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敖倾珞从睡梦中惊醒。她揉着眼睛往四下里看了半天,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来——原来是盖在脸上的书掉了下来。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汤包因为太过劳累而化作鸟身趴在小榻上睡着了,小小的躯体随着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敖倾珞走过去给他盖了一张小帕子,继续读着手上的书。
“嗯……?太平广记?”她诧异地翻着书,纸张一页页飞掠过去,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的内容。
她怎么记得自己睡着前看的不是这本书?难道有人来过了?
环顾四周,各种书籍被她随意地扔在了桌上,有的甚至散在了地板。除却空气中有种淡淡的莲花香在涌动,其他的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没有半分被人动过的痕迹。
敖倾珞摇了摇头,应该是自己睡迷糊了,记错了吧。
书页翻飞间,几行字映入眼帘。她定睛一看,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
翌日。
“你昨晚没睡吗?”蓟歌之拍拍衣袍,望着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敖倾珞,问道。
一大清早打开门就发现她靠在自己门边打着瞌睡,怀里还揣着一本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负心汉呢。
敖倾珞闭着眼睛胡乱挥了下手,道:“太兴奋了,没睡着。天亮的时候想早早喊你起来,又怕你会生气,只能守在门口了。”
幸好蓟歌之从来都是早睡早起,没让她等太久。等事情解决了,她得好好睡上一觉。
“你说你找到解决的办法了?”蓟歌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因为彻夜没睡的容颜添了几分苍白,粉红的脸颊却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的兴奋。总的来说,虽然看起来憔悴了些,也还是正常的。
“嗯!”敖倾珞打开怀里的书,翻到折起一角的那面指给他看:“你看这里,卷第二百二十有一篇《异疾绛州僧》,说的是有个僧人患了怪病。我昨晚一看,觉得这症状和书里的挺像的,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了。”
其实她本来也没底,可是当她看到那折起来的一角和流动在纸张上的莲花香时,心里竟然是前所未有的笃定。
那味道真的好熟悉,是属于谁的呢?
“噢?是你自己找到的吗?”白子慕靠在马车的另一旁,撑着头看她。
“我。我无意中找到的!”敖倾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虚,索性一个撑腰,壮了几分底气跟他讲话。
白子慕的眼神从她的头顶滑落,从眉毛看到眼睛再到鼻子。落到她微张的红唇时,他顿了一顿,继而别过头。“身在福中不知福哟。”
“关你什么事。”敖倾珞觉得他莫名其妙,干脆闭起眼睛争分夺秒地补眠。
蓟歌之看了看悠闲地欣赏外头风景的白子慕,心里了然。
于琛老早就接到了消息,守在了门前。马车一停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帘子:“阿九姑娘,你真的有办法吗?”
“我,我,我试试看吧。”看到于琛热烈的眼神,敖倾珞反而有些局促起来。
蓟歌之看出她的紧张,道:“你也说了死马当活马医,大不了继续找,有什么好紧张的。”
敖倾珞与他对视了几秒,读出他话语里的安慰,顿觉放松不少。“嗯,对。”
大不了就是让于琛失望罢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求白子慕帮忙,或者回去问三哥也可以啊。
白子慕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望着于琛的背影不说话。
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于琛身体一僵,然后若无其事地走着路。
于琛的母亲已经被搀扶着靠在了床头,她的两颊深深陷了进去,像脚印踩在泥地上的坑。看到她瘦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敖倾珞的心也不由一抽。
她令汤包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一段发黄的白绫,放在老妪的腿上,又拿了一个空杯子垫在上头。于琛问道:“这是何意?”
“且等等看。”敖倾珞示意他耐心地等上一会。
现在把她的依据说出来实在不妥,若是不能奏效的话,未免让他空欢喜一场。
夹杂着几分期待几分紧张,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绫和杯子,直感觉到眼睛都要酸涩起来了。这时候,老妪的喉咙忽然一动,一条红色的虫子蠕动着从她口中爬出来,端正地落进了杯子里。
“出来了!”敖倾珞大喜,走过去把杯子拿起来一看。虫子有两指般粗,遍体肉鳞,通体赤红如猪肝,在杯子里吃力地爬动着。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虫子,爬动间与杯盏摩擦出不舒服的声音,真有几分毛骨悚然。
突然间,那虫子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猛地朝她看了过去。它形体虽小,却头目牙齿俱全,就连鼻子也有,此刻正龇牙咧齿地看着她,简直就是一张缩小的人脸。饶是她见识甚广,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啊!”她手一松,杯子应声而落,在地上碎开了一朵雪白的瓷花。虫子在地上飞快地爬动着,时不时抬起头打量众人一眼,似乎在搜寻着目标。
敖倾珞和白子慕,蓟歌之三人站在一块,唯独于琛是在旁边守着老妪。它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居然嗖地一下就往敖倾珞冲了过去!
她大喊一声,同时往身后退去,退到两人中间。
那虫子狡猾非常,冲到半路的时候一个扭头,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地接近于琛。原来它冲向敖倾珞的动作是虚的,目的其实在于最平凡的也最容易得手的于琛。
于琛“啊”了一声,傻乎乎地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白子慕眯了眯眼,假装没听到敖倾珞催他帮忙的声音,盘着手看戏。
眼看着虫子离于琛只有数步之遥,它向于琛咧开嘴巴,竟似在笑。
关键时刻,蓟歌之从地上捡起破碎的杯子碎片掷出,两片三角形的陶瓷碎片一上一下将虫子紧紧地夹在了中间,还有一片挡在了前头。虫子奋力地挣扎着,发出指甲刮过瓷器一样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却挣脱不出来。
敖倾珞松了一口气,躲在蓟歌之身后,瑟瑟地伸出半个头来看那虫子。白子慕不悦地蹙起眉头,嚷嚷着冲了过来,恰好把两人给撞开:“哎呀,这虫子生得真是玲珑可爱啊!要不要抓回去给三哥研究研究?”
“啧啧,瞧瞧这鼻子多挺拔,这脸色多好,啊,还有这眉眼,简直就在跟我暗送秋波嘛!”他一边大声说话吸引着两人的注意,一边不着痕迹地挡在敖倾珞身前。这样一来,蓟歌之就在他旁边,而敖倾珞则刚好被他护在了身后。
“你那么喜欢它,要不要抓来给你当小妾啊?”敖倾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种虫子那么恶心,哪里可爱了!
白子慕摇摇头,“珞珞,你就那么想替为夫开枝散叶吗?”他笑着望过去,眼神里满满的是“真是个贤妻良母”的赞赏。
“我与你并无婚约,你少胡说!”敖倾珞扫了蓟歌之一眼,看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
“你我之间的感情需要这种纸质的东西来证明吗?”
“的确,本来就是虚无的!我跟街口卖包子的感情都比跟你的好!”
谁跟他有感情啊呸!
蓟歌之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吵架,白子慕始终是笑嘻嘻的无赖样子,敖倾珞则是一脸跟苍蝇理论的表情。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还真是有意思。
“这是什么怪物?”于琛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壮着胆子上前观看。
“嗯。怪哉。”敖倾珞回他。
“的确怪哉。”于琛赞同地说道。
“不是,我是说这虫子就叫‘怪哉’。”
“怪哉?”于琛摇摇头,继而叹气:“我自认知识渊博,却也不及阿九姑娘懂得多啊。”
“啊哈哈,运气罢了。”敖倾珞哪里敢居功,“汤包,拿酒来。”
汤包随即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酒囊打开,递过来的时候酒香飘散,纵然只是街边随便采买的普通酒,也让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这怪哉最初起源于监狱,从怨气充足之地生出。这段白绫是曾经用来行刑的道具,上面积攒了相当的怨气,用于引诱怪哉出来最好不过。”她一边把澄澈的酒液浇在怪哉的身上,一边解释起来:“记得你说过你娘去过监狱回来后就这样了,想来那时候怪哉已经钻入她的体内作怪。”
酒液碰到怪哉的那一刻,赤红的身体如雪消融,化作了一滩透明液体融入了红色的地毯。远远望去,还以为是谁不小心倾倒了酒水在上头。
“何以解忧,唯酒消愁。”敖倾珞满意地拍了拍手掌,“解决了!”
要消灭怪哉很简单,怪哉遇毒不死,火烧不灭,只有解忧的酒可以。
“多谢阿九姑娘!”于琛十分感激地鞠了个躬,眼神里却流动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别!”敖倾珞忙将他扶起来,“法子是碰巧找到的,实在不必客气。”没想到她误打误撞,竟然真的治好了于琛娘亲的病。
“不!阿九姑娘不必谦虚,我于琛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横公鱼是你的了。”于琛真诚地看着她,道:“你对我做过的事,我不敢忘,也不能忘。”
没有人看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划过一道恨意滔天的光芒。
九爷,你做的事,我不敢忘。
敖倾珞哪里听得出他话里的异常,乐呵呵地摆了摆手:“言重了言重了,我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鱼给我吧。”
“好。”于琛道:“依你所言,已经装在车上。”
“走吧!我们去把它放生!”敖倾珞已经事先考察好了一个适合安置横公鱼的地方。那里人迹稀少,离临止城也比较远,不用担心它再轻易被人抓走。
说着,她就抢先一步走出去察看横公鱼的情况,蓟歌之随后也跟了上去。汤包犹豫地望了一眼还停在原地的白子慕,小跑着追过去了,房间里就剩下白子慕、于琛和老妪三人。
白子慕背着手看于琛,既不笑也不怒。于琛微微垂下头,露出一副惶恐的模样。
良久,白子慕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怎么,一国之君也来人间找乐子了?”
“哥……”
“你是狐狸吗?”白子慕打断他的话。
于琛一愣,“不是。”
“我们拜过把子吗?”他又问。
“……没有……可是……”
“你可以叫我子慕。”他冷眼看着于琛,“你想对我的人做什么?”
白子慕极少在他面前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于琛暗道不好,仍是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好奇能让哥……子慕兄上心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这才跟她开了个玩笑。”
“噢?”白子慕眉毛一挑,也不知有没有相信他的话。“看来你国事不是很繁忙啊。都怪我,怎么把策反的人都杀掉了呢?”
他眼睛眯了起来,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宝剑,闪动着骇人的光芒。“否则,你该是还被关着的。你也不会有心思来打她的主意。”
只觉厚重的冰雪铺天盖地般袭来,于琛心中一颤,知道他是在警告自己,当下诚惶诚恐地道:“当初若不是子慕兄相助,我和子民们都难逃一劫,这份恩情我不会忘。我这就回去。”
白子慕嗤笑了一声,“你给我记住,当初若不是珞珞央我帮忙,你们也不会有今天。敢对她做些什么,我就赏你个兵荒马乱。”
“自然。”于琛点头,表示铭记在心。
白子慕不说话了,一双凌厉的眼冷冷地看着他,直看的他都快发毛了才拂袖而去。于琛脸上的惊恐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褪去,化成了冷酷的神色。
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件事,只能对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