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奂城城街,来到郊外一处气派的大宅。在路上芒种听云鸢说,荆家住在海上,一般不与外界往来,这次是荆项危外出任务,顺便来云朔国看望云鸢。
云鸢大大咧咧地推开大宅虚掩的门,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芒种跟在他身后,刚踏进前院,便感觉一股疾风向他袭来。
芒种一惊,下意识挥袖去挡。那道风只是在他胸口上轻飘飘地一拍,随后他感觉腰间一松,抬头望见腰间的乌斐飞了出去。
一道青影飞到两人面前两人面前,那人伸手接住乌斐,爽朗笑道:“乌斐,好久不见了啊!”
“你不是先和我打招呼,一见面就问候乌斐!”云鸢上前一拳锤在那人胸口,不满道。
青衣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正是荆项危。
“这位便是乌斐的新主人么?你好,在下荆项危。”荆项危看向芒种,笑着抱拳道。
“芒种。”芒种向他回礼。他看着荆项危手中的乌斐,方想起刚才乌斐似乎是受到荆项危指引之力,才离开的,于是问道:“荆公子便是乌斐的铸造之人?”
荆项危连忙摇头挥手,道:“我可没这个能力打造一柄神器。乌斐是我太爷爷亲手锻造,只是因为乌斐认得我荆家气息,才会受我牵引。”
“你们怎么把我这个正牌主人扔到了一边?”云鸢插嘴道。
“殿下这位朋友的性格与您真是天壤之别。”荆项危拍着云鸢的肩膀大笑道,“殿下什么时候能正经一回,说不定云朔国又要震一番了。”
云鸢撇撇嘴道:“你就别损我了,还是讲正事吧。我带芒种来你这里找一把武器,快把你的宝贝都拿出来看看。”
芒种有些惊讶,荆家算得上是隐世家族,自负甚高,他们的随便一把武器价值千金。而云鸢还让荆项危都拿出来让他选,看来他们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荆项危似乎来了兴趣,因为他知道云鸢交朋友不会选择一个庸人,如果找武器都找到他这里来了,说明他们的要求一定不低。他对芒种说:“看来世俗武器都达不到芒种兄弟的要求,否则也不会特意向在下寻求武器。”
“他根本用不了那些破铜烂铁,每天弄断十多把刀,看得我都为那些可怜的刀剑揪心。”云鸢说。
荆项危更加惊讶了,说:“恕在下愚昧,芒种兄弟是有怎样的神力,让刀剑断折?”
芒种向来对人落落穆穆,这个问题自然不打算回答,云鸢含含糊糊说:“力气……有点大?”
“你们来得正好,此行我带出了家族名刀‘青灼’,芒种兄弟愿意试试吗?”荆项危不再深究那个问题,“不如我们比试比试,让我看看芒种兄弟有什么本事,是否当得上乌斐的主人,配不配得上我这把刀。”
“青灼?那不是用我的剑……”云鸢似乎知道名为‘青灼’的刀。
“正是殿下那柄剑的余料,我父亲用白衍铁打造了这把刀,加入了灵矿蛇青的剩余材料,所以‘青灼’自然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荆项危说。
白衍铁,用于打造一把刀的材料就不仅值千金,而灵矿蛇青,仅仅是边角余料也是无价。芒种意识到这把名为“青灼”的刀的价值了,如果不是有云鸢出面,荆项危也不会那么爽快地拿出这把刀。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要拿到“青灼”,就必须要打败荆项危,得到他的认可。
“我喜欢用刀,荆公子可否将青灼借我一用?”芒种上前一步,问。
荆项危的眼中一瞬间掠过刀剑一般的凌光,那是出生于铸剑世家带来的锐利。只是那么一瞬间,荆项危又恢复笑容,说:“刀剑同为武器,芒种兄弟为何对他们的态度有偏差?”
“没怎么用过剑而已。”
“不管什么武器,等到真正面临危险时,任何武器都十分重要。”
芒种赞同地点头:“这也是。”
“既然芒种兄弟要求,那也无妨。”荆项危拿起三尺二寸长刀,向芒种扔了过去,“你用青灼,我用乌斐。”
芒种接住有着精致古朴刀鞘的青灼,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刀身雪亮的光芒刺入他的眼睛,那些青色的火焰花纹似乎活了过来。
迎面扑来的是一阵杀人多年留下的血腥气,有些像乌斐身上的气。但不知为什么芒种觉得自己闻到了夏天的气息,他想起了多年前雨后清爽的那些夏天。
乌斐在荆项危手中自然成型,云鸢飞快地往后退到墙边。
“请吧。”荆项危比了个手势。
芒种缓缓抬起握刀的手,突然间向荆项危挥砍过去。
燕连恒喜欢先发制人,他一直认为抢占先机方能以一定的优势压制对手,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中。这个观念被灌输给了芒种,于是他们在对阵时,两人都在比谁更快。
刀势如急风,带着巨大的力量一下一下砍向荆项危,每一刀的攻击之间间隔极短,可以说是衔接无缝。荆项危几乎没有还手之机,不由得心生震撼,这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到底是有怎样的力量?他拿着真正的神器乌斐,还被芒种一直压制着?
因为不必担心刀会出问题,芒种的每一刀都挥得肆意畅然。青灼和乌斐相碰发出巨大的震鸣声,一个雄浑一个尖细。
他忽然想起了过去许多个夏天的雨后清晨,他和那个总是笑意融融的男人站在曙光中练习,两人手中的刀叮叮当当,都用着杂乱无章的招式。
身后大树的树荫下,白衣男人的脸冷若冰霜,远远地看着他们。
父亲,他的父亲白冥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学习上凌宗有名的招式,只是在为他的将来做打算。这个男人总是疏离淡漠,只用着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深爱。
过去学习的一切看似乱七八糟的招式,却是他如今一往无前的来源。
最后一刀向荆项危劈头落下,荆项危吃惊地连退几步,却不慎摔倒在地。
一旁的云鸢脸色一变,大喝道:“芒种!”
刀在接近荆项危的脸时停住了,但锋利的刀风仍在他的脸上割开一道极浅的血痕。芒种眼中逐渐恢复清明,随即被震惊取代,刚才对决中他清楚感觉到刀的杀意控制住了他,但最后那一瞬间云鸢的声音收住了杀心,他掌控了青灼而不是青灼役使了他。
荆项危差一点死在他的刀下,这一次有云鸢的提醒,下一次呢?下一次还会有谁提醒他?
芒种举着刀缓缓后退,将青灼收回,扶起荆项危,面带歉意:“抱歉。”
云鸢哼着小调,靠在墙边用树上结的小果实喂小鸢,小鸢扭过头不领他的情。
荆项危慢慢收敛起眼中的恐惧和震惊,双手递过乌斐,,笑着说:“无事,反正只是比试比试。芒种兄弟真是好本事,令人敬佩,是在下多虑了,你确实当得起这一刀一剑的主人。”
芒种接过乌斐,缠在自己腰间,又回身捡起青灼的刀鞘。云鸢斜睨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逗小鸢。
“青灼便是芒种兄弟的了。但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两把武器,都是戾气极重,你同时使用它们,可千万小心。”
“多谢荆公子的提醒,我一定注意。”芒种点头,“荆公子赠予我此等无价武器,不胜感激。”
“我这哪里是无价武器,真正的无价武器,可不是出自我荆家。”荆项危谦虚笑道,“比如说,一些人内在的力量,也被称为武器。”
云鸢好奇地凑过来问:“内在的力量?”
“对。比如,内力、秘术、诡术、幻术、刺杀之道、通神之术。我说一个典范的例子你们一定知道,上凌宗的内力,我们都认为那才是真正的求之不得的武器。”荆项危说,“不过好可惜,上凌宗早已被毁了。”
云鸢看了芒种一眼,但芒种低着头在沉思什么。
芒种只是觉得这句话听来耳熟,似乎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忽然想起来了,在两年前,最开始逃亡也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有人帮他修好了脸,指引他进入了一个奇怪的酒楼。在酒楼中碰到一个鹰钩鼻男人,被酒楼的老板娘称作鹰哥。那个男人对他说——
“小公子拥有世人求之不得的武器,何必需要那些卑贱的人界武器?”
如今想来那个鹰钩鼻男人说的“武器”应该就是指他的内力。芒种心里有些骇然,那个男人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了他的底细?
“谢谢项危了,那我们先告辞了。”云鸢哈哈笑着,用手肘撞了一下发呆的芒种。
芒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向荆项危告辞。
荆项危朝他们一抱拳,微笑道:“二位慢走,有空再来做客。”
芒种和云鸢并肩走到街上,云鸢一边走一边晃,还哼着奇怪的小调,看样子心情不错。
已近黄昏,大街上人烟稀疏,芒种抱着他新得来的武器,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时不时还用手在刀身上摩挲着。
云鸢鄙视地看着他:“你行了吧,不就是得把刀么,比见着你大哥我还开心。”
“见不着你我才开心。”芒种习惯性的损他一句。
这次云鸢没有嬉皮笑脸死缠烂打地扑上来讲什么哥俩好,他站在原地不走了。芒种奇异地扭头一看他,才发现他表情有些不对。
“你怎么了?”芒种觉得内心有些惊悚。
云鸢似乎是在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芒种有些好笑,从未见过云鸢这幅怕死的模样,倒有些感到新奇:“你居然会说这种话?刀山火海都趟过了,还怕一个小小的陆汜国?”
云鸢一愣。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呢。”
“你放心,你回不来我就带着小野离开,然后自己去报仇。我没那么弱,不是没有你就报不了仇的,讲真。”
云鸢闹了挠脑袋,释然一笑。
“你这个小弟害得大哥我罩着呢,再说,我才舍不得可爱的小野妹妹,到时候我还要带她出去玩,去见识见识温暖的南方。”
他眼中有着明亮的光,那些是遥远的、盼望的希冀,似乎只要是这样一直憧憬着明天更好,它就能如人愿。
芒种轻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喂,等等我啊……”
人类受鬼神庇护,可以免受妖物的侵扰,但终究是逃不过天灾。绝望无助的云朔国人在天灾中沉浮,奂城遭遇百年来罕见地震,波及二十余个城市,死伤上万,边境敌国有所动作,云朔国正面临一场空前的浩劫。
潋望王朝云朔国史书《潋望王朝·云朔国·灾变》有载——
“云顺帝建平四年十一月,暝屠罗异动,白星坠,冥座寂。云朔国皇都奂城发生罕见地震,波及大量城市,死伤甚重,物资短缺,流寇作乱,目无王法,百姓惶恐度日。奂城损伤最为严重,过半房屋坍塌,经济运作混乱,治安无力。
国家动荡,百姓苦不堪言,帝甚忧。
次年二月,邻国进犯云边境,大将军甫荣吕领兵出征,四皇子云鸢随行。”
燕宁谦,云顺帝时期丞相燕连恒独子,性内敛谦逊,忠诚宽厚,心怀天下,不善言。在经“昭明宫乱”后为云渊帝赦,身居丞相之位,尽心辅助云氏皇族四十三年,历经云渊帝、云凌帝、云景帝、云离帝四代帝王,卒于云离帝五年,终年六十五岁,一生无后。
——《云朔国·相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