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很灵验的寺庙。
到底有多灵验呢?
这座庙是什么时候开始被人注意的,没有人知道。但是自从大家认识这座庙开始,这里的香火便从来没断过。每天辰时大门一开,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也多得飘做了天上的白云。这里的人有求家宅平安,有求姻缘降临,更多的却是求一个正义。
这座庙叫“正气庙”,庙门贴着两句诗:“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也正好应了这庙宇的名字。庙里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庙祝,管着庙里头大大小小所有的琐事。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这庙里供奉的是谁,因着那朱漆方台上只摆了一张小椅子,上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神像。纵然如此,每天来朝拜的人还是有增无减,甚至还有人千里迢迢来这里慕名朝拜。
来这里求姻缘,姻缘不一定来找你。来这里求安康,家里人不一定事事顺利。可是如果你来这里求正义,那么正义就一定会给你。人间常有冤案发生,也常有人被害,凡是遇到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情,只要来这里将冤屈说出来,这里的神就会为你伸张正义。
贫苦的小百姓没钱没权,有时候跟权贵发生冲突后,迫于没有权势,总免不了要受冤屈。而正气庙的神如此灵验,简直就成为了穷人的保护神,走投无路之人的救星。
黄大娘正是慕名而来,在庙里虔诚地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几乎是哭着哀求道:“上仙,我儿凄惨,我儿媳也可怜啊!上个月十三晚上,我儿媳在半夜的时候要临盆了。我儿子只能急急忙忙地披上外衣,跑出去请稳婆来!可是谁料在半途上遇到了恶人,他看我儿行色匆匆,神色紧张,还以为他随身带了什么大钱财,居然将他杀害了啊!可怜我的儿媳,因为没能及时等来稳婆,导致一尸两命。现在只剩下我这个孤老婆子了。可是那姓李名成钧的坏人,居然用钱财买通了官府,逃脱了制裁啊!”
黄大娘哭得凄惨,磕头磕得地都震了几下。庙祝看不下去了,忙将她扶到一旁休息,给了她一杯温茶。“这位大娘,你何苦哭得那么伤心呢?别难过了,大仙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黄大娘抽噎着饮了几口茶,慢慢平复了情绪。她将茶杯放到桌上,握住庙祝满是补丁的袖子问道:“庙祝,大仙真的能帮我制裁坏人吗?”
庙祝点点头,指着那朱漆方台郑重道:“大仙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放心归去吧,就等你日后来还愿了!”
那李成钧也算是个比较出名的坏人了,作恶多端,却能屡次逃脱官府的追捕。不光是黄大娘,这一个月里来正气庙哭诉他罪行的人也有两三个。他们都相信大仙能把李成钧怎么着,可是李成钧就偏偏不相信这所谓大仙能把自己怎么着。
恶人自有一身煞气在身,走夜路不怕鬼,走明路不怕人。是夜,李成钧在街上晃悠着,那一把磨得贼亮的大砍刀早就用布裹了别在腰上,只等着杀出一刀血腥。他刚酒足饭饱,在路上边贼溜溜地寻找目标边剔着自己那一口用刀削也弄不干净的黄牙,别提有多惬意了。
他想着自己浑身恶胆,不仅赚了不少横财,而且还不用进大牢。别说是那山高水远的皇帝,就是那似乎无处不在的神仙也奈何不了自己啊。
一阵得意忘形之下,他居然扯着嗓子唱起了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哟!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嘿~!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噢。
李成钧唱得兴起,拔出腰间的刀有模有样地挥舞了起来,险些没把自己那精心打理过的络腮胡子给削坏了。他唱到高音的时候,胸腔里猛地提起了一口痰,把他噎得唱歌都破了音。
李成钧把刀收起,捂着喉咙咳嗽了几番,“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大黄浓痰在地上。
就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前方的小巷晃过一道人影。李成钧眼睛一亮,猫着腰快步走了过去。
借着暧昧的灯火,他看清了那路人是个老人。老人衣衫篓缕,可是脸倒是干净得很,仿佛是刻意穿成这幅破破烂烂的模样。他手里抱着个大布包,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
老人毕竟年迈,走路速度不快,但全身都紧绷了起来,每走几步都小心翼翼地朝各个阴暗的地方瞅一眼,生怕会撞上什么人。
李成钧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老人家怀里揣的啊,绝对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现在夜黑风高,李成钧虽然不是算命的,但不用掐指一算也知道今日大吉,适合抢劫。于是他紧了紧腰带,一手拔出大砍刀,迅速站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家,你这包里是什么好东西啊?怪沉的,我给你提着吧。”李成钧也不管老人有什么反应,把砍刀在面前装模作样地挥舞了几下,然后别到腰后,抓过包袱搂进怀里撒腿就跑。
这包袱沉得有些不太正常,就连李成钧这样的壮汉两手拿着都显吃力,更别说跑了。李成钧跑了两步,只觉得手上贼沉,好险没摔个狗吃屎。
他赶紧刹住脚步停下来,先是骂骂咧咧地瞪了老人一眼,然后把包袱拆开。“你这家伙装了这么多好东西,家里估计也不少吧?”
在昏黄的灯光下,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笑得有些诡异。“这东西啊,我家里满地都是呢。”
包袱打开,里面装的居然是一块块大石头,石头上还带着新鲜的草叶和泥土,直把李成钧气得七窍生烟。
“好你个老不死的,大半夜的装石头来糊弄你大爷我呢!”李成钧气急败坏地想拔出腰后的大砍刀给老人领教一下什么叫“壮汉的愤怒”,谁料他的手在后头摸了半日,都是摸了个空。
老人慢慢直起了腰,竟然变得比李成钧还要高大。在黑夜里,他突兀地一笑,手里的大砍刀亮过他白花花的牙齿:“李成钧,冤有头债有主,阿弥陀佛。”
“啊!!”
几日后,李成钧的尸身被溪边浣纱的人找到,胳膊腿儿都被野兽享用过,残得都快拼不起来了。
听到这天大的喜讯,黄大娘一大早就赶来正气庙还愿,脸上笑颜逐开,闪烁着红润的光泽。
她给大仙虔诚地上了香,道:“感谢大仙啊,这下我的儿子儿媳终于可以瞑目了!”
庙祝也给她道了喜,然后递给她一个木鱼:“大娘,大仙可从来不收鸡鸭鱼这等俗物。你要是诚心还愿啊,就得在这里敲木鱼念佛,每日一个时辰,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才可以。与此同时,伤害你家人的恶人也会受到折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才能彻底赎罪啊。”
黄大娘自然答应,拿了一个蒲团坐在地上,认真地敲着木鱼。
这时,地上的光线一黯,原是进来了一个白衣公子。
白泽环顾四周,眉头不知不觉间深深蹙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在地上念经的黄大娘,视线移到她手下的木鱼。
木鱼上附着一张半透明的脸,被敲打的每一个瞬间,他都似乎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从里面发出一声嘶哑的呐喊。若是有认识的人看到,一定会发现这张脸长得跟李成钧有八九分像。但是黄大娘对此浑然不觉,还是认真地念她的经。
这座庙虽然叫“正气庙”,可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阴邪之气。明明是初夏,可是这里的地板却冷得像是用冰块砌成。在这里敲木鱼的人有四五个,每个木鱼都藏着一张扭曲的脸,在念经声下饱受折磨。橄榄型的木槌小巧精致,敲在木鱼上竟像有刀割般的威力,每一下都让木鱼里的人脸痛不欲生。
有的人敲得急了,会发现里面的人脸越发痛楚,几乎是挣扎着想要逃出木鱼。无奈这木鱼似乎好像有什么法力,人脸即使是拉扯到变了形,都没办法逃出来。这一切的不正常凡人都无法察觉,可是他能。
白泽打量着庙宇的环境,沉默不语。
庙祝扫了他一眼,道:“这位公子,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白泽点点头,没有什么热忱地应了一声。
庙祝热情地介绍起来:“我们这个庙可灵了,你看,来还愿的人可多了。公子你有什么心愿,不妨对大仙说一说。”
白泽沉吟片刻,问道:“既然这个庙叫做正气庙,想必大仙会给人主持公道的吧?”
庙祝自豪地笑了,“自然。你看这个黄大娘,前几天来向大仙述说了那害死她儿子儿媳的恶人。这不,马上来还愿了。公子你要是有什么冤屈,可以来试一试。大仙愿意倾听任何人的话。”
白泽突兀地笑了一声,果真去点了三炷香,一本正经地对着方台说道:“听说你很灵验,那么我就来说说吧。”
庙祝看他相信了自己的话,笑着站在他身后想听他说冤屈。
不料白泽却道:“我啊,也是个大恶人。就比如说很久以前有个傻瓜,为了救他的未婚妻而试图对我不利,结果我把他杀了。他的未婚妻呢?嗯,也被我送到地府去了。再比如说,前几日有个女子长得也不错,我就跟她说我看上了她,结果她不从。不从就不从吧,我只好把她杀了。”
听到他肆无忌惮地数说自己的恶行,庙祝的笑一点点凝住,变作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白泽恍若未闻,继续道:“我还是对你很恭敬的。我来之前还顺便杀了一个有钱的路人呢。这不,我把手上的血洗干净了才过来的。听说你很灵,不知道你为什么从来奈何不了我呢?什么大仙,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他将手里的香扔到地上,冷冷地用脚碾压着,任由残烟从他脚底下散开。“大仙?你不配。”
在庙祝愤怒的眼神里,白泽一挥衣袖,轻飘飘离去。
“庙祝,我来解个签。有个妇女拿了一根签文走过来,却看到庙祝额上青筋凸起,竟然在暴怒中生生将手里的签筒拦腰折断。
他死死地盯着白泽离去的背影,把牙一咬,愤愤地磨动着。
“笑话是么。。。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