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癞子被一柄拂尘给放倒了。像过电流般,身子一阵抖之后软趴在地。
朱倪亨隐约看到一道青烟自癞子头顶飘出,遁走。
持拂尘的是一名老道人,风尘仆仆的样子。
很老,胡须都白了,不长。
精神头却很好,双目如电。
轻尘这才敢近前,踢打着一动不动的尤癞子。
“去后院取深井水。”老道人说完这句,径直入观。
朱倪亨自观里后院古井打来一桶清水,不悟挑起一瓢,泼在尤癞脸上。这厮很快便悠悠醒来,脸上慢慢的有了点生气。起身就想跑,让自观里扑出的贝图给扑倒,又一把叼住衣领拖拽着往观里而去。
老道人就像有感应似的,偏偏这会现身,就像从地上凭空长出来的一样。
不悟和轻尘,之前说那些玄之又玄的话,不知是没任何法力还是真不便干预因果。反正,尤癞子变异那会,两人只是站在观门内,没有出手制服。
老道人回来后就一直没见出来,不悟也不见人影,轻尘依旧扛把锄头出去,想是伺弄那些菜地去了。
朱倪亨径直就跑到了上房门外,轻轻叩了三下,屏气凝神恭立等候。
屋内没有传来他期待的“进来”“进”,连声“谁”都没有。
厨房里煮一碗粉条,再来门外,这次老道人自己跑了出来,却也是抢过就进屋,朱倪亨还没来得及插进一只脚,猴跳猴跳的老道人就把门给关上了。
再次敲响三下,屋内又没动静,又敲三下,这次有动静,不过是个“滚”。
不悟不知从哪出来,扯他衣袖往外走,“师傅就这样,像个小孩子,喜怒无常。”
说谁小孩子呢,信不信揍你,交待你的功课做完了吗?老道人的声音很急躁,朱倪亨甚至能想象得到如柳潇潇所说的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难怪柳潇潇不爱呆这道观,老头这脾气真怪。
朱倪亨索性也到灶间煮了碗粉条,呼噜呼噜连汤都喝下,回房蒙头大睡。
不一会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都黑了。屋里点了一盏灯,灯苗小小。
起来,师傅叫你。
大晚上的轻尘还拿着把扫把冲进来。
“你得改名。一时半会都不宜再回那地。”老道人这下总算正常。
盘坐在那榻上,微闭着眼。
“你一个人来,还得一个人回去。看你悟性。”说完这话,就说让他回屋。
自进去到出来,朱倪亨没说一个字。
第二天依旧瞎晃荡。老道人没再说什么,这一天什么都没让他做。
直到第三天,他见观前那水塘空荡荡的水面,于是自溪涧边找了一莲蓬,取出一粒莲子投到水塘,顺便抓了几条小鱼放入里边。
老道人出现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一双老眼炯炯有神,盯着他。
想是问询他引莲抛鱼入水塘的举动?
朱倪亨猜测着答道:“道观伏卧青山,还须一点水汽,一点闹意,兴许便更自然。”
“不悟而悟,自然而然。”老道人说了这么句就又进去了。
这厮禅机深。
那土坑里有了水,化为池,池里有了莲和鱼,便是塘了。
观前有了一塘,那一粒莲种,春来若是散蔓一丛。那时,鱼嬉莲间,凭添闹意。
一头雾水。
葱郁林木,掩映一道观,一方荷塘。老道人说那话想必是说甚好。这下自然。
朱倪亨跑去说,老道长,此间已然半山半水半掩道观。
老道人隔门窗说,半道不悟而悟,不悟半道而道。伴山伴水伴道。
朱倪亨搞不明白老道人绕来绕去那几个字的意思。
只是,这天夜里,老道人再次把把给叫到禅房,在一方纸笺上写下“泥亨”二字。
就这样,朱倪亨有了个“泥亨”的别名。倪字换泥,去了俗姓朱。其实他在孤儿院里,是姓国。只是上大学后恢复了朱之祖姓。
接下来的每天夜里,子时一到,他就会到老道人禅房里听老道讲古。
每每他困倦时,老道人会叫他去煮粉条,煮来也不吃,而是叫他给吃下。每次看他呼噜呼噜吃下,就会说一句话:“你能坐在这,就得认真听,机会难得,那狗认得吧,用它换来的你的机会。”
不讲鬼仙精妖怪神,讲的都是阴阳五行八卦理论,每次朱倪亨都昏昏欲睡。
他是个实际主义者,一直期待着老道人给他讲如何对付龙潭冲之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很是心急,可老道愈加不急。
有好几次,一连两三天夜里子时都不再叫他前去。
就在朱倪亨以为老道放弃他时,观里来了一位客人。拄着支精致的拐杖,是个皱巴巴的老头。
老道人自始至终都没同来人说话,那老头也不说话。
老道人只是看他一眼,手指茶壶。
茶在哪儿,他不知道,怎么泡,他也不知。
这天,泥亨在老道人给的一破本里记下了第一篇日志,日志也是老道人让他坚持每天都记的。
“观里来一老头。
老道人手指茶壶示意我去泡茶。
没给老道泡过茶,我压根就不知道。他眯闭着眼,不便相问茶在哪,怎么泡。
自作主张,山涧边,取水一瓢山泉水。摘一溪野荷叶,带着一段茎杆。
水注荷叶之上,经茎杆缓缓流入壶里。
壶下一旧炉,有些年岁。
水开,放入少许桂叶,观前水塘边有一小树吐芽,胡乱采的。
不一会,却也满道观的清香。怪。
来客啜一小口,赞不绝口。
老道人拈须微笑。
擅作主张,胡乱泡之,不曾想在来客老头品来,却称赞说极好。
那人伸出手说让老道给看看。
老道不言语,粗浅瞧一眼,说,老友你该走了。
老头那掌纹模糊不堪,几近于无。
老头说,老道,我想你这破道观。
甚好。老道就说了这么一句。
那老头便起身走了。走得很慢,很慢。
收拾那凳,一滩水渍。老头还遗落一玉扳指,让老道给瞧掌纹时摘下来的。
我拾起欲追出,老道人却说不必。硕大一玉扳指,玉料入手极寒,想是老旧之物,我还是追出观门。
竹林潇潇,哪有老头影。
回到观内,蛮香那不是茶水的水,老道却命我倒了,一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