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丛池的人应该都死了,除非是席禹教的人,听这男人的语气,似乎与丛池有仇,但不可能会是上凌宗的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红衣人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芒种,道:“你认识她?看来你是她一起的,那你是席禹教的人吗?”
他连丛池与席禹教有勾搭都知道?芒种更加惊讶了,忙道:“我们都不是席禹教的人!”
红衣人的眼神陡然冰冷起来,声音如一条毒蛇:“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席禹教的人。我只知道,这个女人背叛了上凌宗,她必须死!”
芒种脑中有些混乱,顾不得红衣人语气中偏向上凌宗的意思,他挡在小野面前,毫无畏惧地直视红衣人的眼睛:“要杀就杀我,不要伤害她!”
红衣人冷笑着,手指间出现一点银光:“那你和她一起去死吧!”
芒种绝望地闭上眼,但疼痛没有出现。他连忙睁开眼,看见系在腰间的软剑“乌斐”活了过来,咬住红衣人刺来的暗器,眼瞳中金色光芒大盛。
“灵矿?”红衣人诧异道。
红衣人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把软剑的材质,最有可能是因为他看得见乌斐显灵化作的这条蛇。但芒种听云鸢说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乌斐的幻象。
乌斐蛇眼中一道刺眼的金芒闪出,芒种眼前浮现白光,一个虚幻的人影逐渐凝聚成形。
“小七,住手。”那个人影揉着额头,有些无奈地笑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那个熟悉的人,芒种错愕道:“风、风主……”
“风主?你没死?”红衣人也愣了一下,眼眸中满是惊讶。
风主转身,对着芒种腰间吐着红色信子的乌斐拱手道:“多谢蛇君。”
乌斐眼中金色的光闪动了一下,而后逐渐熄灭,又变成一条腰带垂在芒种身侧。
风主又回头,看着两人苦笑:“都是一家人,打什么打。我已经死了,力量也十分衰弱了,但蛇君借了一些力量给我,才能凝聚成人形出来阻止你们。时间不多,阿莽,我有几句话交代你。”
芒种急忙点头,也顾不得叙旧。
“你身上发生的事大部分是我做的,但我不是要害你,而是希望你复兴上凌宗。你已经去过冥山了,把我送进那里面去,我才可以为你解释一切……”
“可是风主,我的武功尽失,怎么进得去?”芒种问道。
风主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来不及了,他虚幻的身形透明起来,最后破碎在空气中,化为一点一点白光,飘进芒种的额头。
“风主!”芒种大吼一声,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有抓住。
立在一旁的红衣人眨着眼似乎回不过神,看着风主消失,他才把目光转向芒种:“你是……阿莽?”
“七哥?”芒种忽然认出了这个红衣人,正是他以前在上凌宗的好朋友,那个漂亮得女孩似的七哥。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七哥和芒种对望着,异口同声地问。
随即两人都苦笑了一声。
七哥凝视着芒种,一袭红衣飞扬如火:“你和我相识两年,却连我真名都不知。我的真名不叫七哥。”
“我其实是燕家人,因为父亲有罪而不被燕家承认。公主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燕兰兮。那几年我被燕家追杀,所以不敢用真名。”
“七哥是燕家人?”芒种震惊道。看到昔日的朋友,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是。”燕兰兮瞥了丛池一眼,眼神复杂,“你活下来了?为什么会和丛池在一起?”
芒种正想回答,却听见有嘈杂的声音向着他们靠近,于是道:“这事很麻烦,一时也说不清。我现在住在皇宫里四皇子的宫殿,七哥,你能进去吗?”
燕兰兮也听到了朝他们来的人声,点点头:“道:“我稍后来找你。”
他向后退了几步,一袭红衣消失在街的尽头。
芒种强忍着疼痛支起身体,对蜷缩起身子发抖的小野喊道:“小野!”
小野抬起头,眼中惊慌失措,她向芒种身旁靠了靠,却不敢靠近。
芒种讨厌碰到她,她一直都知道。
芒种扯下外衣,盖住她的身体,又拉过她的手。小野望着芒种,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芒种紧绷着脸,眼神阴鸷。
来人居然是云鸢,他带着几个人。看到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芒种,和衣衫不整的小野,他气得破口大骂。
“混蛋!人渣!”云鸢恨恨道,“怎么跑了,本殿下还没收拾他呢!”
“跑了。不过张雷吉怎么会知道我受伤的事?他说有人告诉了他。”芒种疑惑道。
“不是我说的。反正肯定是我们几个中的一个,我觉得最有可能是燕连恒,他去给太子他们宣扬打伤了你。”云鸢说,“等会儿我派人去查。”
芒种一想,也觉得可能是燕连恒。燕连恒是太子一派的,难免会把这些事告诉他们。
“这空气中一大股什么味啊,比媚香还熏人。”云鸢皱眉用手捂着鼻子,在面前扇了扇。
那是七哥身上的香气……芒种也不知道七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搞成这样。
芒种看了一眼依然瑟瑟发抖的小野,说:“小野受了惊吓,我想……要不把她送到丞相府去,让菁菁陪陪她。”
“行吧,我去安排,你先回宫处理伤势。”云鸢点点头,道。
“看来你的情况也不太好,我们都是多灾多难。”
“我已经成了死人,现在又失去了武功。七哥你呢?你的脸……还有元古还好吗?”
“我抱着她跳下悬崖,侥幸活了下来,元古她被……被她的亲人带走了。后来我被燕家的人抓了回去,折磨了一年,脸毁了,人也是快疯了,但我坐上了燕家家主的位置,只以杀人为乐。大概只有见到你们才能稍微平静点吧,但我永远不会是以前那个七哥了。”
月凉如水,燕兰兮和芒种坐在瀑布的上方,简水的源流旁说话。周围弥漫着燕兰兮身上浓郁的香气,让芒种一阵晃神。
“那天你被打伤时我一直看到的,但那时我没有认出你,所以未出手救你。今天又差点杀了你……实在是很抱歉。”燕兰兮说,“打伤你的那人,丞相燕连恒,是我的五叔。”
“七哥是回来找他的吗?但我听说燕家人的感情很淡。”
“我回来的一个原因是为了找他。五叔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亲近的亲人,自从他因罪被逐出燕家后,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燕兰兮低声道,“但我不敢去见他,我不想让他见到我这副模样。五叔对我很好,他现在还在痛苦地活着……是为了我。”
芒种不说话,只是盯着清凉的河水。燕连恒居然是七哥的五叔……那么他不得不考虑放弃报复燕连恒。
“回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为了上凌宗。燕家会参与毁灭上凌宗,是冲我而来。当年宗主待我恩重如山,他知道我身份敏感,依然收留了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要回报。我听说大家都死了,但我没有力量与冗为对抗,除了悲伤和痛苦什么都做不了。又了解到是丛池背叛上凌宗,所以见到她才会恨意大起。你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她现在已经不是丛池了。你知道弗爇吗?”
“弗爇?知道的。”燕兰兮似乎对于这些鬼神的东西很精通。
“我杀了丛池。但一只弗爇通过特殊的力量占据了她的身体,成为有独立人格的活死人。”芒种说,“她说想陪着我,于是我留下了她。”
“把有着丛池脸的人带着身边?看到那张脸,你难道没有恨过吗?何况,她曾经对你还有那样的……”
“怎么没有恨过,当时我恨不得杀了她。”芒种微微苦笑着,“但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多么希望能有人可以陪伴我,所以留下了她,一直到现在……七哥,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吗?”
燕兰兮沉默了许久,极长的睫毛眨动:“我能理解。就像当时我在燕家的那一年里,我多么希望公主能够陪着我,多么……多么希望……”
这已经是燕兰兮第二次提起“公主”了,芒种大概也猜到了几分。
气氛似乎有些伤感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的重逢本来就是伤感的。
“不过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上凌宗复兴就有望了。”燕兰兮换了一个话题,“现在我掌控了燕家,到时候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可我现在连武功都没有,还提什么报仇……芒种苦涩地笑着,道,“云鸢说医尊可以恢复我的武功,我打算出去游历,看能不能找到他。”
燕兰兮眼中忽然有了些笑意,那双水眸变得盈盈动人起来:“说你傻你还真傻,医尊就在自家后院,还用得着出去找吗?”
“自家后院?”芒种不解。
“以前上凌宗的医尊,你忘了么……”
“姬长老?他就是医尊?”
“是啊。他的名号可是天下公认的,而不仅仅是在上凌宗。”燕兰兮道,“但姬长老已经去了,元古是他唯一的弟子,学了他一身的医术、毒术,自然继承了医尊的名号。”
芒种更加惊讶了,没想到以前经常玩在一起的小毛丫头会成为医尊:“元古就是医尊?”
“嗯。你不要出去找了,元古喜欢去一些偏远险境寻草药,估计你找个十年八年都找不到她。既然你说医尊可以治好你,那我这里有一颗她给我的药,应该可以帮到你。”燕兰兮说,“这药名为‘骨复罗散’,可使极重的伤在很短时间内完全恢复。她怕我哪天出了危险,特意练给我以防万一。”
“那么重要的药你怎么可以给我?万一对我没有用岂不是浪费了?”芒种坚决地摇头。
“此药是元古那里最好的药,被誉为天下至珍,人们都认为它有解百毒、再生血肉、起死回生的功效,价值连城。虽然不至于那么神,但对你经脉的修复应该是有用的。”燕兰兮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放到芒种手中,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武功高超,又习有燕家的魅术、幻术、暗杀。我把它给你,一是希望你能恢复,二是……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记恨我的五叔。”
芒种握紧手,点头道:“我答应你。当时丞相对我许诺,如果我还能恢复,他会教予我燕家武功。我可不可以学呢?”
“这当然是可以的。世间人说燕家诡异,那也只是限于魅术、幻术,武功却是正派高深的。而且燕家人只是残忍,却不卑鄙,五叔既然许诺过,那一定会做到。他的武功很强,十八岁就闻名江湖,如果你跟着他学习了燕家武功,对你也有极大帮助。”燕兰兮说,“还有丛池的事……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不需要我多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那毕竟是丛池的身体。”
芒种点头:“我知道。”
“那我差不多应该走了,希望这次分别的时间,不要太久。”燕兰兮起身,墨发飞扬,一袭红衣流动。
“七哥不多留几天吗?”芒种问。
“不了。燕家很多事需要我处理,这次出来已经耽误了大半个月。你要照顾好自己,上凌宗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芒种盯着那个逐渐远去的红色背影,突然问:“七哥,你喜欢的是元古吗?”
“怎么看出来的?”燕兰兮停下脚步。
“以前每次我和她单独聊天,你都在偷听墙角。”
燕兰兮沉默着,仰头看满天繁星,许久才道:“那些事似乎过去了很久,久到我都快忘记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想要的无非是她,我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和她一起像普通人一般,平凡度过一生。但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实现起来却比什么都困难。”
他纵身一跃,跳下简水的瀑布,那明丽的红色消失在氤氲水雾中。
手中小小的白玉瓷瓶被芒种攥出了温度,他只是在潺潺溪流旁站着,一直过了许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燕兰兮身上那种媚人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