修长。夜空中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穿过他的指缝,带来多年不散的怨气,带走一点点仅存的温情,只余下一点点无助的、渴望的执着。
他拿起桌上灯盏,点燃手中的白纸,火焰吞噬白纸之下,隐约可见最后一个字——
“睚”
他起身推开窗户,迎面扑来一阵冰冷的夜风,带来晚秋独有的气息,落叶从枝头“簌簌”而下,落在地上静默无声的,与泥土融为一体。
树叶快要落尽,秋天将要过去,冬天快来了吧?
有的人的命运,也该落叶归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