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霞,横贯天际,似一道撕裂的伤,从眼底蔓延到心底。
"怎么会这样呢?咱们明明在喝酒,还都喝醉了来着,我还布了结界的说......那个方令如怎么就死在黄泉杀之下了呢?"花非泽来回踱步,不住地碎碎念。
燕城雪一言不发,抱膝坐在树下,黯然地垂下眼眸。
"阿雪。"花非泽忽然蹲身握住她的手,桃花眼晶亮如洗,"要不,我们走吧!"
"走?"燕城雪缓缓抬起头,"我们能去哪里?"
方令如好歹也是方家家主的女儿,若找不出证据证明清白,方家闹起来,凭燕城骁的脾气,只怕三宗之内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我们去一个没有这些人的地方,那里没有纷争,没有忧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像在采莲湖的那些日子一样。"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方?"燕城雪苦笑摇头。
"一定会有的!如果没有,阿雪,我就为你造出一个这样的地方来!"此时的花非泽,认真而执着,眉眼间都因为这份男子气概的担当而焕发出不同以往的阳刚之美来。
"花非泽,我......"
"啊--"
燕城雪话还没说,花非泽便被一条花藤束着向后飞去。
燕城雪惊然起身去追,只见不远处--一个纤腰高胸的少女,穿一身缀满花朵的樱色低胸长裙,半透明的薄纱外套下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她拧着一股花藤,将花非泽腰身牢牢捆住。
"你是谁?"这少女虽然没有恶意,但燕城雪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这话该我问你。"少女双手环胸,细眉高挑,"你是谁?"
"阿雪,她是绯寒,我的邻居!"花非泽高声。
"邻居?"少女怒目,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我可是你的未婚妻!你敢不认?"
未婚妻?
燕城雪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槲木箭。
花非泽急了:"阿雪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你跟我回家好好解释解释!丢下那么一大摊子事,敢情你是来找别的女人了!"收紧花藤,绯寒挑衅的目光投过来,"喂,你是要和我抢男人吗?"
"我与他是萍水相逢。姑娘是他的亲人,自然该领他回去。"燕城雪看向花非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花非泽,山高水长,我们就此别过。"转身就走,似是毫无留恋。
"跟我回家!"绯寒扯紧花藤,将他往反方向拉去。
"阿雪,阿雪!"呼唤渐渐弱去,望着那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花非泽垂下手,心里懊恨--机关算尽,终究还是功亏一篑。阿雪,我要走了。不知,你是否也会为我,那样醉一场呢?
......
夜重霜浓,守着一堆将熄的火堆,燕城雪抱着双臂,下意识地呼唤:"花非泽,没看见火小了?添柴!"
四周清寂,回应她的,只有虫鸣。
恍然抬首,周遭一片黑暗。这里,只有她一人。
蓦地觉出哀伤,她伏在膝上,无声哭泣。
为什么她要到人间来?为什么她会背负上杀人的罪名?为什么说会一直陪着她的人都一个个地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谁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而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忽而止了泪,她警惕地抬头望向一个方向。
那里,一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墨衣乌发,俊美斯文。
"阿知!"仿佛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亮光,燕城雪扑进他怀中,无助地哭泣,"我该怎么办?阿知,我该怎么办?"
"别怕。"北堂知远轻轻推开她,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有我在。"
"嗯。"抽泣着不愿松开他的手,燕城雪问,"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取出黄泉杀交付到她手里,北堂知远柔声:"你暂时先躲一躲。方家那边,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你说什么?"泣声骤然停止,燕城雪不可置信地松开他的手,一步步退后,颤声问道,"你也认为,是我杀了方令如?"
北堂知远抿唇不语,半天才道:"这世上,还有谁,能使得了黄泉杀?"
"哈!"突然笑了,燕城雪觉得,左胸那个叫心的地方,空了。
茶瞳里的哀伤足以毁天灭地,她似不认识般地看着他:"我们在一起四年,每天朝夕相对。我是怎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你可以怪我,可以恨我,但是,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信我?"
愧疚之色在面上一闪而过,北堂知远快步上前托起她的手,将黄泉杀放到她手上:"总而言之,你先躲躲。贺兰已经回到兰泽了,你可以去找他......"
他的手一离开,她便无力地垂下了手。黄泉杀也随意地滚落在地。仿佛是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历经妖战而不损的黄泉杀竟因这轻轻一摔而发出轻响,"咔"地一声,剑鞘从中断裂。
"阿雪!"北堂知远大惊。
可燕城雪什么都听不到了--花非泽信她,乐长歌信她,云不唤信她,而最该相信的他却怀疑她。纵然最后,他选择了帮她。可是,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一个杀人凶手,因为妒忌而杀人的凶手!
他们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吗?可为什么,明知她不怕任何人的猜忌只在乎他的心思,他还要用怀疑来毁灭她?
该怎么办?没有人会告诉她该怎么办。至少,他不会。
燕城雪木讷地向前走去,黄泉未拿,千结未还。她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充满怀疑猜忌、充满诡计阴谋的肮脏之地!
"阿雪!"北堂知远一把握住她的肩,惊惶地想从她脸上寻到一丝生机。
可是,没有。她毫无焦点的目光涣散地落到他脸上,又慢慢移开。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由内之外,破了,碎了,崩溃了。
扶住她肩的手无力地垂落,北堂知远眼睁睁地看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无尽的黑暗中去了。
......
从天黑走到天明,不知走到了哪儿,也不知还会去哪儿。
"叮!"
走到一片辽阔的空地,燕城雪脚下忽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同时,无数灵光闪现的缚妖索将她手足死死缠住。
数十名方家人从暗中跳出,每个人手中都持有一条缚妖索的另一端。
"哈,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自投罗网。"巨大的折扇金光点点,方敬亭得意洋洋,"燕城雪,你杀了我的姐姐,可是要偿命的。"
偿命?无所谓了,反正也无处可去,冥府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三宗之人死了,会有魂魄吗?
燕城雪的思绪飘得很远。
"不过......"方敬亭眼珠一转,笑起来那双浮肿眼只见浮肿不见眼,"你如果愿意嫁给本少爷做妾,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之前的一切也就一笔勾销啦。你看怎么样?"
燕城雪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方敬亭被她这副模样激怒了,大折扇一挥:"杀了她,给大小姐报仇!"
"是!"
虽然这些人都不怎么厉害,但人多势众,对付一个根本不反抗的燕城雪,也是绰绰有余。
燕城雪任由自己被一团灵光击中,心口一痛,单膝跪在了地上。
蓦然,她身上泛起一圈金色的灵光,将她护在中间。
"言灵咒术?"方敬亭折扇一收,厉声指向阵中,"破了它!"
"是!"众人加大了术法力度。
不多时,咒术破灭,燕城雪呕血再不能起身。
与此同时,兰泽言宗贺兰宅,贺兰梦忽然咳出一大口血。
"妹妹!"贺兰梵正好端水进来,见状忙不迭冲过去替她把脉,"好端端的,怎么又咳血了?"
轻摇头,贺兰梦捂住心口,尖眉蹙起:"是雪儿。"
"雪儿?"贺兰梵眨眨眼,明白了什么,"你在雪儿身上施展了言灵咒?"
"嗯。"
"是什么?"
"平安。"
平安?如今小梦遭到反噬,说明咒术已破。也就是说,雪儿如今不平安了。
贺兰梵心跳骤然快了几个节拍,他抬头望向红尘的方向,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北堂,你答应过我的,绝不负她,绝不伤她。千万别食言,否则......"
......
眼见燕城雪连连呕血,命将休矣。忽而,天色骤然黑沉,一大片鸟雀从天而降,纷纷啄向维持阵法的方家人众。
"哪来的臭鸟?"方敬亭气急败坏,却又被啄得狠,只得一挥手命手下人退下。
"姐姐!"眼见人都走了,为首的云雀飞落,化作女童羽遥,她扶起燕城雪,"姐姐,你怎么样了?"
透过女童的眼睛,看到那只小云雀的影子,燕城雪缓缓拭去唇边血:"是你。"
"姐姐还记得羽遥?"天边鸟雀散尽,羽遥四下看了看,"姐姐你坚持一下,羽遥去找些草药!"
羽遥匆匆离开,燕城雪却再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有人抱起了她,不远处一个淡雅的声音响起:"涯奴,说了不要随便捡路边的东西。"
"先生,是个人!"抱她之人的声音稚嫩,似乎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哦?"
脚步声近,燕城雪勉强睁眼,只看到了一角淡灰色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