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谦一路跑着回了家,气喘吁吁。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种强度的运动都会让他吃不消。
他来到燕连恒的房间外,门口站着两个低垂眉眼的粉衫侍女,拦住了他。
“少爷,相爷说过不见任何人。”侍女的语气虽然恭敬客气,却十分强硬。
“让开,我要找他。”燕宁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气。
侍女依然不让燕宁谦进,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这时,男人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纱:“让他进来。”
屋里弥漫着一大股药的苦味,燕连恒坐在书桌旁写文书,手边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燕宁谦抿着微微发抖的嘴唇,声音也非常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又怎么了?”燕连恒咳嗽了一声,漠然反问道,没有看燕宁谦。
“你杀了她,你让她不能入土为安,你还害哥哥一家这么惨!”燕宁谦用嘶哑的声音低吼着,他有些崩溃,“父亲,你真的有心么?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哦?你知道了?”燕连恒不以为意地笑笑,妖异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像是有一条蛇在其中游动,“这种事我又没少干,当初可是你害了她,你也就不应该管我后面做了什么。”
燕宁谦气得一言不发,扭头冲出门。燕连恒放下毛笔,掐了掐眉心。
他看向窗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每次去给那个太守下药时,他都会去看那具白骨,替她擦去灰尘。她一直在那里,只有他会去看她了。
真可笑啊,她曾经还是他的女人,他却亲手杀了她,然后用药液腐蚀血肉,把枯骨交给她曾经的疯掉的丈夫。因为比这种事更过分的事做得多了,所以就不会觉得有什么。
他到底是怎样看她的呢?
难怪燕宁谦会这么恨他。燕宁谦不但长得像他母亲,连性格也像,内敛得有点懦弱,而且感情丰富,狠不下心,所以才会那么悲伤。
这真不像他,也不像个燕家人。唯一像他的,只有燕宁谦在政治上表现出来的一点天赋的萌芽。
不过这事是被谁捅破了呢?燕连恒思索着,忽然想起那个打伤他的少年,他们在太守府见过一面。难道是他干的吗?真是只会坏事的东西。
想到自己被打伤的事,燕连恒就一肚子火气。当时他太慌张了,以为是碰到了鬼神。但后来冷静下来一想,这根本不可能,鬼神不能插手人间的事,也不能伤害人类,那个少年大概只是用了某种秘术使自己的力量在一瞬间暴涨。
燕连恒走到窗边,一条灰扑扑的人影跪在窗户下。
“给皇后捎个话,让她查一查云鸢身边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生活似乎平稳了下来。
沈辞临也没有特别教芒种什么,他只是给了芒种几本练刀的书,又让他有空和云鸢实战切磋。
芒种开始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和云鸢打,不过和云鸢打了几架后,他就明白为什么了。云鸢在肉搏时就像一头只会攻击的猛兽,他的招式……完全没有招式,简直就是在乱打,芒种有什么再强的内力也赢不了他,每次都输,然后带着一身伤回去。
芒种渐渐地热衷于这项活动,云鸢也闲得无聊陪他练,反正挨打的也不是云鸢。云鸢与人对战的经验出奇的强,像是长期训练出来的,这也是芒种缺少的。
四皇子云鸢年幼时被送往陆祀国作为人质,后流亡在外,直到十九岁才回到故土。芒种猜测云鸢身上的嗜血之气与他在外的几年经历有关,但云鸢似乎不喜欢谈起这个话题。
白天芒种就和云鸢打几架,然后巡视,和其他侍卫一起。晚上不需要巡夜时,他就练刀,学了沈辞临给他的书,芒种才觉得自己以前杀人的刀法有多么粗糙。
不过他在管淮烈那里拿的各式各样的刀都被拓竑的人搜走了,宫里不允许带这么多危险的武器。他现在只剩下软剑“乌斐”和宫里侍卫配发的刀。
小野平时在宫里学习人类的东西,芒种在侍卫中混得也不错。最开始去免不了要被人教训教训,但芒种会打架,除了云鸢他不需要把这些侍卫放在眼里。后来大家熟了起来,芒种也会大方地请喝酒,他也好杯中之物。不过他更喜欢云鸢请喝酒,因为云鸢那里收藏了不少美酒。
芒种分析了一下现在宫中局势,主要以四皇子云鸢和太子云鹤两派相争,其他皇子都只是观望,也不敢插手。云鹤一派主要有丞相燕连恒支持,以及东宫卫,大将军甫荣吕;而云鸢则相对弱一些,目前芒种知道的……就只有云鸢的老师沈辞临,沈辞临带领的暗卫拓竑,还有一个完全无权的燕宁谦,勉强再算上他。
其实这差距大得完全不能直视,云鸢这边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比过丞相振臂一呼带领朝野投向云鹤,更不用说大将军甫荣吕手中十几万士兵的兵权。
不过云鸢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每天该玩就玩,喝酒打架找女人一样不耽误,偶尔狠狠地整云鹤。毕竟云顺帝身子骨还硬朗,一两年没什么意外是绝不会驾崩,而顺帝有废太子的心思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变故说不定就发生在不久后。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云鸢和云鹤一定会兵戎相见。云鸢离家早,和几个兄弟姐妹感情都不深,而云鹤也因为顺帝的偏宠对云鸢恨之入骨。
芒种开始怀疑自己自己选对站位没有,云鸢很可能是想让他对抗丞相。以他现在的能力……丞相要杀了他真的很容易,毕竟上一次只是丞相太轻敌了,才让他逃掉。
他连云鸢都打不过,还怎么对付燕连恒呢?
夜,芒种从同僚处接了班,先巡视了一圈。云鸢今晚没出去玩,他在宫里叫了几个姬妾来奏乐,这会儿灯火通明的苍穹殿里全是女子娇柔的嬉闹声。
芒种巡视完一圈,就去女红房把小野接回来。两人走在夜影斑驳的鹅卵石路上,小野蹦蹦跳跳地跟在芒种身旁,高兴地说着一天的所见所闻,又抱怨女官太严厉。芒种有一声没一声地回应着。
刚路过太子的东宫没多远,迎面碰到一队仆从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喝得醉醺醺的男子,大概是某位皇亲国戚。
芒种和小野向男子行过礼,正欲走,却被男子拦住了。男子眼中露出轻佻,看着小野。
“小宫女长得挺不错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男子往前凑了凑,想仔细看小野。小野有些害怕地躲开,往芒种身后缩。
芒种警惕了。这个男子眼中露出对于追逐漂亮女人的冲动,和云鸢对小野完全不同,云鸢纯粹只是为了逗小野玩玩。
“大人,请您自重。”芒种客气道。
男子有些不高兴,上上下下地打量芒种一番:“你谁呀?你管得着本少爷吗?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不知道。”芒种冷声道。
男子倨傲地一仰头,说:“本少爷可是张家少爷张雷吉,我爹是太子太保,我姑妈是当今皇后!”
芒种不屑地在心里冷哼。看来是太子那边的人,传闻中太子文雅木讷,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表兄?
“识相点就滚开,本少爷要一个女人,还需要你指手画脚?”张雷吉不耐烦地道,满身扑鼻的酒气让芒种皱起了眉。
芒种冷冷地笑了,说:“我不指手画脚,我动脚。”
话音刚落,趁着张雷吉还在发怔,芒种抬脚一脚把他踹进旁边的河里。
张雷吉惊叫一声,在河里乱扑腾着鬼哭狼嚎,一众侍从也慌了神,纷纷跳下去救人,没人有心思再来管芒种和小野。趁着混乱,芒种和小野迅速离开了这里。
“芒种,这样真的没事吗?”小野拎着裙摆,担忧地问。她在宫里已经学了一段时间,知道宫里这些贵人冒犯不得。
“活该。”对于这种人,芒种不想再多用一个字评论。
把小野送回住处,芒种接着巡夜,他无聊地四处转悠着,已经有些晚了,但是云鸢宫里还亮着灯,女子的笑闹声依然不断。
他忽然想起上次史官大人说的可以去借书来看,于是想着去那里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