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毅垂眸,一时没有立即回答。
他似乎是在思量如何开口,才能不叫她太过自责。
可宁春草也许已经明白了什么,她皱眉看着绿芜包扎起来的手臂,突然醒悟般摸向自己的枕头。
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摸到自己从不离身的短剑!
“是我?对不对?”宁春草忽然握住绿芜的手,“是我伤了你,对不对?”
绿芜避开她的视线,“娘子,您先把药喝了!”
“我若没病,喝什么药?我若病了,我自己怎么感觉不到?我一睁眼,就觉得今日里怪怪的……”宁春草皱眉,猛捶了一下床,“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就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么?一定要我这样去猜?”
“你似乎被什么给魇住了,”姜伯毅终于缓缓开口,“所以做出些危险的举动来。”
宁春草闻言,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半晌,她才哦了一声,“你是说,我被魇住,然后试图杀了绿芜?绿芜侥幸躲过,这才胳膊受伤?”
姜伯毅看着她,缓缓点头,“是。”
宁春草扶额,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努力回忆,想要找出脑中是否有残存的记忆,却只叫自己头痛加剧。
“娘子别想了,反正婢子也没事儿……”绿芜见她面色痛苦,不由安慰她道。
宁春草却是连连摇头,“我想不起来啊……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知道她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冤魂,有时候自己也会顺着那冤魂的心意,而非自己心意,做出杀人的举动来。
例如那延庆观的玄阳子,就是在她并非自愿的情况下,亲手杀掉的。
可是即便她并非情愿,但回忆起来的时候,也是留有印象的呀,甚至连她动手的过程,细细思量,也能记起来。
毕竟,她同那冤魂用的都是她的身体。可谓是相通的,如今甚至有时候,那冤魂的情绪她都能够感知。
怎么可能她做了什么事,而自己完全没有一点印象呢?
“不如,让二爷来给娘子看看吧?”绿芜忽而说道。
提到姜维,宁春草立时毫不犹豫的摇头,“不不不,我不要见他!”
说完这话,她才意识道自己说了什么。好似身体的反应已经快过了她思考的速度。
姜伯毅见状,也有些诧异,“你怕见姜维?”
宁春草张了张嘴,她不怕啊?她为什么要害怕姜维?可拒绝却像是身体里的本能反应。她点了点头,这应该是那冤魂的拒绝。不是她怕见姜维,而是那冤魂不想叫她见姜维。
“是,我不要见他!”宁春草说道。
绿芜和姜伯毅闻言,都更为担忧。
“娘子……”
“对不起绿芜,我伤了你,可我并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如今最是信任最是依赖的人就是你了。我真的并不想伤害你!”宁春草握住绿芜的手,认真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娘子!所以才叫您见二爷呀,您不明白的事情,二爷一定明白的。梦魇什么的,二爷最有办法了!”绿芜安抚她。
宁春草却是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见他,不见他。不如这样,夜里的时候,你们谁都不要守在屋里,将门反锁了,只把我一个人锁在屋里,这样我就不能伤害别人了!成么?”
宁春草说的小心翼翼,眼神里都透出可怜巴巴的意味来。
这话听着更是叫人觉得心酸不已,一个当主子的,夜里睡觉的时候,无人伺候身边不说,还竟要被反锁起来,真叫人寒心。
“罢了,”姜伯毅立时就不忍了,“不想见他就算了。昨晚只是意外,日后小心些就是了。”
阁主都发话了,绿芜自然不好说什么。
见宁春草眼中满是愧疚,绿芜笑了笑,“娘子别担心,婢子没事儿,小伤而已。以前学武的时候,不知道受过多少伤呢,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宁春草颔首,微不可闻道:“谢谢你。”
不知她是在谢绿芜宽慰她,还是在谢姜伯毅体恤她的情绪。
看着宁春草将一碗安神汤全都喝下,姜伯毅才转身离开。
他心下其实十分担忧,也十分赞同绿芜的意思,这时候,也许是应该请姜维来看看她的情况。
可见她那般明显的抗拒,他又不忍勉强她。
入夜,心惊胆战的不止宁春草一人。绿芜也十分的紧张。
不过她随身带的短剑,已经被收起来了,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纵然如此,绿芜睡的也有些不踏实。宁春草叫她不要守在屋里,她夜里不需要人伺候。可绿芜却是不听,硬是在外间睡了。
半夜里,听着里头已经均匀的呼吸声,绿芜却有些睡不着了。
生怕昨夜那般叫人惊恐的情况再次出现。
可幸而,并没有,宁春草一夜安睡,什么都没有发生。
临到日出前晨光熹微之时,宁春草都只是翻了几个身而已。绿芜这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心思稍定。
宁春草起身,瞧见绿芜眼下的淡淡灰青,知道她昨夜里没有睡好。她笑着说:“我也不是日日都会被梦魇住的嘛!如今是白天,你且去睡,若是不放心,晚上还来守着我!”
绿芜不好说自己不放心,却也是真的困了,她行礼告退,叫了旁的丫鬟服侍在宁春草身边。
只是大概谁也没有料到,宁春草出现在夜里的“魇住”竟然也会出现在白天!
就在阳光普照的花园之中。
纵然她身上没有带着短剑,却不妨碍她身体里迸发出那种骇人的杀意。
她紧紧扼住伺候在她身边那丫鬟的脖子,力气大的像是要把那丫鬟的脖子给生生掐断。
绿芜赶来之时,那丫鬟挣扎踢打的,脸都已经发紫。
旁人上前皆拉不开宁春草,也掰不开她纤细的手指,她力气大的吓人。
绿芜当机立断,一掌劈在宁春草的脖子上,生生将她劈晕了过去。
几个小丫鬟合力,这才将她的手从那可怜丫鬟的脖子上扒了下来。那丫鬟一半是被掐的,一半却是被吓得,早已面无人色,仓惶倒在地上,半晌都是呆呆愣愣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绿芜叫几个小丫鬟站在花园里唤她的名字,唤了好半天,才听到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才回了魂儿了。
只是她脖子上青紫的印记,怕是没个十天半月的,不会下去了。
绿芜扛着宁春草回了房间,担忧的坐在床边脚踏上守着她,这会儿她是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宁春草,唯恐自己一眨眼,她又跳起来要杀人。
宁春草醒过来的时候,姜伯毅也恰恰接到消息,赶回别院之中。
宁春草看到守在床边的绿芜,看到一脸匆忙神色的姜伯毅,没有开口相问,也知道事情必然是不好了。
半晌,分明待了三个人的屋内,却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一般。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空气里压抑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良久,宁春草长叹一声,“绿芜,你说得对,也许……我应该让姜二爷给我看看了……”
绿芜张了张嘴,有些不忍的看了她一眼。
宁春草却埋低了脑袋,没有看任何人。
“娘子……”
“我又伤害了谁了?”宁春草极小声的问。
绿芜默默的看着她,没有开口。
宁春草鼻子发酸,心理头发苦,连哭都没有力气哭了。
当初离宫的时候,她答应过苏姨娘,她以后会过得很好,她会照顾好自己。叫为了她舍弃了一切的苏姨娘,能够因她而安心。
结果呢?她什么也没有做到。不仅没有照顾好自己,还一再的给身边人带来祸患。
也许她跟本就不应该重生,跟本就不应该重新活过来一次。
她就应该在摔下归雁楼以后,摔得死死的,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