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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风前未雨总清明

仰德二十一年的新春,在京城的皇上与一干朝臣是在寝食难安中度过的。

在宁王暗中举荐下,曾统领东南沿海卫所、之后却因事被朝廷闲放的王提督再次领命,前往平复沿海闇乱。因平日爱与宁王作对的那几个朝臣如今也没了主意,难得未在此事上提出异议。

王提督上任之后,一面令手下将领在后方召兵练兵,一面先领着各卫所的残兵弱兵与闇贼打了几个败仗。

消息传来,朝野上下更加不安,有主张立即撤掉王提督的,有说尚可观望的,更有些朝臣已令家人早做准备,一旦闇人攻入京城便能即刻弃京潜逃,就连宁王府的管事也遮遮掩掩地问主子用不用将府中细软清点一下。

宇文仲听了只是一笑。

他陪海笙用膳时也说起朝中对此事的争议,海笙点点头,问:“皇上如何决定?”

“皇上平日里并不怎么自己拿主意,总爱听听多方意见,等臣子们吵够了,那结论也就出来了。”

她听他这么说,此次必然有所不同,果听他道:“这次嘛,皇上的旨意倒是很快便下来了,只道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战事初起,小胜小败乃常事,未能说明什么,若即刻便更换主将,军心不定,布势散乱,必败无疑。”

他明明以平常语气说出,海笙却觉他话里有说不出的讽意,不由道:“义兄,你瞧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宇文仲只是微微一笑。

她瞧他这模样,便有些明白了,“原来这件事你也有份吗?”

宇文仲并不否认,“当初我要人保举王提督时,他曾找我商量,我便让他只管假意推辞,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朝廷必不会放人,到时他便作勉为其难状,上本给皇上,只道如今战事不利,沿海军防疲软,他虽自信能重振军备,却需要些时间。其时朝廷中必有怪责之声, 皇上若信得过他,便给他三个月,这三个月内只管全权与他,若三月后事态不见好转,他也无颜回京了,便在外自刎谢罪了就是。”

海笙“嘿”了一声,“义兄还真敢说,就不怕送了王提督的命?”

“若他如此不济,我也不会让人保荐他,”宇文仲道,“他与你爹一样,也是心怀百姓不顾小我之人。”

他一提到她阿爹,海笙便不说话了,只埋头扒几口饭,转开话头:“我倒有些想瞧瞧闇贼来时,这京里的大官是如何上跳下窜,鸡飞狗跳的模样。”

宇文仲也笑,“这点咱俩倒是一致,如今朝廷养的闲人太多,便该出点事情,把不济事的都清一清才是。”

两人虽是这样说笑,心里却都明白,若闇人真有那个能耐闯进京里,遭殃的永不会是一权在手的高官显贵,而是任人鱼肉的平民百姓。

海笙的父兄虽都有军籍,却是素来被文官们瞧不起的兵勇,加之自小在渔村长大,心里从未将自个看成朝廷的人。不过宁王这等十两十的王孙公子竟也用老百姓的口气嘲讽朝廷,她听了只是好笑。

其时海笙在宁王府里已养了两月的伤,她性子确如宇文仲所说豁达知命,一直不肯清醒的那些日子里心中未尝不是没有死念的,可既恢复了神志,也想清了此时再说追随父兄而去什么的都是傻话,便只会让自己依旧快快活活地过下去,因而竟绝口不提已故的父兄。

她与宇文仲,便像得了同一场大病,又一块病好了的病友,相处得越发心平气和起来,偶尔在这样平平淡淡的说笑中,竟会恍惚错觉似已做了一辈子的家人。

这倒是两人初识之时如何也想不到的。

转眼便到了三月底,今年的春却来得甚早,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已收好冬装,赶制春衣了。这日宇文仲经过海笙住的小院,听得里头似有争执声,不由折入去看,海笙正与服侍她的丫鬟说话,见他进来便假意将脸一板,“文仲兄,你府上的丫鬟却与主子大不一样,刁蛮得很,我不过与她讨个抱炉,她便来取笑我。”

他闻言去看丫鬟,那小丫头只是吃吃地笑,道:“爷,我可没有取笑海姑娘,如今天气暖了,各房都把炉子收了,奴婢不过听管事吩咐行事,海姑娘回房找不到抱炉,偏说我藏了她的东西。您说这种天气,还有哪个要用上抱炉呢?”

海笙直瞪眼睛,“小丫头好不晓事,我这把老骨头怎能与你年轻人比?眼下我夜里还要盖三床被子呢,且先说了,不许你趁我不在把被子也给收了。”

那丫鬟听了她老气横秋的话,笑得越发厉害。

宇文仲瞧出她们是在吵着玩,便也淡笑着对丫鬟道:“海姑娘要抱炉,给她便是,却这般多话?倒给她有借口说宁王府没规矩了。”

丫鬟吐了吐舌头,领命找炉子去了,他这才回过头来打量海笙。先前并未注意,如今听丫鬟说起,果真发觉她穿的是比别人要多些。

海笙却似不愿被他多看,随口叫道:“不成,我得跟着那小妮子,谁知她会跑到哪去,可还有人在等着我哪。”他才知她是要出门的。

才走出院门,便有个家丁迎面过来,瞧见海笙,他兴冲冲地道:“海姑娘,今晚还来吗?”

“来!昨晚是你这小子滑头,赢了我六文钱便跑了,今日我非赢回来不可!”

那家丁嘿嘿一笑,还要再说些什么,突地睨见跟在海笙后头出来的宇文仲,他脸色一变,脚下转向便如不认识海笙似的走过去了。

海笙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地对宇文仲道:“文仲兄,你这主子平日是怎么当的,人家见了你吓成这样?”

他只是微微一笑,主子再怎么仁慈宽厚,聚众私赌的下人见了都要心虚,却只有海笙这样的赖皮客人才能这样装傻作愣。

他之所以不过问,不过是因为知道这个义妹看似放任,其实极有分寸罢了。

他陪海笙去找那丫鬟,过月形门时挽了她一把,状似不经意地触过她的指尖,掌心传来的冰冷寒意却令他暗自心惊。

海笙丝亳未察,突地笑道:“哎,回来了,这丫头今日手脚倒是挺快。”原来那丫鬟已取了抱炉往这边走来。

她接过抱炉便等不及地将它拢入袖中,似是极为满足地叹了一声,这才回头对宇文仲道:“好啦,义兄你忙去吧,我这便出门了。”

宇文仲定定神,道:“外头风大,你还是乘府中的轿子去吧。”说着不待海笙说话便吩咐丫鬟去让人备轿。想想仍是不放心,又道:“我仿佛记得轿里的毯子也收起来了,咱们不妨顺道将我书房里的先取来披着。”

海笙睁大了眼,“文仲兄,你今日是怎了?你可知我去的是什么地方?竟要我乘轿子去?!”

他自然知道她平日爱逛的都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坐轿子略显招摇了些,却只是说:“我府里的轿子又没甚特别之处,哪儿去不得?你便依我这回,也省得受风寒。”

海笙看他半晌,突地一笑,点点头没再争下去。

宁王是何等人物,如何不知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在后头不紧不慢地道:“你若嫌轿子招摇,快到地儿了才下轿也成,莫要一出府便把轿子打发走了。你大病初愈,需得小心些,日后落下病根子便不好了。”

海笙心头一动,回身瞧瞧他,又点了点头,这回却是没有什么敷衍的意味了。

她道:“文仲兄,今晚你若在府里,便等我回来一块用膳。”

宇文仲本也有此意,不料却先给她提了出来,怔了一下后便道:“这是自然。”

两人都未再说什么,心里却皆了然今晚这顿饭是定要在一块吃的。

因为今日,正是孔婉的忌日。

等海笙坐在了轿子里头,想到宇文仲方才的婆婆妈妈,不由摇头失笑。她自然知道自个的身子自伤愈之后不济了许多,但即便是她身子骨最强健的时候也不过只能对付一两个毛贼,碰上长枪大刀的闇人还不是一样不济,因而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待在宁王府吃好用好,又有个耳目越发灵便的义兄,说不准每回出门她身后都有人跟着呢,要一副好身子有什么用?至于这种日子能有多久,她却懒得去操心。

世事无常,过了今日再说。

正漫想着,轿子突地停住了,前头传来动静,海笙不由一皱眉头,暗啐:这宁王府的轿子真个乘不得,回回坐,回回出事!

她向来是不怕事的,从前是因为天塌下来也自有父兄顶着,如今父兄都不在了,世间她更无所畏,大不了把命赔了一家人团聚就是。

于是她掀开轿帘探头问:“前方何事?”

一名轿夫便过来禀报:“姑娘,前方有人拦轿。”

她刚想问“是什么人”便见一个老头儿朝这头直奔过来,却给另两名轿夫拦在几步之外。她见那老头冠发齐整,穿着也像模像样,不似自己平日所交三教九流的人,不由奇道:“会是什么人找我有事?一个老先生而已,你们何必拦着。”

那轿夫犹豫了下,低声道:“姑娘,他是大理寺卿。”

海笙一听“大理寺”三字便没了兴致,只皱眉道:“那便算了,我与大理寺的人可没甚交情,他既不是来缉我的,咱们便莫理会走吧。”

轿夫应一声,正要起轿,那老头儿却喊出了声:“海姑娘,求你与宁王说个情!孔家的事真个与我无关呀,老夫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海笙听了心里只咯噔一声,却仍是装作没听到稳坐轿中。

那老头儿仍在喊着:“海姑娘,你的话宁王必定听得下去,你帮我这次,老夫一辈子感恩!日后你与宁王共结连理,老夫必定发起朝中旧友为你美言,断不会让皇上嫌你门第低微的!”

她在轿中听得目瞪口呆,只觉轿子如飞,很快便把那人甩掉了。直至再也听不到声嘶力竭的喊声,她才反应过来,掀了帘子问方才那轿夫:“那个人的话,你听得懂吗?”

轿夫嘴边的面皮抖得都似发了羊癫,竟还能一本正经地道:“回姑娘,小的什么都没听见。”

海笙瞪他半晌,悻悻放下帘子,喃喃:“他奶奶个熊……”宁王养的人便与他本人一样,滴水不漏,无趣得很。

略为思忖,也猜得到大概是怎么回事,应是那人倒霉给宁王抓了什么把柄,现下正被整治中。不知他从哪打听到她这个人的存在,误以为她在宁王面前说话有些分量,急病乱投医来了。

一年前孔婉给大理寺的人“请”去,不明不白死在狱中,一年后这个什么大理寺卿便给逼成这样,若说这两事没干系、宁王整他纯粹是看他不顺眼而已,那可是连鬼都不相信。

孔婉的死本是令两人耿耿于怀的事情,海笙自不会替那人求情,却想着如何向宇文仲开口问问这事。她那似比别人多了几双耳目的义兄如今大概已知道了吧?怕是连应付她询问的话都想好了——“他若当真清白无虞,又怎会给人抓到把柄。”

他在朝中使的那些手段,虽不会避着她,但被问及时也不会正面作答,总要让人费番唇舌。

海笙想了想,决定不去花那个力气向宁王打听,只当没这回事,大家装傻好了。

令她耿耿于怀的倒不是宁王如何开始报复先前与孔婉一事有所牵连的朝中官员,而是方才那老头儿乱嚷的话。

原来在他人眼中,她与宁王是这等关系吗?因身份悬殊只能私下相好的男女?

她在心里呸一声,喃喃自语:“嫌我门第低微?我还要嫌他老奸巨猾、是个鳏夫、家里头是非总不断呢!”说着自个也觉又是好气又好笑。

因心里哽着这事不痛快,不觉在市井里多混了些时间,直到华灯初上她才猛地记起与宁王相约之事,只一拍脑袋叫声“糟糕”,急急找了顶轿子。

也是不巧,这时辰京城的大街小巷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平日她闲闲踱回去倒不觉什么,眼下坐在轿中只觉慢如龟爬,还不如徒步灵便些。

只暗叫了声“倒霉”,便也由着轿子慢慢龟爬了。

回到王府,算算时辰便连下人也都该吃过了饭,她心里发虚,先随便拉了个人问王爷用晚膳了没,得到的答复是还未。海笙有些意外,想想却也是宇文仲的行事。

遂抱着歉意转去书房,宁王见了她更是半点微词也无,只放下笔笑道:“饿了吧?我这就让人将饭菜热上来。”

海笙只是嘿嘿地笑。

两人都不甚拘礼,追思佳人并不做世俗形式,心中有她就好。晚膳摆在孔婉生前最喜的琴台上,宇文仲生怕此处风大,又让人围了几道风帘,海笙心里感慨,不觉多喝了几盅酒,菜却没动几箸。宁王见了,又亲自替她夹在碟里,挑的都是大夫说过宜给她进补的菜,海笙只觉无论她这个义兄如今在对头看来是如何妖魔可恶,对自己人却是越发呵护周到了。

不由又想到今日那老头儿的疯话,她便半真半假地道:“文仲兄,你近来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宇文仲闻言抬眼,且瞧她要说些什么。

海笙道:“婉姐姐过世有一年了,以她的性子自不会愿意你孤老终生,义兄若有什么心仪的姑娘,当考虑续弦才是。”话出口便觉这话题太正经,不似她的风格,遂又嬉皮笑脸地补充:“如今你只把温软勾人手段尽数使在我身上,叫别人看了可要误会,便连我也时时疑惑,义兄你可是暗中思慕我许久了?嘿嘿。”

宇文仲也笑笑,“便误会了也无妨。”

海笙本是说笑,谁知会换来他一句似真似假的应付,那嘿嘿声也变了味道,只干笑几声,“今晚这菜味儿似乎重了些,难不成是厨子得了风寒?咱们喝酒,喝酒!”

宇文仲知这小赖皮遇上不想应付的话头时最会顾左右言他,却也由着她,淡笑着为两人斟酒。

一杯下肚,他突地道:“其实婉妹当年初嫁与我时,我只与她相敬如宾,也不甚知心。”

自孔婉过世后,他便鲜少提起往昔之事,如今突然提起,海笙不由定睛瞧他。

“那时我在朝中碰上难事,也不会与她说,只自个烦恼。后来有一****在书房留得太久,婉妹为我送来宵夜,突然便正色说了一句,说她并不把自己当作宁王夫人,而是我的妻子,朝廷的她帮不上忙,可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她只要有我就好,他物都不重要。”他说着,面上有些感慨,似是想起了与孔婉一道短暂平静的那几年,“那时我才头一回悟到,其实我也可以选择没有朝廷、没有纷争,只有婉妹与我的生活,可惜……”

可惜树欲静,而风总不止。

海笙只觉他的话收得淡得很,便像前尘往事都已看透了,不由出声问道:“文仲兄,你可是很想婉姐姐?”

“也想,也不敢想。”他淡淡道,“得知她在牢里自绝那夜,我真个觉得世间再无留恋,便是什么事情我也做得出来,不过……”

海笙等了半晌,不见他再说下去,不由道:“不过?”

宇文仲只是笑笑。

他仍清楚记得那夜的心情,愤然从宫里出来独自回府,一路上恨意与自责不断从胸口涌出,直将他吞噬殆尽,仿佛自个已化成了修罗恶鬼,脚下的路往的便是那阿鼻地狱。

然而回到府中第一眼见的,便是个倚在花架边打着盹的身影。

心头涌动的种种愤恨念头突然便消了。

他蓦地意识到,妻子死了,可自己还有个义妹要顾,即便想做什么也好,也得先将她安顿了。

将这世间唯一仍挂着他的人安顿好。

这样的突然清醒便如多年前遇险的那个夜晚,他独自在轿中听着后头传来海笙与她父兄的清脆话声,突然便很想知道,若他以真心去待她,这个赖皮的小姑娘是否也会用那样无赖又亲昵、专属于家人的语气同他说话?

认下这个义妹,兴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海笙见他笑得意味深长,直觉底下又是她难应付的话,赶忙一捶掌,“说起来我倒有一事要问,可总是忘了,之前一直在义兄身边侍候的那个七宝怎么近来不见了?”

宇文仲嘴边的笑便浅了些,只淡道:“他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当个侍童,便打发他去另寻差事了。”

海笙见他面色似不像口头所说那样简单,却又不好再问。只闷头又喝了几口酒,终是忍不住抬眼又问了个她困惑了许久的问题:“义兄,纵使皇上不愿放你,以你之能又岂会被这小小京城困住,你当真没想过离开这多事的京城吗?”

这个问题他却没有即刻回答,只静了半晌,才答非所问地道:“其实,我也曾逃过一回。”

“哦?”

“倒不是离开京城,而是我娘过世后,我曾从宫里逃出过。”他笑了笑,“出宫的秘道是我娘生前告诉我的,我想她也是从父皇处得知的吧。那秘道是皇家不传之秘,一向只有皇上知道,再传给太子,连亲王公主们都不得而知,我想父皇当时定以为我将为太子无疑了。”多年无子,迎娶新妃不久便喜得龙儿,先帝定是欣喜万分,才会先忍不住将这秘密说了出来,哪知后来仍会有一个嫡子!

若不是这样的反差,他的娘亲心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怨恨吧。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并不在乎什么皇位的。娘亲去世那年,他刚在朝廷上力保段宰相,因而博得白大学士“少聪慧”的评语,在民间也多有美名。他与弟弟一块习治国之道,由太傅平素的评语中也知弟弟的资质不如他,然而对方的勤勉朴直又是他远不能及的。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无恶感,只想日后他镇守京城,自己则在外治理八方,各行其政,共同守这宇文家的天下,未尝不是美事一件。因而那时带给他最多烦恼的不是别人,恰是他的娘亲。

在他人都夸他少年老成识大体时,娘亲见了他却总没好脸色,总恨铁不成钢似的骂他“太傻,徒为他人做嫁妆”。

他自然明白娘亲是什么意思,却当真不觉皇位有甚好争,因而除却平日问安之外便都不喜往她那头走动。

可娘亲毕竟是娘亲,也许是这深深禁宫之内唯一真心在乎他死活的人。因而御医说娘娘积郁生疾不治身亡的传来便无异于晴空霹雳,叫他如何也不能相信。

娘亲喊病说痛是常事,人人都知她是借故埋怨,如何说不治便不治了呢?却由侍奉娘亲的宫女口中得知她病故之前竟是不肯服药,生生让自个高热至死了。

他如遭雷击。

究竟是怎样的怨,才会让一个人丧失神志至此?他无法意会,却不能自主地开始想,若自己有些许依从娘亲的心思,假做些争位的行端,是否便能事不至此。

而由此事也让他看出宫内人心冷暖,便连平日对他赞誉有加的太傅也只是例行劝慰几句,转身之后流露出来的却更多是“宇文家的天下从此又少了一样隐患”的释然,毋庸说平日对娘亲的乖戾颇有怨言的宫女。

他那时的心里,是真的有点恨了。

一个人在娘亲死后冷冷清清的寝宫里躲了半日,禁内平静如常,最后来找他的竟是那个木讷朴直的弟弟。

与他同岁的小少年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皇兄,他们都道日后你我必反目,我却不信,咱们共同守护宇文家给天下人瞧瞧!”

他们兄弟之间,这辈子怕只有一次机会说这等肺腑之言,他却只想落泪。

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却要他怎样?

便只有逃了。

海笙见他许久不语,心思似已飘回了多年之前,不由出声问道:“之后呢?”

宇文仲回过神来,笑了一笑,“之后?之后自然又回到了宫中。彼时我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从未出过禁内,乔装打扮从密道爬出宫墙之外的山麓之后,瞧着山头之下满城的灯火,我被吓到了。”

海笙以为自个听错了,“被吓到了?”

“是,我那时,方知天下有多大。”而他只是关在宫闱之中的幼雀,面对着外头的黑夜狂风,止不住心头深深的战栗。

他在山头坐了一夜,于日出之前由密道原路回到了宫中。

海笙听完只是沉默不语,似是有些懂了,却又似全然不明。有件事却是再明白不过,她这义兄这辈子,怕也是没有几回能如今晚这样坦白了。

正思忖着其中缘由,却听宇文仲突道:“你可还记得王提督?”

“自然记得,平寇大将军么,听闻他日前才逼退了闇贼,刚受朝廷嘉奖。”

“正是,他是你爹旧友,如今领兵回京复命,就驻在城外。他听说你在我府中,便极想见见故人之女,我已替你答应了他,这几日便让人替你收拾行装,上他那儿住个几天,可好?”

海笙瞧他说得笃定,不由看他一眼,“王提督可是有事定要见我?”

宇文仲迟疑一下,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我瞧你在京中待久了,怕你气闷,你若不愿见他便也罢了。”

“自然愿意,还是义兄知我性子。”她爽快答应,正要继续喝酒,突又放下杯子问了一句:“义兄,你如今已不是十龄出头的孩子了,这天下也没甚可惧之处,若有机会,你可愿意与我出京城,同游天下?”

他瞧她半晌,慢慢答道:“那是自然。”

海笙一笑,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夜,月如钩,言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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