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妖怪啊!”
官贤释大喊着从睡梦中惊醒,震得身下的床板发出了响声。他大大喘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平复着激动的情绪。
衣绿苑的树怎么会是妖怪,这一定是梦,对,是场梦!一定是他太惦记着抓妖怪了,这才做了一个荒诞无比的梦!
这心理暗示还没起到作用,官贤释就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打量起房间的环境。垂下的妃色纱帐将他大半个身子都笼罩住,帐上的银线海棠花娇慵地铺展着。微凉的风越过窗棂,吹动纱幔,一片朦胧间透出的风情与惊魂未定的少年完全是两种不搭的风格。床的斜对面是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菱花铜镜和几个掉漆的雕花首饰盒子,忘记收拾好的珠翠挨着胭脂盒平躺着,旁边还有两朵刚摘下来的牡丹花。
这不是他的房间。
官贤释急急地把鞋子穿好,推开房门走到了外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昨晚在衣绿苑的时候不小心晕倒了,有人发现了他,这才好心把他扶进房间休息。他从来没有彻夜不归的先例,一夜没有回去,娘亲该着急成什么样子。
出了房间才发现,他昨夜休息的地方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荒草丛生,野花野草长到了及膝的高度。一脚踩下去,还会飞出几只惊慌的蚂蚱。官贤释心里发虚,总觉得自己来到了什么不祥之地,连忙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院门近在咫尺,官贤释兴奋地冲了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阻力弹了回去。
“这,这是什么?”感觉到了拦着他的力量,官贤释从地上爬起来,站在离院门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指。
明明看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官贤释的手指在伸进院门的时候竟再次被推了回来。反复试了几次后,他后退几步,卯足了力气向前一冲!
“啊!”
毫无悬念地,他再次重重落地,摔了个标准的狗啃泥。
官贤释用手撑起上身盯着那诡异的院门,一阵寒意侵入了全身的毛孔。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出不去?难道他遇到了鬼打墙?
还是说,昨晚的遭遇根本不是梦,他被树妖抓起来囚禁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哭声清晰地从西侧的房间传来,官贤释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如果他是被妖怪抓起来了,那么这里或许还有跟他一样的人。既然凭他的能力走不出去,何不去试试别的可能?
西侧房间的格局和他所在的东侧房间一模一样,就连胭脂盒边的牡丹花大小也相同。官贤释看着眼前的景象,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刚才的房里。
一名女子正伏在床上嚎啕大哭,见到有人过来,哭得更凶了:“呜哇,你是谁!”
官贤释也吓了一跳,“姑,姑娘,我叫官贤释,不知道怎么来到了这里。你为什么也在这个地方?难道你也是被妖怪抓来的?”
女子约十二三岁,红扑扑的脸蛋像粉嫩的荷花瓣。丁香色的衣裙深一块浅一块,是因为泪水打湿了布料的缘故。许是哭泣的动作太大了,原本挽好的发髻松散地垂在脑后,木赞挂在头发上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官贤释见过的女子也不少,但头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不算美,没有青楼女子的妩媚,却带着孩童般的稚气。黑葡萄般的眼睛闪烁着无辜的光芒,让她本就出色的五官更加光彩照人。这种不加修饰的质朴之美,瞬间就夺走了他的呼吸。
女子疑惑地吸了吸鼻子,“啊,妖怪是什么?姑娘又是谁?”
“这。姑娘是对女子的称呼。”官贤释眉心一跳,给她解释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懂:“女子是什么?”
“呃。一个大胆的念头跃进心中,官贤释试探性地靠近了几步,问道:“你不会是个痴儿吧?”
看起来岁数也不算小了,可是却一问三不知。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装傻在耍人。在官贤释看来,他更愿意相信前者。
“有个大胡子也这样说我。”女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和我一起出生的都学会很多东西了,可是我学得很慢。妈妈就打我,还把我扔到这里来了。呜呜呜呜。
官贤释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那你哭是因为被打疼了吗?”
幸好她是人而不是妖怪,否则他在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和一个妖怪关在一起,恐怕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呜呜,我饿。提到这件事情,女子马上又哭了起来。
“喂喂喂,别哭啊!”官贤释哪里见得女人哭,想靠过去拍拍背部安慰她,又碍于男女有别不敢触碰。
女子越哭越大声,落在他耳里就像是小婴儿的哭声。官贤释咬紧牙关,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点吃的!”
怎料这院子里统共就两个房间,官贤释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吃的。女子的哭声响彻云霄,他心烦意乱之下,决定再次硬闯院门。
他就不信这院子还有鬼了!
官贤释越跑越快,眼看着就要冲到门前了。就在这时,衣绿苑的老鸨忽然幽灵一般出现在了门前,把他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老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地上轻轻一推。奇怪的是,那托盘竟然穿透了无形的屏障滑到了官贤释的脚前。他试探性地伸手一推,那股阻力再度把他挡了回去,看来这个结界是只能进不能出。
“拿去分了。”
“是你把我关起来了?”官贤释愤愤地开口,“你用的是什么妖法?为什么要把我抓起来?”
“为什么?”老鸨笑了,“你本就是属于她的。”
“你在说些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就在这里呆着吧。听说你曾读过些诗书,这几天你就负责把阿婴教好了。你就当她是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耐心些教导。”老鸨淡淡地撇下几句话后,转身潇洒离去。
“阿婴?”是她的名字么?
老鸨端来的吃食荤素皆有,还没等官贤释开口,阿婴就风也似地冲了过来。
“啊!”
阿婴冲着官贤释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官贤释痛得眼眶都湿润了。奈何手里还捧着最重要的吃食,所以怎么也不敢撒手。
“你,你怎么咬我啊。他把托盘放在桌上,对着阿婴抱怨起来。
阿婴选了喜欢的东西吃了起来,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官贤释只好作罢,“对了,阿婴是你的名字吧?你多大了?”
阿婴吮了吮手指,“就你看到的这么大啊。”
他失笑地说道:“我是问你几岁了,也就是说。你出生有多久了?”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三天。”
“三天?”官贤释愣住了,“你是说三年?不对啊,是说十三年吧?”
她这也不懂那也不懂的,弄错了岁数也很正常。
“你就当她是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耐心些教导。”
想起老鸨说的话,官贤释更加相信她是一个痴儿。以前他也帮隔壁家带过孩子,所以对小婴儿还是有些了解的。饿的时候会哭,高兴的时候会咬人。看来要把她教导成一个出色的青楼女子,是要花费好大一番力气啊!
“我要吃!”官贤释被她的一声呼喝拉回了思绪,阿婴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了,正对着他的那一份虎视眈眈。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于是把自己的饭菜推了过去。“给你吧。”
阿婴高兴地笑了起来,顺便又咬了他一口。
“啊!”
黑夜再次降临,在所有人都躲进被窝里安歇的时候,一位妇人却坐立不安地在屋内徘徊。
“贤释啊,你到底去了哪里?”妇人正是官贤释的娘亲杨大娘。从前天起官贤释就没有了音讯,把她急得饭都吃不下了。长夜漫漫,她一心惦记着失踪的儿子,完全没有睡意。
烛火把桌椅的影子投在了陈旧的地板上,在杨大娘焦急的步伐里,无数根触手的黑影从门外爬进来,如地狱里滋生的鬼藤。
杨大娘听到异响的时候为时已晚,大腿粗的树根“嗖”地把她缠住,同时举到了半空中。
“是你!”杨大娘的瞳孔猛地放大,“难道贤释在你的手里?”
几条树根伸到她的面前,交错织出一张人脸。“嘴巴”一张一合,居然发出了森冷的女声:“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