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爷将苏姨娘送进宫之后,心头却一直无法平静。
他索性弃了马车,骑在马背上,在大雪纷飞之中一阵乱跑狂奔。
马蹄打滑,几次险些将他摔下马背,他倒一点也不收敛,反而愈发肆意。
大雪迷蒙了人的视线,前头路似乎都叫人看不清。睿王爷打着马,似乎是在乱跑乱奔。
可“吁——”的一声,他勒停了马的时候,喷着响鼻的马,却是停在了林家金光闪闪的匾额下头。
他到了林家外头啊!
自从睿王妃过世之后,他未免触景伤情,已经多年没有登过林家的门了。
今时今日,为何会跑到林家门外?当真是无目的的乱跑么?还是心中隐隐约约有什么不甘?有什么期待?
“睿王爷?”门口年迈的门房顶着个大斗笠,眯着眼睛向外张望。不知是因为雪太大,还是因为太久不见,竟一时间,不敢确定来人是不是睿王爷了。
睿王爷翻身下马,大步向林家门口走来。
这会儿那老门房才看清楚了人,“当真是睿王爷呀!王爷万安!知道您来了,大老爷,老夫人定高兴的紧!”
老门房在林家大小姐出嫁那会儿就在门上呆着了,以往可没少见过睿王爷,那时王爷和大小姐站在一处,简直一对璧人一般。
只可惜,天妒红颜,竟叫那么好的大小姐早早病逝。王爷倒是有情有义,十年来,未再续弦,虽然在京城有些不好的名声,也不曾登林家的门,可对林家明里暗里的照拂,却从来不少。
林家大老爷和老夫人都是明白人,心中还是喜欢这女婿的。
老门房叫了小厮往里通报,自己更是慌忙拿了新的斗笠为睿王爷挡雪。
睿王爷大步向里走,老门房脚步踉跄,哪里追的上。
他慌慌张张举着斗笠跑着,还是一眨眼,不见了睿王爷的身影。
睿王爷也不等那去通报的小厮回来,直接就往老夫人院中而去。
林家老夫人年长,住在林家中轴线上,最尊贵的院中。睿王爷一路横冲直撞,林家家仆见是他,拦也不敢拦,都慌慌张张的去各处报信。
是以,当睿王爷来到老夫人院子里的时候,老夫人也一早就得了信儿,见他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近十年不来,来就这般莽撞模样,当你自己还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儿郎不成?”
他虽是王爷,见了老夫人,却还是恭恭敬敬的。
老夫人半认真,半玩笑的斥骂他,他也拱手应了。
“今日有一事,困顿心中,若是不想明白了,儿这心中难以平静,所以莽撞了,望母亲海涵。”睿王爷倒是格外的严肃认真。
老夫人年纪大了,心中却明白得很,当即微微阖目颔首,叫自己身边的一干仆妇丫鬟,都退了出去。
温暖的厅堂里,隔绝了外头的风雪,安静的只有漏壶滴答的声响。
“说吧,是什么事,能让你近十年不来,如今说来就来?”老夫人的话,似乎多少有些责备的意思。
睿王爷也不理会,直愣愣抬头看着林家的老夫人,“母亲,你说这世上,会有两个原本不相干,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么?”
林老妇人闻言,身子猛地一震,手也不由握紧,但她脸上却维持着镇定,“芸芸众生,人海茫茫,难免会有肖似之处。”
“不是,”睿王爷看着林老妇人,定定摇头,“不是肖似,是一样,一模一样!”
老夫人像是被定住了,回看着睿王爷,眼神却有些飘忽,像是落在了远处,落在了回忆之中,她口中却是喃喃说道,“不会的,便是再怎么相似,也会有不同。”
“这得是多大的机缘,才能那般一样呢?”睿王爷说道,“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毫不相干。”
老夫人摇头,“巧合,世上之大,无巧不有。”
“老夫人,您心里真的没有藏了什么秘密么?”睿王爷,忽而向前两步,靠近了老夫人,沉声问道。
老夫人立时一惊,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那么像的两个人,真的就是一点都不相干么?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么?”睿王爷眸中突然精光乍现,咄咄逼视之下,叫人无从躲藏。
老夫人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你……”
“母亲,雪儿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姐妹的,对不对?”睿王爷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紧接着逼问道。
林老妇人额上忽然有汗下来,她浑身也微微颤抖。
这屋里虽烧了地龙,摆了炭火,可也远没有热到这般程度。
“母亲在心虚么?”睿王爷轻声问道。
“我心虚什么?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林老妇人避开他太过锐利的视线,抬手抚着胸口,“我只是气闷而已,你多年不来,来就问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睿王爷叹了一声,转身在一旁的客座上坐下,手掌抚弄着雕了花的椅子扶手,目光无处落脚般飘渺。
屋里又安静下来,静的只有林老夫人或急或缓的呼吸声伴着漏壶滴答的声响。
两个人似乎在耗,似乎在等着,谁先耗不住。
“母亲,就不想见见她么?看看她究竟有多像?”睿王爷忽而开口。
林老妇人闻言,猛的转过脸来看他,“她在哪儿?”
睿王爷也看着林老妇人,缓缓道:“入宫了。”
“嗯?入宫?她今年已有三十余岁了,怎的会入宫?”林老妇人本能的说道。
睿王爷却笑了起来,“母亲怎么知道她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呢?我只说她像,却也没有说她们年纪一般大吧?”
林老妇人别过脸去,颇有些气闷又尴尬的神色。
“那老妇人您,究竟要不要见见她呢?”睿王爷问道。
林老妇人长叹一声,人在宫里,她想要见到,自然没有那么简单。若想要见,让睿王爷帮忙就是必然的。那她也就不能在隐瞒当年的事情不说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琉璃窗,琉璃窗的好处,就是既能让屋里头捂着热气十分暖和,又能隐约瞧见外头纷纷扬扬十分好看的雪景。
她的目光幽幽的望着雪景,“那年也是大雪纷飞的时候,老爷调任,我怀有九个多月的身孕,正在途中,突然发动。”
睿王爷神色颇有些紧张的听着,两只手都不由攥紧。
“路上生产不便,硬是捱到了一个寺庙之中,问僧人借了厢房。”林老妇人声音也像是染了雪花,幽幽透着清冷气,“俗话说,女子生产,恍若走了一遭鬼门关。原先这话我不信,那一日,我硬是捱了整整一日一夜,疼得死去活来,孩子却连头都没露,我觉得自己确确实实要死了,才信了这话。接生的婆子是我娘家带来的,手段也算高,可孩子就是不出来。她问我,要生下孩子,还是要保住身体?”
林老妇人回过头看了睿王爷一眼,无奈的笑了笑。
“她告诉我,保住孩子生下来,可能身体就毁了,日后再不能生育。若是想要保住身体,孩子可能就没命了,当然,这身体也未必一定能保得住。这叫我怎么选?那是我的孩子呀!我辛苦怀胎那么久的孩子!临到生了,我怎么舍得让他送死?”林老妇人叹了口气,“我说,要孩子。”
睿王爷拳头不由攥的更紧。
“那稳婆也确实有办法,我隐约记得,她拿出银针来,给我施针,又按摩穴道,我腹中痛的像是被人挖下一块肉来……孩子总算出来了!”林老妇人苍白的笑了笑,“还是两个!接连两个孩子出生,叫我高兴坏了!可我发现,伺候在产房内的仆妇都高兴不起来。那都是我娘家的人,忠心耿耿的跟着我,我高兴,她们怎么都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