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燕尔新婚
夜凉露重，风穿堂而过，大厅里阴凉凉的，蔚尹野薰抱膝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前后摇摆着身体，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投射在墙壁上的硕大阴影。
凉伊月和若子枫已经离去多时，他始终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案几上的油灯已经很暗淡了，一只灰色的蛾子盘旋着绕它转了一圈又一圈，油灯下搁着凉伊月刚刚用过的茶盏，大概不合她的口味，只抿了一小口，看起来还是满满的。
蔚尹山打量着儿子略显苍白的脸，迟疑了很久，才问出口：“野薰，你真的想娶公主吗？”
“您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蔚尹野薰哼笑一声，轻声道。
“可是，为什么……”蔚尹山皱眉。
蔚尹野薰无意识地咬了咬唇，突然转过头来，拿开灯罩，那只一直徘徊的飞蛾终于扑到火焰里，“哧”的一声，烧得焦黑，直直坠落下来。他痴痴地凝视着，半晌，轻轻地笑开来，“爹，这世上，就是有明知道是错的，还要扑上去的傻瓜啊。”
蔚尹山茫然不解地看着他，隐隐有些不安，犹豫着问道：“那双军靴……该不会是公主送给你的吧？”
“就是啊。”蔚尹野薰低低地说。
蔚尹山呆住。
“爹，濮阳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蔚尹野薰突然问道。
蔚尹山愣了愣，才回答：“他是大皇子凉伊晔的伴读，听说九岁精通《春秋》《论语》，十岁精通《易》《诗》，十五岁读书破万卷，经史子集统统不在话下。大家都以为他会成为文状元，谁知道他竟然考了个武状元。”
蔚尹野薰眼中失了神绪，喃喃：“果然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是啊，”蔚尹山叹气，“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就把凉伊晔扶上皇位，我记得当年他参加戍边战役十三起，十胜三和，未有败绩，大家都说，濮阳熙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是当之无愧的常胜将军。”
蔚尹野薰垂下眼，笑了笑，双手无意识地攥紧，“如果公主拒绝这门亲事，我应该庆幸吧，其实……”他放低了声音，近乎呢喃，“我真希望她会拒绝。”
蔚尹山皱眉看着他，良久，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昭仁五年九月十六，公主大婚，南岳前名将蔚尹山之子蔚尹野薰被敕封为驸马。
夜色清凉如水，御赐的驸马府内，张灯结彩、喜红满目、鼓乐喧天。
厅堂之上，往日端庄肃穆、面色凝重的官员们也放开了拘束，尽情欢饮。
所有人都跑过来给蔚尹野薰敬酒，絮絮叨叨说着谄媚奉承的话，大家都对这个一跃龙门的乡野小子好奇不已，暗地里又有些轻视。
蔚尹野薰酒量虽然不浅，也实在经不起这样的车轮灌酒。趁人不注意，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已经是九月中旬了，夜风很冷，似乎每一缕风里都夹杂着冰凌，带着透骨的寒意。
走下几层方石台阶，被冰冷的夜风迎面一吹，原本清醒的头脑忽然有些昏眩，勉强再走了几步，居然头重脚轻起来，蔚尹野薰坐在台阶上，无力地敲敲头。
庭院两边的走道上，不时响起传菜的下人们匆匆来去的脚步声。
跟大厅里相比，眼前树影深深、空无一人的庭院看起来就分外冷清。
“嫌里面太吵了吗？”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蔚尹野薰回过头，才看到一个人拿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正是散骑常侍若子枫。
这几日，蔚尹野薰对他也略有耳闻，知道他是南岳旧臣，和凉伊夙兄妹相识多年，深得他们的倚重信赖。
接触到他那双眼睛的瞬间，蔚尹野薰全身的寒毛猛然炸起来，好像被一条冰冷湿滑的蛇窥视着，通透的敌意和杀气令他酒意顿时去掉了大半。
虽然若子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那冰冷的眸子里弥散出来的却的确是敌意和杀机——绝不会有错！
那是经历过生死危机的人才会有的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若公子。”蔚尹野薰故作若无其事地颔首微笑。
若子枫眼中的异样锋芒迅速敛去了，仿佛刚刚的戾气只是蔚尹野薰的错觉。
“其实我很好奇，驸马爷究竟用什么方法让相爷甘愿臣服皇上的呢？”若子枫兴致盎然地问。
“不能说，”蔚尹野薰叹了口气，讳莫如深地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驸马爷不相信子枫吗？”若子枫低垂眉睫，摆弄着折扇的玉笛坠子。
“不敢，皇上和公主都对若公子推心置腹，野薰又岂敢存疑？只不过，此事实在不能说。”蔚尹野薰平静地道。
若子枫微有些失望，“既然如此，子枫也不好勉强了，只是……”他突然抬眼，看着蔚尹野薰道：“请恕子枫僭越，子枫和公主虽是主仆，但相交多年，说句大不敬的，在子枫心中，她不但是子枫的主子，也是子枫最关心的挚友。”
“野薰并不怀疑若公子和公主的交情，”蔚尹野薰笑了笑，“若公子有什么话，但请直说无妨。”
若子枫挑眉问道：“驸马爷为什么突然想娶公主呢？实不相瞒，刚才很多大臣议论纷纷，都说驸马爷攀龙附凤、野心勃勃，子枫虽然相信驸马爷的人品，不过，您毕竟和公主相识不久，那些不了解您的人，会有这样的揣测，也不足为奇吧。”
“的确如此。”蔚尹野薰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么，驸马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若子枫直视着他，慢慢问道。
“若公子问我这句话的意思又是什么呢？”蔚尹野薰反问。
若子枫愣了愣，面色微变，缓了缓，低下头去，“子枫还是失言了。”
蔚尹野薰默然不语。
若子枫沉吟片刻，又说道：“驸马爷，您出身将门，想必对濮阳熙此人略有耳闻吧？”
蔚尹野薰一愣，“不知若公子有什么指教？”
“不敢不敢，”若子枫强笑着摇头，温和平缓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只是突然想起在南岳京城的时候，濮阳熙是大皇子的伴读，和皇上、公主都交情甚笃，那时候，老皇上还在世，还想过要把公主指给濮阳熙呢，真是世事难料啊……”
蔚尹野薰眼角一跳，还没等开口，若子枫侧头看了看远方，突然说道：“子枫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看着那渐走渐远的背影，蔚尹野薰有片刻的恍惚。
若子枫那一瞬间野狼般灼灼凶悍的眼神，怎么也无法和这个略显纤细的背影重合起来……
难道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正在短暂的出神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忽然传入耳朵，越来越清晰。
“野薰！”
蔚尹野薰转头，看到北宴国主凉伊夙走过来，连忙起身施礼，“野薰叩见皇上。”
“不需多礼。”凉伊夙上前两步，按着他坐回台阶上，又撩起袍子，亲热地在他身畔坐下，长出了一口气，“可把朕累坏了。”
蔚尹野薰万没料到他是如此率性的人，愕然微笑道：“皇上辛苦了。”
凉伊夙不赞同地挑眉，“你是朕的妹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和伊月一起叫朕皇兄就可以了。”
蔚尹野薰颔首，“皇兄。”
凉伊夙看了看若子枫消失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问道：“刚走的人是子枫吗？”
“是。”
“他在朕身边十年，一直跟朕不离不弃，这些年帮了朕很多，你以后要和他多多亲近。”
“是。”蔚尹野薰又应道。
“都说了不用拘束，”凉伊夙摆摆手，“朕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家人，我们随便聊聊。”
“嗯。”
“朕这个妹妹，外表虽然冷冰冰的，内里却是一团火，朕自今日起就把她交付给你，希望你明白，朕绝对不是为了得到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牺牲自己的妹妹。而是相信你会给她幸福。在朕心目中，绝没有什么会比她更重要。”凉伊夙恳切地说。
蔚尹野薰慢慢地点了下头。
凉伊夙眨眨眼睛，又道：“有一件事朕很好奇，实在忍不住不问，”后面几个字放低了声音，“你究竟怎么让那只老狐狸乖乖听话的？”他又补充道，“当然啦，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皇上，”蔚尹野薰看到凉伊夙蹙起眉头，马上改了口，“皇兄……”
凉伊夙释然一笑。
蔚尹野薰又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很简单。”
“哦？”
“皇兄自幼熟读经史，想必知道‘其言无比，乃为之变’这句话，对方既然不肯听我们的话，自然要变换法子，如果一味地强求，当然不会有结果。”
凉伊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蔚尹野薰继续说道：“古人云：‘欲闻其声，反默；欲张，反睑；欲高，反下；欲取，反与’，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是如果能用得恰当，作用可就大了……”
“你不要给朕背古书，”凉伊夙连连摆手，愁眉苦脸地摇头，“小时候被太傅们逼怕了，听到这些文绉绉的就头痛。”
想不到皇上也会如此可爱，蔚尹野薰忍不住笑了，“其实很简单，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皇兄和伯夷古斗了三年，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们把他想要的给他，他当然就听话了。”
“你是说……”凉伊夙沉吟，“北宴？”
蔚尹野薰轻笑，“不错，他想独霸北宴，皇上想要的是南岳，你们的利益本来并没有冲突，我只是告诉他，如果他不帮你夺回南岳，北宴永远不会属于他。”
凉伊夙眼睛陡然一亮，看着蔚尹野薰缓缓道：“当时皇妹力荐你的时候，坦白说，朕还有一丝犹豫，没想到，皇妹给朕找来的不只是个将军，更是个学富五车的谋士啊。”
“野薰惶恐。”蔚尹野薰汗颜道。
“野薰谦虚了……”凉伊夙仰头看了看天，已经月过中天，他一抚额头，“哎哟”一声，站起来叫道：“怕是已经入更了！朕和你聊得开心，居然忘了皇妹还在等着野薰入洞房。春宵一刻值千金，野薰还是快去吧！”
蔚尹野薰顿时脸色通红，讷讷道：“那么，野、野薰告退了。”他说着往后退，脚跟绊到地上的藤萝，差点摔倒，仓惶地跳起来，又一下子撞到廊柱上，尴尬地笑笑，慌里慌张地走远了。
看着他磕磕绊绊的背影，凉伊夙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错愕地叹道：“原来，你要娶伊月，竟是真的喜欢她……朕倒是猜错了……”他摇摇头，笑意加深，迈开的步子都轻快了很多。
穿过抄手游廊，走近挂满红绸的新房，远远便看见喜娘和几个丫鬟站在外面，都满脸愁云惨雾。
“怎么回事？”蔚尹野薰走过去，讶然问道。
“驸马爷，您可回来了。”喜娘揪紧了帕子，愁眉苦脸地说，“公主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谁也不许进去。”
“哦？”蔚尹野薰皱眉吩咐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公主由我来伺候就好了。”
“可是还没有坐帐、合衾酒也还没喝……”喜娘为难地说。
“那些习俗我都晓得，不用麻烦你们了。”蔚尹野薰温声说着塞给她个红包，“你们也辛苦了一天，下去休息吧。”
喜娘悄悄掂了掂红包，足有四五两重，喜得眉开眼笑，用手帕捂着嘴故意咳嗽两声，“那奴婢们就不打扰公主和驸马爷安寝了。”
甩着帕子，招呼丫鬟们退下了。
蔚尹野薰站在门口，迟疑一下，才推门进去。
只见珠围翠绕、锦绣罗衫的凉伊月手执酒壶，正歪坐在桌旁，醉意醺然、意态慵懒，若霜姿容好似染了浓浓的胭脂，更是艳丽得不可方物，蔚尹野薰从未见过她如此撩人的妩媚姿态，顿时嗓子发紧，手足无措。
听到门响，凉伊月抬眼，眸中一半水雾一半醉意，笑意如水，更是平添了万千风情。
“你喝醉了。”蔚尹野薰定了定神，无可奈何地笑着走过去，从没见过新婚之夜醉酒的新娘子，他迟疑一下，还是伸手勾住她腋下，想要抱她起来。
凉伊月奋而挣扎，蔚尹野薰不敢用强，软声劝道：“你喝醉了，我抱你去床上睡。”
凉伊月晃晃头，举起酒壶继续灌酒。
蔚尹野薰轻轻夺下来，“别喝了！你已经醉了！”
凉伊月怔怔看着他，忽然搂住他脖子，蔚尹野薰一愣，僵如木雕，手中的酒壶歪了歪，洒下一线残酒。
凉伊月眸中带雾，迷迷离离，恍若秋水凝波，吸了吸鼻子，轻声道：“熙……”
蔚尹野薰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了，完全滞住，不知不觉咬紧嘴唇。
凉伊月将头埋在他肩窝，一个劲蹭来蹭去，眼睛泛红，声音依旧凄楚：“熙……”
轻轻逸出一声苦笑，蔚尹野薰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她依然不断地唤着那个名字。
蔚尹野薰在她旁边坐下，痴痴地看着她，空气中流转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
清悦和雅的香气，如同冰山之巅悄然绽放的那一朵雪莲，不经意的芬芳，却高洁隽永、动人心魄。
凉伊月打了个酒嗝，扬唇一笑，很快又扁了扁嘴，“熙……”
“就那么喜欢那个人吗？”蔚尹野薰低喃。
凉伊月双手乱抓，握住他的手，扯过去贴在自己脸上，用力蹭了蹭。
蔚尹野薰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脸颊烧红，情不自禁俯下头去，想要亲她。
刚贴近她脸颊，她又咕哝一声：“熙……”
夜风自窗缝灌入，桌子上的龙凤喜烛一阵摇晃，蔚尹野薰忽然觉得很刺目，眼睛涩涩的，他一口气吹过去，烛火灭去，只留下星点橙红荧光，也很快熄灭了。
蔚尹野薰在黑暗中看了她良久，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给她盖好被子，走出门去。
今天是十六，本该月华如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却涌起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天空黑压压的，凉风习习，吹来栀子花淡雅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缥缈得——犹如失情人的轻愁。
蔚尹野薰环抱着双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低低地笑了。
他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黯淡了，曾经晶亮的眼瞳，现在晦暗得就像苍茫的夜空。
光线很亮。
明亮的光线穿透笼纱碧窗漏进房间，直射到床前，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圈。
凉伊月的手放在额头上，向头顶帐幔上大红的喜字注视了许久，才醒悟过来，昨天她嫁人了……
头痛得仿佛要裂开，身上还穿着金丝绣凤的大红吉服，有什么东西硌得腰骨生疼，她伸手摸一把，在床褥底下抓出几个红枣、桂圆……轻吁了口气，她慢慢坐起来揉着胀痛的头。
“醒了？”耳畔传来一声平淡话语。
侧头，蔚尹野薰坐在床畔，眼中有着淡淡的血丝。
凉伊月深吸口气，勉强平静地注视着他，“抱歉，昨晚我喝醉失仪了。”
她记得自己昨天拜完堂被送入洞房以后，那个唠唠叨叨的喜娘不停说着“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百子千孙”之类的废话，越听心里越难过，一时火大，就把她们赶了出去。
然后呢？然后心里很慌很乱，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虽然早就对自己说，既然不能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那么嫁给谁都无所谓的，可是事到临头，还是……
她看到桌子上放着酒，只想喝一点麻醉自己，没想到居然喝多了……以后的事情，就模模糊糊，好像看到了濮阳熙，还抱着他不肯放开……
她抱住了濮阳熙……凉伊月揉着头的手慢慢放下来，脸色有些发白，昨夜，会留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当然不可能是濮阳熙，只会是——蔚尹野薰，悄悄打量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难道自己昨夜根本没叫过濮阳熙的名字？
“你先休息一会儿，”蔚尹野薰温和地说，“我去叫丫鬟送醒酒汤过来。”他推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贴身的侍女翠鸾端着瓷碗进来，笑嘻嘻屈了屈膝，“公主，请用醒酒汤。”
看着碗里黑褐色的液体，凉伊月露出厌恶的神情。
“就算是公主讨厌喝药，也勉强喝一点吧，”翠鸾俏皮地眨眨眼睛，“驸马爷一大早就在厨房熬了很久呢。”
凉伊月愕然，“这汤……是他煮的？”
“是啊，”翠鸾艳羡地说，“驸马爷对公主真是体贴。”
凉伊月愣了愣，迟疑一下，接过来一口喝干。
倒把翠鸾看得目瞪口呆，凉伊月平时最怕喝药，连凉伊夙劝她都不顶用，居然听到是驸马熬的就痛快地喝掉，果然是对驸马一往情深……
她暗暗慨叹着姻缘天定，又拿出几颗蜜饯给凉伊月，“驸马爷叫奴婢给公主的。”
蔚尹野薰的确是很细心很体贴的人……蜜饯浓浓的甜香充斥在唇齿间，药味虽然散去了，却有淡淡的苦涩从心底涌起，生平第一次，她有了内疚的感觉。
“驸马现在在哪里？”她涩涩地问道。
“驸马爷正在为蔚尹将军送行。”
“什么？！”凉伊月猝然一惊。
“蔚尹将军说他过惯了散漫的日子，喜欢乡下的安静，一大早就嚷嚷着要走，所以驸马爷去送他了。”翠鸾解释道。
凉伊月从床上跳下来，套上鞋子就往外跑。
“公主！公主！您还没梳洗！”翠鸾在后面嚷。
凉伊月哪里理她，急匆匆往外跑，路上撞到的下人见到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跑过，都唬得不轻。
凉伊月却毫不在意，赶到府门口，正迎面撞上蔚尹野薰进来，看到她也愕了愕，“公主。”
“蔚尹将军呢？”凉伊月探头往门外看。
“他已经走了。”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他走了？”凉伊月怒道。
蔚尹野薰狐疑地看着她，错愕地抬手给她理了理衣服。
凉伊月被他看得有点心虚，赧然道：“不是还有什么奉茶行礼之类的仪式吗？”
“公主，”蔚尹野薰笑意微微有些苦涩，“你贵为公主，地位尊贵，我父亲怎么可能等在这里，接受你的奉茶行礼？”
凉伊月一愕，瞪着他，他却一脸认真，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凉伊月张了张口，半晌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主见谅，我只是实话实说。”
“蔚尹野薰，我们昨天已经拜堂成亲，我就是你的妻子，”凉伊月冷声道，“对你们父子而言，难道我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
周遭清凉的空气冷得让人仿佛要窒息，蔚尹野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对公主而言，我们父子又是什么呢？”
浑不明白他的意思，凉伊月愕然。
他抬眼，静静地看着她，“公主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夫君吗？”
清晨的阳光亮白白的，晃得她眼前一阵发花，蔚尹野薰的脸庞也有些模糊，仿佛笼罩着稀薄的雾。
“我，我昨夜……”她讷讷，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攥成拳头。
“没事，”蔚尹野薰扬眉一笑，“公主昨夜只是醉酒而已。”
凉伊月犹豫又犹豫，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句话，她问不出口。
“走吧，我送你回房，你还没梳洗呢。”蔚尹野薰淡淡地说。
凉伊月还没反应过来，见他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理睬自己，只好快步跟上。
转眼间，成亲已经半月有余，凉伊月心中一直闷闷的，像堵着什么，每每差点就把蔚尹野薰揪起来好好教训一顿，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终究还是压抑着，什么都没做。
新婚之夜她醉了，所以不清楚，但以后的每一个夜晚，蔚尹野薰都留宿在书房，没有回到新房。
其实成亲后的第二夜，凉伊月心里是很惶恐的，吃晚膳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想着会发生的事，就不由得害怕。毕竟，对她来说，蔚尹野薰也就比陌生人多熟悉一点点。
可是，吃过晚膳以后，蔚尹野薰淡淡地说：“我有些文书要看，你先睡吧，太晚我就不回房了，免得骚扰你休息。”
凉伊月当然是求之不得，可是，连着半个月他都不回房，她未免就有点不安和愤懑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根本无意把她当成妻子，那么干吗还要娶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公主？
坊间和朝野的传闻她当然也听到了，都说蔚尹野薰攀龙附凤，贪图公主的地位，她本来不在意，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介意的，大概是因为不甘被冷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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