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才放了不到两个星期,一月初,下学期就开始了。
又是一样的循环重新来过,抱着课表在迷宫一样的大楼里找到正确的教室,认识一下新老师,有机会的话再认识一下坐在附近的同学,琢磨着怎麽用最不花钱的方式弄到课程指定的教科书,再把大考小考和交作业的日程排进行程表里。
不同的是,这学期甄羽没有佟文彦的课。
数学必修上完了微积分,就该轮到上线性代数啦,这门课是排在了早上八点半,老师九点才慢悠悠地晃进教室来,厚重的眼镜压在他鼻梁上,看起来还没睡醒,上身套了一件格子衫,下身是宽松的长裤,脚上穿着灰色袜子踏着凉鞋。虽然甄羽知道不可以貌取人,在这个专业里,越是看着貌不惊人,通常实力才越是深不可测,但听了半堂课之後,她就彻底失望了。
很多东西真的是要比较之下才能深刻体会它的好坏,甄羽感觉自己一定是上学期被佟文彦给惯坏了,才会接受不了上课的时候老师把教科书的内容原封不动复制黏贴在ppt上,也接受不了推导公式的时候不是基於所知去猜测去尝试来得出下一步,而是用一种天启的感觉,理所应当地就知道下一条式子该长怎样,令她更加接受不了的是,这个老师的英文不仅不流利,还带有很重很重的口音。
於是到下课时,一向不善交际的甄羽也和身旁的同学打好了交道,连同她和赵宇谦总共六个人,大家约好了轮流当代表来上课交作业,其他人都可以开心逃课啦!
没有佟老师的课,甄羽有些失落,但她居然也感到有些庆幸。
从圣诞节後的第一次补课起,不知为何,她竟然开始‘畏怯’起佟文彦来。每回进他办公室前,总要先在门口徘徊上半天;面对面时她得自己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後,才敢抬眼去看他一下,每次对上佟文彦的视线,她就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帮她抹眼泪时,他眼中柔和的目光;又或者偶然在讲题的时候,他和她的手碰在了一起,她就会吓得迅速抽回,然後不禁想起那天握着她的那只灼热的大手。只要在他身边,甄羽一颗小心脏就跳得像只奔腾的快马。
圣诞节过了,她也着了魔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二月初,学生们又迎来了万众期待的春节假期。
同乡的赵宇谦全家要到澳洲去过年,他直接飞过去那边和家人会合了,杰西卡老家和甄羽家则相距甚远,两人在香港机场分别。
甄羽下了飞机又转搭火车,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春运的可怕,列车上挤得她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折腾了好一段才终於到站下了车。
甄羽一个人推着行李穿过车站大堂,她的脚步突然顿住,怔怔地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大堂门口,背对着冬日的晚霞,黄佑婷站在那里,也定定地望着她。
忽然,黄佑婷朝她飞奔过来,像只无尾熊一样攀在她身上,也不管满大堂人们的目光,’哇哇‘地就哭了起来。
一瞬间,泪水也模糊了甄羽的视线,这一个多月,她给黄佑婷发了几十条微信,没有回,打过几十通电话,永远关机中,甄羽把自己班机的时间发过去,却不敢问她会不会来,甄羽甚至都准备好了要花几年时间来解这个杂乱的结……
两个女孩相拥在一起,在除夕傍晚的车站里,一块儿哭一块儿笑,彷佛又回到了那些纯真无邪的日子。
“你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麽?”甄羽鼓起勇气开口问道,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甄羽想起了她们吵架时,黄佑婷和她说过的话,的确,她现在对黄佑婷的生活完全一无所知。
“说来话长,我明天再把故事完整地讲给你听。”黄佑婷一手勾着甄羽的肩膀说道。
甄羽看着黄佑婷脸上笑靥如花,眼神中不带一丝迟疑和掩饰,她知道,这场风雨终於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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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没见到爸爸妈妈,回到家的时候,有那麽一刻,忽然感觉他们都苍老了许多,甄羽心下一酸,平时话不多的她今晚却滔滔不绝,给家人们讲了各种吉祥话,又给他们讲她在大学里好玩的事,整晚都黏着爸爸妈妈撒娇,还被亲戚们笑话说,她在香港是不是天天都吃糯米糕,回来嘴变得这麽甜这麽爱黏人。
这晚的年夜饭,是甄羽这麽多年来吃得最香最甜的一次,满桌子的饭菜全是甄羽最熟悉最爱吃的,任凭甄羽是个再不挑嘴孩子,也觉得家乡菜比什麽港式料理都强多了。
晚饭後,大夥儿守在电视机前吃着沙糖桔话家常,甄羽的手机‘叮叮叮’地响,高中同学们在微信群里闹哄哄地,说是班长交了女朋友,得逼他出来发红包,初四初五还要组一个局让他请客。
抱着手机给朋友们发祝福短信,甄羽感觉自己此刻无比幸福,一家人身体健康温馨和乐,老朋友们感情紧密依旧,她也在大学里有了新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她和黄佑婷终於和好如初,她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翻出了佟文彦的号码,甄羽很快打下几个字,‘我相信了,而奇迹也出现了,谢谢你!’
短信送出之後,甄羽才意识到,她竟忘了跟他说新年快乐。
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再发一封短信时,佟文彦回覆了,点开来一看:‘那你该怎麽答谢我?’
高贵冷艳的佟老师这是在问她要答谢?甄羽也是醉了,春风化雨的人民教师通常这时候不是都应该客套谦虚一下,回个‘不必谢我’啊,还是‘不用客气’之类的吗?
‘祝你新年快乐呗!’甄羽调皮地回覆到。
短信刚传出去的时候,甄羽还乐癫乐癫的,想说气一气佟老师也挺好玩的,可是过了半小时丶一小时,他都没有回覆,甄羽就开始心寒了。
几乎每隔几分钟就按开一次手机屏幕,满心激动期待,没看到他的短信,又失望落寞黯然地关掉屏幕,甄羽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凌晨放完了鞭炮,回到被窝。
甄羽把手机埋在枕头下,忍着不去查看,各种繁杂的思绪在她心中翻涌……
‘完了,是不是又把佟老师给得罪了?’
‘指不定他陪家人守岁还没看到呢?’
‘他不会是因为生气了才不回的吧?’
‘没事的啦,他可能还在麻将桌上奋斗没空回吧!’
……
甄羽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直到曙色熹微,才渐渐睡去。
“甄羽甄羽甄羽!甄羽大懒猪,起床啦~”
第二天甄羽完全是被黄佑婷高分贝的大嗓门给惊醒的,两人家离得不远,一大早,黄佑婷就兴奋地带着水果哒哒哒跑来甄羽家拜年。
“大年初一的,太阳晒屁股了还在那睡。”黄佑婷坐在床边愤愤地说道。
甄羽坐起身来,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後像僵尸一样地拖着碎步子,把自己挪动到浴室去洗漱。
奇怪,以前都不知道是谁每天上学迟到,要她各种在老师面前打掩护,今天居然跑来叫她起床来了?甄羽一边刷牙,一边在内心念着独白。
吃过早饭後,两人窝在甄羽床上,黄佑婷收起了平时的疯疯傻傻,一本正经地跟甄羽说起了她的故事。
“……可恨的是,她们那群人把咖啡倒在我头上,回去居然还恶人先告状了,到处拉拢别寝的人。
後来我实在在宿舍待不下去,圣诞节那天,就回到了老家,唬弄我爸妈说,那时学校在放期末考温书假,家里比较安静适合读书,想待个几天。待了两个多星期我妈开始发现不对劲了,我只好摊牌,闹说想要退学重考,我爸还好言相劝,我妈根本大发雷霆,拿着扫帚追着我打。
有一天早上,有人来按我家门铃,我一开门就看见了他。这麽多天没见,没想到学长一见到我就上手捏了捏我的脸,说他晚上六点有一科期末考,只给我十分钟时间收拾东西,我当时一脸懵逼,倒是我妈见到有人要带我回去高兴得不得了,把我东西随便往包里丢一丢就把我赶出家门。
在车上,学长塞给了我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重点跟考题,说他为了来找我都没能好好复习,让我给他抽背,我当时正忐忑着怕他要问我那晚为什麽不告而别,如今他没有问起是最好的了,於是就乖乖地帮他抽背,车程虽然要好几个小时,但那些重点和考题我们念了两遍以後,也就到站了。
火车有些误点,我们都很紧张怕赶不上考试,便打车直冲学校,还好五点五十五到了考场,我背着书包傻傻地跟学长挥手让他好好考,没想到他却把我往考场里推了一把,说了句‘座位在D3’,我还没搞清楚状况,考官就走过来了,问了我姓名之後说我是最後一个到场的考生,这时我才如梦初醒,在车上念的那些东西不都是这学期上的微观经济学嘛!”黄佑婷越说越激动。
“哇!好浪漫啊!”甄羽听着都觉得少女心澎湃了起来。
“这还不算什麽,浪漫的在後头呢!”黄佑婷笑着说到:“读了学长给我做的笔记,那科考试要及格自然是妥妥的,出了考场之後就看到他等在外头,我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走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宵夜,我当时忽然特羞涩,就看着地上点了点头。
‘你怎麽不奇怪我为什麽知道妳家在哪?’吃东西的时候他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这才後知後觉地想起这个问题来,问他‘所以你为什麽知道?’
他答说‘你从来没搬过家。’
我还纳闷着,这是什麽奇怪的答案时,他又继续说到‘以前你家旁边是块空地,不晓得谁家在上面种了一棵梨树,你那时候还小,经常黏着隔壁家的哥哥,让他给你摘梨子吃。’”
“难道你学长就是你以前的邻居大哥哥?天啊!这完全就是电视剧才会有的剧情啊!”甄羽听到这里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被你说对了,人生如戏啊!我当时好小好小,他的样子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老喊他晨晨哥哥,可是他搬走之後也改了名字,名字里没有了‘晨’字,我记忆中对他的所有连结也就都断了。”
“那他为什麽认得出你?”甄羽问道。
“我从来没改过名字,他大我两岁,当时应该能记事了。这个问题我後来也问过他,他的答案是,我的笑声还是像以前一样张扬,和气质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觉得这样子的人估计也不多了。”黄佑婷翻了翻白眼继续说到:“总之後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可是在一起之後,情况变得比以前更复杂了,我回到宿舍之後,有几个索性就不理睬我了,这些人也还好办,可怕的是那些反过来跟我道歉嘘寒问暖的,跟我聊天十句里有九句都是问学长的怎样怎样的,我就跟他们虚以委蛇,其实我知道,不管是哪一种,背地里还不是全都在嚼舌根。”
黄佑婷叹了口气:“其实不看好我们的也不只我身边的人,网上各个学校论坛上都是一些说我配不上学长啊丶说学长一定是一时鬼迷心窍的言论,还有打赌我多久会被甩的。童话故事里,灰姑娘跟王子最後都是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举国欢庆他们的婚礼什麽的,可是现实哪是这样的,凡是有差距的爱情就有各种闲人会去讲它的闲话。”
“你这麽好,怎麽就配不上你学长了?”甄羽安慰黄佑婷道。
“你不知道,学长他真的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不过我现在也看开了,难听的话听多了也是会习惯的,就算全世界都与我为敌,有他牵着我的手,我也觉得一切都值得了,更何况并不是全世界的人都真的那麽看不起我,比如说你,对吧?”黄佑婷舒了口气,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既然你後来都没事了,为什麽还是不接我电话啊?难道还在气我?”甄羽突然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来。
“呃……”黄佑婷吞吞吐吐地,磨蹭了半天才说:“其实我妈给我收拾书包的时候没把手机帮我放进去,所以就落在了家里头,我也是昨天下午回到家才看到你那些微信的。”
“那你就不会借学长的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不要跟我说你没记住我手机号啊!你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就知道跟学长约会了是不是?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件事难过了多久,你别跑......”甄羽气得直挠黄佑婷痒,她知道黄佑婷最怕痒了。
“阿姨~”黄佑婷怕得满屋子跑。
“黄佑婷你这损友……”甄羽咬牙切齿地追。
“您看甄羽欺负我!”
“躲我妈身後算什麽好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