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以后,舒曼离开了阿姨家,她搬到离学校不远的高円寺一带。
晚报时分,舒曼打来电话,让我晚上帮她一起去阿姨家拿些衣物和日用品。此时,我和她正背着背包,拎着袋子走在去往新住处的路上。背包里尽是些舒曼的衣物,而袋子里则是平时用的锅碗、杯子、衣挂、拖鞋等物品。舒曼没有太多力气,她的负重比我少得多,她一边走一边嘴里不停地说着,而我为了节省体力,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地应和着。我们足足走了大约五个公交站的路程,这才到达舒曼家。此时,我已累得大汗淋漓,只感到腰酸背痛,口渴难当。
这是一间老旧的RB传统民宅,整个住宅呈现出万円钞的那种灰褐,好似包裹上一层厚厚的阴郁。门口斑驳的小木牌上写着小宫典子的名字,她是这家的女主人,一个年过八旬,精气神十足的老太太。舒曼的房间位于楼上左侧的那间,右侧的暂时空闲着,而典子和她的家人则住在楼下。此时,一楼的房间正亮着灯,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电视节目的噪杂声。两人屏住呼吸,小心地迈着楼梯,生怕吵到主人家。终于爬完又窄又陡的楼梯,舒曼刚把房门打开,我便踢掉鞋子,一脚迈进去,卸掉身上的包裹,瘫坐在榻榻米上。
“快把空调打开,热死了。”我指着墙上的挂式空调喊道。
舒曼打开空调,一股发霉的味道夹杂在凉风里吹了出来。我接过她递来的碳酸饮料,迎着冷气一饮而尽,冰凉碳酸刺激着干渴的喉咙,只感到一阵爽快,疲惫感顿时减半。
“没想到这里还有灶台呢。”我说。
“嗯,这算不了什么,反正我也很少自己在家做饭。”舒曼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回应道。
“最烦心的是没有厕所和浴间,仔细想想还真是不方便呢。”
我怔怔地看着她,点上一支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厕所在一楼,每次下去都像做贼似的,生怕碰到小宫的家人,他儿子就住在楼下。”舒曼一脸厌烦地说道。
“在你阿姨那里不是住得挺好吗,干嘛一个人在这里受罪。”
“好什么好啊,她总替我妈妈管着我,整天唠唠叨叨的,真是烦死人啦。”
舒曼扔下手中刚刚叠好的衣服,胡乱地把剩下的都塞进箱子。
“不收拾了,烦死了。”
我突然很是理解她的感受,虽然一个人住,有时会感到寂寞或无助,但这总比被大人看管着要好很多。
“你阿姨不会没阻止你一个人住吧。”
“这回她还真没阻止我,我们吵架了,就因为我不想送报纸,她就说我朝三暮四,还叫我不许辞掉工作。后来我说我要离开这里,她就给我妈妈打电话,也是因为我妈妈跟她谈了好久,她才默许我离开的。”
“你阿姨很关心你的。”
“其实她对我很好,每次我做错事,她都很生气,不过都是过后很快就好了,还主动跟我说话。”
“有这么好的阿姨,你应该多听话才对。”
“那是她从前的样子,现在的她脾气可大了,我刚来的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舒曼欲言又止。
我故意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她马上就撑不住了。
“哎呀,算了,跟你说了也无妨,我听妈妈说的,自从她男友离开她之后,她就变得很极端和固执,有时还会有点儿小抑郁呢。”
没想到舒曼的阿姨会有这般情感的困惑。
“不管怎样,现在离开你阿姨那里,也算如愿以偿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先享受下一个人的生活,剩下的过后再说。”
舒曼说得倒是如此轻松,此时,她竟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感到后背沉得要命,便不见外地平躺了下来,伸了伸发硬的身子,这才感觉好了很多。舒曼见状竟也跟着在我身边躺了下来,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平躺着,眼望着棚顶的一盏黄灯,又谈了许久心事。谈着谈着,我们都不说话了,屋里静静的,只能听见钟表的嘀嗒声。当我和她的目光对视到一起时,我看见舒曼在对我笑,她的眼神中带着娇滴滴的妩媚。接着我和她的手就不约而同地缠绕到一起。舒曼的手凉凉的,软软的,有微微的汗沁出,一瞬间,我感觉两颗无依无靠的心相互依偎在了一起。两只手就这样一直握着,很舒服,透过她的皮肤,我似乎感到了她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她的手开始渐渐变暖,直到我的手心和指缝中也慢慢沁出了汗水。
赶到野方站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我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眼前尽是晚归的乘客。翌日凌晨三点的工作不得不让我选择离开舒曼家,临走时,从她不舍的眼神里能够看出,这丫头是多么希望我留下来。
电车上,我满脑子都在回想刚才那一幕场景,我最终没能为舒曼而毫不犹豫地留下,毕竟工作对我是重要的。这看似理所当然的抉择背后还存留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我没有第二天的工作,我还能否理所当然地留下来,答案是不太有可能的。让我感到困惑的是和舒曼在一起后的结果,而并非过程。既然选择与她同行,我当然想陪她走到最后,但在接下来的旅程中,看似无畏的我们谁都不敢保证不在中途与对方失散。既然终将分开,又何必走在一起,我胆怯了。第一次情感的终结告诉我,感情债是不好偿还的,这让我难以轻易再拾起感情的包裹,那扛在肩上的感觉实在叫人难捱。
之后的日子里,我回到一个人的归途,我每天开始在回想中走完从学校到车站的路。回想中有和舒曼聊天、帮她拿书包、一起去超市买便当、把饼干喂给路边的小猫,这种在回忆中拼命找寻着的失落感让我一连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我禁不住去回想班上喜欢她的那个中国男生,那家伙总是用不怀好意的言语去挑逗她,她每每对此嗤之以鼻,冷眼相对。即便这样,也总是让我有种想去替她教训他一通的冲动。还有那个在暑假出游时向她表白的韩国男生,那家伙长得又矮又胖,戴着一副和身体一样圆滚滚的眼镜。颜值不高的他在告白后,毫无悬念地遭到拒绝,但我还是莫名地对那个韩国男生充满嫉妒,因为他能大胆地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白。
再次看见舒曼是在课间时分,确切地说,休息时间即将结束,班上的同学大都已经回到座位。舒曼就在此时突然出现在我的座位前,她头上扎着翘起的双马尾,用两个小蝴蝶结加以装饰,脸上的妆显然刻意地描绘过,总之是不同以往的装扮。我能感觉到身边的人都在向她投去异样的目光,而此时外村也已走进教室,我连忙起身向外,舒曼也乖乖地跟着走了出去。
绕过楼梯,我才转身看向她,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嗅进了我的鼻子。
“我的天啊,你这是唱的哪儿出戏啊,这脸抹的,怎么头发还扎起来了。”我不失时机地调侃了她一番,不过我打心眼里喜欢她这个样子,真的很可爱。
“我俩出去玩一会儿吧。”
“玩一会儿?”我被她的话搞得懵头懵脑。
“我没听错吧,现在是在上课啊,你要我和你一起翘课吗?”
舒曼点点头。
“还说要出去玩儿,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玩?”我眼神中露出不屑,心里却觉得这丫头怪有趣的。
“那就去附近的公园走走吧。”舒曼睁大眼睛说道,似乎去公园这个想法也是她刚刚才想到的。
“好吧,真是服了你,没想到我会跟你一起逃课。”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已经投降,舒曼明显是来约我的,只是没想到她会选择在上课的时间。
穿过两条小巷,两人来到一片有喷水池的绿地,旁边就是一大块有围网的活动健身区,前不久为参加校内的排球比赛,我们班曾在这里集训过。舒曼表现出活泼、阳光的一面,她坐在树荫下的转椅上,不停地转着圈,头上的双马尾不经意地摆动着,分外可爱。她玩得很投入,却又像为了忘却或摆脱什么似的,现出几分刻意。我坐在对面的石凳上,一边抽烟,一边用手机为她拍照。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舒曼问。
“天气太热,这样凉快些。”
舒曼痴痴地看着我。
“是不是很傻的样子?看惯了就好了。”
“不是,我觉得你留什么发型都很好。”
“真的假的,不过我班的韩国女生都说这个样子很适合我呢。”我自诩道。
她莞尔一笑。
“能给我一支烟吗?”
“怎么?女孩子也抽这个,这样不好吧。”
“给我一支嘛。”她边说边把手伸了过来。
我不情愿地掏出一支递了过去,为她点上。
舒曼抽烟的样子并不做作,反倒很畅快的样子,看来之前也曾抽过。我们就这样坐着、聊着,谈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话题,直到临近放学时才往回走去。在回去的路上,两人都缄默不语了,没有人提到那晚的事,可能是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对于今天约会的结果,舒曼应该已经看到了答案,这个答案是不言而喻,心照不宣的。我认为自己就像个瘾君子,表面上一副不食烟火的德行,私下里却靠着回想与舒曼的种种来抚慰自己纠结困惑的心,在情感面前,我都不及一个女生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