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他早已两鬓斑白。多次北征,不曾再见过侬兮。多少次登上九州台眺望,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那眼里尽是沧桑。
最后一次北征,时年六十五周岁,中箭之后,久病不起,终是到了弥留之际。
年迈的两人步履有些蹒跚,但是念人心切,跑得也稍快了一些。远远地看见诸军驻扎的旗帜,周毅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喊了一声:“沈爷先去,杂家随即过来。”
仿若没有听到后面的话,沈辙直奔驻地,有人将他引到白傲雪所在的屋子。
那门虚掩着,沈辙这一刻觉得手也没劲,难以推开。
许是太念叨,心有灵犀,白傲雪有气无力地唤一声‘安度’。老态龙钟的安度跪下去,俯首帖耳,静候吩咐。
“沈爷…到了吗?”
跟这皇帝也几十年了,深知白傲雪对沈辙和侬兮有多深的感情。如今这临终之际,只留着一口气,盼能与旧人见上一面。
“奴才去看看。”
打开门见沈辙踟蹰不前,安度又是惊喜又是不解。来不及多问,催促说:“沈爷快些进去吧,皇上在等着。”
说完,安度便只是候在屋外,只让沈辙一人进屋去。曾经,白傲雪见到沈辙便是欢心雀跃,这一次他再也给不了一个拥抱。
一步步,忘了眨眼。他看见那人闭着眼躺在那里,早被岁月磨灭了英姿华发,如自己一般老态龙钟。
“清桐。”
听到轻唤,白傲雪缓缓睁开眼,见沈辙就坐在身边。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说:“四十年了,你终于肯再喊我一声‘清桐’。”
叹一口气,无奈问道:“图的是什么?”
白傲雪笑得淡然,回答:“一个苍生安稳,一个太平盛世。”
沈辙摇摇头,甚是无奈,叹道:“为天下苍生奔波,唯独忘了照顾一下自己。”
“我无所谓,只是真顺妃之死,恐让天下人认为我是残暴不仁。我最狠心,所以做那孤独终老的帝王;叔且最决绝,至死不相见;你最仁心,过得最安稳。我这辈子没说过的话,这会儿一并与你说,这辈子我不后悔认识你,可叔且是我一辈子的痛。那么多人,我只负你,对不起。”
沈辙痛心一叹,说:“你负的何止是我。你负得最多的是侬兮啊。”
病榻上的人闻言,只略略顿了片刻,忽而目光如炬,他说:“她跟我七年,我把心给她四十七年,也算两不相欠。”
沈辙说:“当真两不相欠吗?你放不下,你才是个痴人。”
“痴人……”白傲雪兀自念着,而后在微笑里,眼角滑落了思念的泪。那个人,到底不肯再相见。末了,他缓缓道:“君爱半壁江山半壁锦色,卿爱半醒浮生半醉山河。陌路交错,谁又能千语道破,悲欢离合。”
那不可一世的人走了,再不会回来。穷尽一生,还了苍生一个太平盛世,终留名千古,可最后也不过化了三尺黄土。
九州台,望九州,寰宇苍穹,谁知君愁?
南刹国的风雨无情啊,还是将他青丝换了华发。一生追逐的山河终不会随他老去;悠悠天地间,他也彻底丢了她。
那肃穆的秋日,四重天纷飞的大雪携着无情,覆灭了过往,白傲雪再没提起过那人。
在他安详离去的时候,沈辙于他轻扬的唇角看见一幅绝世画卷:北山后亭,那女子一袭鹅黄薄衫轻舞,醉了天下,也醉了他。那女子回眸一笑,唤他‘清桐’,从此,他的世界绽开了花。犹记得,那女子名唤侬兮啊。
曾经,有一个梦,在那梦里,只有两句话。
白傲雪问:“侬兮,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荼蘼吗?因为荼蘼开尽,就换了天地。”
侬兮答:“荼蘼有什么好,开到最后不过是别离。”
白傲雪:“……”
后记:
《南史·后妃传》记载,昭明帝白傲雪后妃入册者有:
端武烈皇后程氏,天元北城将军程文之女也。天元十年,封齐王妃。端惠贞静,文武并举,深得帝心,常伴帝左右。清隆元年正月,立为后。正月初三,病重,赴巫水涧。清隆三年八月,崩。帝痛之,誓曰:此生不复立后。筑亭阁以念。改年号为永和。文帝继位,追谥为仁孝诚肃恭庄圣贤皇后。生文帝、惠王、晋王。
端娴皇贵妃李氏,天元内阁吏部尚书李季之女也。天元二十年三月,封齐王夫人。端庄淑睿,克娴内则。帝言:有之心悦,甚慰。天元二十年七月,随帝游,九月,病殁。帝追封为端娴皇贵妃。无所出。
穆孝贵妃赵氏,昭明内阁首辅赵启穗之女也。天元二十年腊月,封齐王夫人。清隆元年,封贵妃,代理六宫。永和二年,执凤印,掌六宫。生宁安公主。
静贤妃徐氏,昭明镇国将军徐谦之女也。清隆元年封婕妤。永和二年,晋封贤妃,赐字‘静’。生楚王、宁和公主。
真顺妃会兰氏,古罗部会兰祈之女也。清隆元年正月奉召入宫,封才人,帝甚怜之。二月封昭仪,赐字‘真’。永和二年,晋封顺妃。生宁远公主。
在白傲雪的后妃之中,有一人尤为特别,那便是哥舒鸣琴,曾盛宠一时,也曾潦倒落魄,官修史记已无相关记载,后世之人只在某些野史中找到蛛丝马迹:
穆肃贵妃哥舒氏,浮决须吉利可汗哥舒豪之女也。天元二十一年正月,封齐王夫人。在王府时与程皇后相交甚好,程皇后临终之时念君善待之。清隆元年,封穆肃贵妃。永和三年,被废。永和七年,殁。无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