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倾城穿了件粉色的连衣裙,头上戴了顶帽子,很精致漂亮的米色编帽,上面有洁白的羽毛。微遮挡阳光,主要是装饰作用。
风好像大了一些,忽然将米色的帽子吹掉,带离了广场。薇儿去捡帽子,叫女儿等在这里。倾城却跟了过来,将线轴丢弃,由着风筝在上空飘。紧随薇儿其后。眼见帽子向着马路飘去,薇儿怕捡不到女儿会伤心,便加快了脚步。因为匆忙,一只高跟鞋被甩了出去。薇儿怕车辆将帽子压坏,顾不上鞋子。单腿一蹦一蹦地奔着帽子而去。
“妈妈,我来帮你捡鞋子。”倾城却一路蹦跳着走过去,拾起了鞋子。
薇儿在不远处惊呆了,以为女儿还在广场中心,却不知她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此刻竟在马路上拎着鞋子冲自己笑。
“快过来。”薇儿很是惊慌。马路很宽,此刻车辆很多。女儿站的位置,不是中央,但离马路边缘还有一段距离。也很危险。薇儿急忙招手。
“快过来,用跑的。快。”薇儿分明看到车辆在女儿身边穿绕,都在尽量躲避。一声声喇叭高昂刺耳。薇儿想叫女儿赶紧跑过来,到达马路边缘就安全了。
倾城还不知道害怕和危险,“好的。”冲着薇儿笑笑,拔腿就往回跑。
这下糟了。刚才那点时间,边缘处车辆较少,薇儿叫她跑过来正合适。此刻绿灯放行,车辆蜂拥而至。转眼就开了过来。见一个小女孩在前面乱跑,司机都很慌,减速左右躲避,鸣笛声尖刻难耐。
薇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甩掉另一只鞋子,光脚向着这边疯了一样跑过来。
还是晚了。
薇儿看到女儿小小的身体飞了出去,然后掉落在地面上,满身是血。不再动弹。手里却还紧紧抓着那只红色的高跟鞋。
那一刻薇儿觉得自己被一下子推入了谷底,恐惧而凄惶。背景喧嚣而凌乱。汽车,交警,鸣笛声,薇儿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见到女儿孤独地躺在那里,粉色的裙子被弄脏。
她不会叫妈妈了。
她死了?薇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自己怎么到的医院,不知午夜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只看到他的唇在动。
那三十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灯灭。医生终于推门而出,“抢救无效,死亡。”
这六个字,薇儿却听见了。巨石一般,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她的女儿死了。她失去了天使,失去了精灵,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薇儿惊得哭都哭不出来了,也没有眼泪。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你怎么不说话?你打我一顿吧,你骂我呀。”薇儿见午夜默不作声,担心之余更是自责。“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的错。”
南宫烈更是担心,怕午夜承受不住。“大哥,你怎么了?”
午夜总算有了反应。表情沉重,却只是摇摇头,“运也。”
薇儿总算可以流泪,不吃不睡,抓着女儿的衣服哭得死去活来。
“都是我的错。我太笨了。她那么小,怎么会躲车?我还叫她跑过来。是我害死她的。如果她站立不动,就不会有事,车辆都可以避开她的。等到红灯时再跑过来不就没事了。我真傻,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薇儿又是后悔又是自责。泪水湿透午夜大片脊背。
当时那种情况,吓都吓傻了。哪里会想得那么稳妥?当然是想叫孩子赶紧跑回来了。不是薇儿的错,天意弄人吧。
“是我的错。为什么要带她出去?为什么要给她戴帽子?为什么不好好嘱咐她在广场等候?还有我为什么要穿高跟鞋?”薇儿伤心欲绝,眼睛几乎哭瞎。
对这突如其来的惨祸,午夜没有对薇儿责备一句。却也无比沉痛,由着薇儿哭叫,没有心思安慰一句。
房间保持原样。孩子的东西没有任何移动。
薇儿将自己所有的高跟鞋都扔了,想到女儿手里那只红高跟,心中就一阵绞痛。发誓以后再也不穿。
想起曾经的笑语欢言,带给自己的悸动。再看现在房间空空,薇儿的眼泪更是抹不干。
她再也不会搂着自己脖子叫妈妈,再也不会起来跳舞给自己看,再也不会用嫩嫩的手指穿过自己发丝,再也不会在自己唇上亲吻,再也不会陪伴自己。薇儿的魂也跟着女儿走了。
南宫烈同样伤心不已,直说自己死了老婆。荒凉半生,总算有了中意的人儿,又被老天生生地夺走了。倒霉至极,身边就是没有女人停留。
午夜逐渐振作起来,一切如常。话比以前少了些。薇儿不再哭,却逐渐苍白消瘦,神情恍惚。
“伤心无法改变任何。没事的,你想要再生一个好了。”午夜这是安慰薇儿的话,却不想再要孩子。应该说是不敢再要。情感这方面,一直不顺。不知跟薇儿可有关系?不知自己若正常结婚生子,可否也是这般惨景。或是两人都曾作恶,招来的报应?
亲生的女儿也离开了。午夜失去了他的第二个孩子。
薇儿却没什么反应。得不到回答,午夜便提出带薇儿出去散心,四处看一看。薇儿也提不起兴趣。
“我很不安,要给你找点事情做。学开车么?”话一出口,午夜就后悔了。这种时候学车不是找死么?心不在焉的,哪里有状态?
“不要。”薇儿淡淡说着。
“为什么?”午夜已明白薇儿是没有心情的,不过多说点话也好啊。
“懒。”薇儿答。
午夜点点头。“你不觉得自己很落伍么?你这身姿配个红色跑车,不是很完美么?”
“听上去是不错。好吧。你教我么?”薇儿一副怠惰的模样。
“可以的。不过还是要考照,不然怎么上路呢?”
“这样麻烦,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也好,等你心情再平复一些吧。”午夜点头,薇儿凌人的锐气真的被时间和心境消磨得差不多了。“要不,你还继续去练瑜伽吧,那段时间看你状态还挺好的。可别在家闷着。”午夜见薇儿有些不对劲,也开始焦急。怕她解不开这心结。
薇儿点头答应着。还勉强对午夜笑了笑。
晚上,却梦到了女儿。还是一副天使的模样。还是穿着那条粉裙子,戴着米色羽毛的帽子。手里拎着那只红色高跟鞋。
却不再是活泼的模样,眼神有点怯怯的。拉住薇儿的裙子,“妈妈,我总算找到你了。来,给你鞋子,我帮你捡到了。可却不知为什么到了这里。”女儿的声音还是那么动人,“这里好黑。妈妈,我很害怕。”
听得薇儿眼泪直掉,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乖孩子,别怕。妈妈在呢,不是说过要一直在一起的吗?你在哪,妈妈都会陪你。”
女儿终于露出笑容,花儿一般娇艳。在薇儿额头上印下一吻。
转天醒来,薇儿却突然丧失了记忆。连午夜也不认识了,也不知自己是谁。忘记了所有的事。只恍惚记得自己有个女儿,丢失了,薇儿喊着要去寻找。
午夜吓得不轻。
医生却说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人的精神在遭受巨大打击,悲伤到无法承受的时候,脑系统会自动进行调节,选择删除那段记忆。
薇儿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话也很少。看着女儿的照片,一坐一下午,表情很悠然。像是在欣赏一朵花。
午夜怕刺激薇儿,会病情加重。便将女儿的东西全烧了,一件不留,包括薇儿平日看的照片。
这下可坏了,找不到照片,薇儿急得团团转。翻遍整个房子,还是没有。便总想着去外面找。一有机会就溜出去。满大街找女儿。
一看就精神不正常,自己也不知回家。
一次一次,午夜疲惫不堪。锁在家里又不忍心,跑出去早晚会出事情。还要忙着工作。
南宫烈心疼午夜,主动提出负责看管薇儿。
开着车在后边慢慢跟着,看薇儿见人就打听,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孩。
看得南宫烈很是心酸。
南宫烈有事外出时,只好将薇儿锁在家里。房间里一整天都没有动静,无比乖巧。傍晚午夜打开房门,只见薇儿正坐在床头梳理头发,眼神纯净,悠然自得。
午夜走上前去,问薇儿记不记得他?
薇儿闭上眼睛思考很久,又睁眼看了午夜半天,温婉开口,“好像有一个男子的影像,很深入。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他。”
“那他是什么样子的呢?”午夜觉得薇儿可能会想起一些与自己曾经的片段。
“嗯,不知道模样啊。”薇儿淡淡微笑,“只是一种感觉,像森林,博大而深远。想起来会觉得心中温暖而明亮,是春天的图景。我想到一个词语,五月森林。”
这样一直在梦境中生活也很好。
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薇儿煞气太重,容不得任何人在午夜身边,对自己构成威胁。难道都被克死了?
南宫烈是命硬的,阳气旺盛,不犯桃花。所以克不动。
“大哥,你家祖上到底缺了多少德?”二人出来饮酒,南宫烈觉得午夜真是惨到家了,断根的报应那是得做多少恶事才能得的?午夜的父亲却是恶事没少做的,再往上推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肯定少不了。”一路走来,午夜觉得自己越发坚硬冷漠,失了心性。麻木不已。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住的?什么也不在乎了。“阿烈,我没事的。要不你陪我去打会儿高尔夫?”
“大哥,那个我来不了,急死人。”南宫烈手臂搭上午夜肩膀,“还是骑我的黑风带你去兜一圈吧。很久没载你了,正好昨天新买的头盔给你戴。”
薇儿是颗煞星,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午夜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过一日算一日吧。
这是自己当初的选择,就要为此付出代价。违背常理,与妖痴缠,哪里会有好结果?
这就是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宿命。
天意哪里违得?必要受尽刑罚。
耗尽半生,也有苦楚也有幸福。能够相恋已是胜利。过程才珍贵,酸甜苦辣各种滋味。
恋过愿受责罚。无悔。
薇儿深夜偷跑出去,午夜清晨才发现。和南宫烈一起寻了三日,未果。报了警。
只是伤感,未曾落泪。女儿的死亡,薇儿的离开。
情路坎坷。人到中年,丧失亲女。薇儿又是这般样子,午夜也失了往日的阳光劲。话语减少,笑容减少。常常独坐。
虽是如打不死的蟑螂般,一一挺过。却也失了对生活的热忱,对情感的憧憬。不免失望,变得内心坚硬。
没有太难过,也没有再努力找。觉得薇儿回来与不回来,没有多大区别。就这样消失了也好。这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吧?
相恋十二年,在一起的时间也有八九年。
享年午夜已三十有五,薇儿也二十九了。
争吵未有几次,分分合合却数不清了。
未有承诺,未有婚约。一直同居。
前几年薇儿还略有介怀,经历大起大落,一切坦然,觉得自己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岁月带给薇儿的,不是容颜颓败后不安的心境,而是一种坚定,一种风韵,因成熟强硬而完整起来的自我。安全感,从来不需要男人给予。某日情断,她依旧是暖薇儿,独一无二。可以一个人活得精彩。
年轻时午夜却是真的不想娶薇儿的,娶回来他没有安全感,反而觉得这样要好一些。某日离去,自己失去的,也不会是全部。后来明白,自己这一生便是要和这个女人缠死在一起了,莫作他想。所以娶与不娶,意义没什么不同,差的只是一纸婚书。而男人该付出的一切,午夜也都付出了,甚至更多。
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