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然抽了一口气,用手背抹干眼泪,静默两秒。目光仍旧落在皇帝那苍老、暗淡的容颜上。室内阴冷沉寂,室外翻江倒海的雨声和雷声变得异常清晰!那雷鸣一声盖过一声,“轰隆隆”不断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突然,一震碎冰破裂似地巨响,震得整个宫殿都撼了一下。
心底一悸,单刀直入:“高公公,父皇是怎么被傅阳害成这个样子的?”
“舒王妃…”高公公匍匐在地上,两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青砖,对此不敢言语!
“高公公,你是父皇最贴身的太监,不要告诉我,你什么也不知道!”舒清然加重了语气,眉头拧得很紧!拽住皇帝的手,心头又是一沉,这手跟皮包骨似地,心疼!火气没来由的蹿了出来:“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他老人家的?还是说,根本就是跟着傅阳为虎作伥!”
“舒王妃,您不能这样诬陷奴才啊!奴才若顺应了六皇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皇上…皇上…”他抬起头,望着她,眼中尽是惧色。祸从口出。在这深宫中,若要懂得保全自己,就得学会在听到不该听到的话,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宫中秘闻,只能一辈子将其烂在肚子里,即使是死,一不可乱传。但他也有他的原则,忠于皇帝,誓死效忠则是他的底线。内心挣扎。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把事情说出来,恐怕君不君,国不国,他也没有安生之日了。
鼓起勇气:“皇上变成这个样子,恐怕不是六皇子害的!他应该是被大公主下毒了。”
“什么?”舒清然松开皇帝的手,赫然起立!震惊、心“咚咚”的跳。脸一青一白的,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的双眸,可他那双小眼睛却诚挚的很,没有半分的虚假!这其中到底牵扯了多少人?据她所知,大公主幽居深宫,至今未嫁,曾经见过两面,恬静飘逸,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皇帝对她很好,傅无凌也是被她一手带大的,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高公公将打头的话说了之后,心中渐渐镇定下来!话开了头,后面的就容易接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舒王妃,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如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奴才已经是一个该死的人了!被杀一千次都不够!现如今,太子离宫在外,各能主事的皇子也都都不在京城!舒大人和另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人都被六皇子控制着。奴才留着这条命没有自尽,并不是怕死,是等着能救皇上的人回来,把这些不能说的话说出来。”看着她朝他走进两步,抿了抿嘴:“皇上的吃穿用度,都得经过极为严密的检查。他喝的茶,吃的饭菜、熏得香,都得有人先尝过,没问题才敢送到他跟前。他穿的衣,传来侍寝的妃子、出行用的车撵、仪仗深怕出半点纰漏,每次都得查了又查,才敢让他用!但除了一条…”哽了一声:“那就是大公主送过来的东西!每次都必须原封不动的呈送给皇上。”
“为什么?”舒清然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回头望皇帝一眼,已觉得事情不紧紧是蹊跷那么简单了。
屋外,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天越来越沉,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高公公被这炸雷吓得趴在地上,浑身战栗,脸惨白!偷偷瞧了皇帝一眼,还好他未被炸醒。可这个‘为什么’,他却怎么也答不出口。这可是宫闱中的混账事,又关乎皇帝的声誉。他现在可是当着皇帝的面,说他的不是。
舒清然见他不答!走到他面前,蹲下,凝神望着他:“高公公!”
“大公主一直未嫁…”高公公不敢抬头,头皮发麻,舒清然轻轻一叫,这憋在肚子里这一车的话,就怎么也忍不住了,颤声:“那是因为皇上不要她嫁!不要她离开皇宫!皇上他…”
“高无庸!”舒清然双目一瞠,一声厉喝断了他的话!心里却是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浑身都木了,站起来,退了两步,死死的盯着他!他顺势闭了嘴,匍匐在地上,更不敢抬头了。
死一般的寂静顿时蔓延!雨声越来越大,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势头,‘稀里哗啦’好像要把房子冲塌才会罢手!雨气顺着缝隙,蹿进了房间,搅扰着房里浑浊的空气!良久,高公公决定再解释一下。
“大公主并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这个皇上和大公主都是心知肚明的。慧妃当初被皇上从下玥国抢进宫时,肚里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慧妃进宫后,郁郁不得终日,没几年就死了!但皇上对她就好像着了魔似地,一直念念不忘,而傅溪公主就好像是慧妃娘娘在世,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你是说,傅溪是下玥国人!”更是惊诧!陡然遥想到她那双漂亮宝蓝色的双眸,以及她那副娇容,犹如潇湘妃子回归人间,但却没有一点上凌国人的特点!敛了神,赫然问道:“她给皇上吃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亲手做的糕点,每隔十五日会送两盒给皇上!大公主平日对皇上冷冷冰冰的,皇上也不去强迫她。所以,她亲自做糕点给他,他决不许任何人碰!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事,我们做奴才的也就没多少在意的了。但是,自从前三月,三王爷离开京城,大公主便不再送食盒过来!没想到…”鼻头一酸,眼眶温润起来,视线渐渐模糊!
长叹一口气,悔恨至极:“没想到皇上便出事了!头几日只是闹心,坐立不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叫太医瞧了,也瞧不出个所以!当时倒也没意识到与这个有关,只想国事繁重,太过劳累而已。又十五天,大公主还是没有送食盒来,皇上便有些忍不住了!越发的焦灼不安,不断的催着奴才们去请大公主送些糕点来,饭也吃不下了,茶也喝不得了,送来侍寝的妃子全部喝退出去。脾气越来越大,不断的摔东西砸人!后来,他亲自到玉珠宫去找公主。大公主一直闭门不见!皇上从未对她脸红过,那次却猫抓心似地,甚至叫了御林军来,叫人破门而入!”
“但不知怎么回事,无论御林军士怎么用力,那门就是打不开!又有人说翻墙攻进去,皇上竟也同意了!可是,那宫墙就好像被人使了法,无论怎么爬,也爬不上墙头。最后,各种方法用尽了,却只能无功而返!皇上的脾气坏到了极点!一个人烦躁不安的坐在龙床前,只要有一丁点的响动,他都会龙颜大怒!子夜,有一个小太监无意哈欠,很轻,皇上居然也听到了!从床上跳起来,拿起剑就朝他刺去。我们都呆了。但更可怕的是,皇上看见血从太监身体里迸射出来,一下子来了精神,很兴奋,抽出前,凑上去就是一阵猛喝!”
“那太监只是伤了,还有意识。但见到这情景,吓得魂都没了,腿不住的发抖。这比皇上要杀他更恐怖。却叫也不敢叫,跑也不敢跑,只睁圆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我们也都被震住了,全失了声,大殿只听得见皇上喝血发出的”咂咂“声。君子食不语、食无声,我们可从没见过他这么迫切,这么渴求过!他喝饱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带着满嘴的血迹,上床倒头就睡。这是他大半个月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我们做奴才的,哪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不管被谁知道了,都是要杀头的。还好皇上第一次喝了血之后,就安生了,正经上朝,批奏折,处理国务。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最开始都以为就此过关,不会再生事端。哪想到,从这一日起,皇上不再吵着要傅溪公主的糕点了,而只是想…只是想不断的…”
“吸食人血!”舒清然失魂的结过话。岔了一口气,无力的坐在一旁的圆木凳上。
高公公点点头,接着又说道:“皇上第二次吸血,是在四天之后。第三次却只隔了两天!接着,便每天都要了,就好像上了瘾!六皇子是皇上每日必吸喝两次血时来的,来时的架势,似乎早就知道皇上犯了这个病!他确实也叫御医瞧了,但御医仍旧瞧不出个所以然!皇上那时已处于半疯半醒的状况,六皇子最后便趁着他发疯的时候,把他和我们这些知情的太监全关到了这里!对外宣称,他身体有恙,卧居乾清宫,除了指定的几个人,谁都不见!”
“那…那父皇现在还有清醒的时候吗?”
舒清然低着头,高公公摇着头!两个人极为颓然!
“极少!”
却在这时,床上传来一句极为干涩的呼喊,那声音就好像从前年枯井里冒出来的似地:“清然,是你吗?”
舒清然一震,定神回头一看,皇帝居然手撑着床,半蹭了起来,双眸闪着淡淡的光。他或许激动,但脸上已无法表现出来。只听他又叫道:“高无庸,朕渴了!端茶来。”
高公公也是一震,多少日子了,皇帝疯疯癫癫的除了人血,什么都不要,今日舒王妃来了,不仅清醒了,还叫喝茶!心头一喜,“咚咚”的磕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