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在树下弹新谱的曲子。一曲终了,她收起拨子,正在回味着余韵,忽然听到碧衣一声尖叫:“谁在墙头窥视!”
墙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少顷,一张脸从墙上探出来:“小生吴宇轲,路过听到有人弹奏,一时好奇就想看看是谁。我,我不是故意要窥探姑娘的!”
吴宇轲的出现,让她布满阴霾的天空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和她谈论的时候,她能忘记过去的一切痛苦。
她以为他能将自己从泥潭里拯救出来,为了吴宇轲,她开始拒绝沈其骏带来的人。毫无疑问,她的坚决换来的只会是一顿顿毒打。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日复一日,沈画月承受着身心的折磨,但只要一想到吴宇轲,她怎么也生不出一死了之的念头。
她表面上的屈从,大大地取悦了沈其骏,沈其骏的看守不再严密,这是她想要的结果。等到某一天,她一定会和吴宇轲私奔,到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过上美满的生活。
一日,吴宇轲与她单独相处时忽然动了情,搂着她不断地亲吻。沈画月想到身上的伤,不得不拒绝他,吴宇轲露出受伤的表情,问她:“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吗?”
她长叹一口气,自动褪下衣裳,给他看身上的伤口。
她以为吴宇轲会从此抛弃她,可他没有。他紧紧抱着她,声音比她还要难过:“月儿,我好心疼你。”
从那一天起,她把心给了他,把身给了他,把一切都交到他的手里。
在他生辰的那天,沈画月让碧衣装作她的样子躺在床上睡觉,自己则溜去厨房给他做长寿面。尽管事先练过好几遍,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煮糊了两碗面,她终于做出了满意的成品。她端着长寿面回到自己的房间,透过半掩的房门,她看到了心碎的一幕。
吴宇轲赤着身子,在床上与一女子缠绵,虽然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但她看得清清楚楚,与他在一起的竟然是碧衣!
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传入耳中,沈画月摔碎海碗,冲进去指着吴宇轲道:“你,你这个负心人!”
当场撞破好事,吴宇轲非但不觉得羞愧,反倒怒道:“是谁让你在门外偷听的?”
碧衣冲下来,抓住她的裙裾哭道:“小姐!他,他强占了奴婢!”
凌乱的床上,一点落红刺红了她的双眼,沈画月生平头一次那么愤怒,操起架上的花瓶狠狠砸到吴宇轲头上。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
她的力气并不大,吴宇轲却怒了。“你以为我真心喜欢你吗?我接近你,不过是因为我和朋友之间的打赌。你这个不要脸的女子,人尽可夫,我赌你会不会爱上我,没想到,你还真的那么蠢!我碰她又怎么了?你的身子那么脏,她的可清白多了!”
她以为吴宇轲不介意她的过去,与她之间是真心相爱的,没想到啊,是她看错了人!
“吴宇轲!”她捡起地上的花瓶碎片,冲过去欲和他拼命。吴宇轲轻松躲开,夺过碎片,抓住她的双手,道:“你敢在门口偷听,这是我给你的惩罚!”
吴宇轲割下她的两边耳朵,残忍地丢在地上,伸出一脚来回碾压。沈画月倒在血泊中,睁大眼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流下了血泪。
她恨,她好恨!
“小姐。碧衣跪在地上,抱着她失声痛哭。
“碧衣,是我对不住你。”沈画月搂住不着寸缕的碧衣,两人齐齐哭泣。
养育她多年的爹,与她海誓山盟的吴宇轲,还有那些笑着将她推入深渊的人,这天下的男子每个都负她,每个都把她当玩物摆弄!老天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今生要受到如此残酷的惩罚?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沈画月怔怔地看着地面的鲜血,道。
碧衣咬了咬嘴唇,“奴婢愿与小姐共赴黄泉!”
逃,逃不走,忍,她忍不下去,还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死后一了百了。
碧衣去厨房里偷来菜油,泼在窗上、帘子、床褥等等地方。沈画月用清水洗干净两边的伤口,垂下长到脚跟的青丝,坐在梳妆台前平静地描眉。
做完一切,碧衣端起蜡烛递给沈画月,道:“小姐,黄泉路上,记得等一等奴婢。”
当晚,沈家别院突然起了大火,火势蔓延得很快,加上地势偏僻,院内的人发现的时候无不逃出,唯恐祸及自身。待到扑灭大火的时候为时已晚,沈画月和碧衣成了两具枯骨。
春去秋来,花开了又败。别院里的树全部种上了新的,只有一棵烧焦的空心树还留在原地。
是夜,天空下起了盆泼大雨,一人急急匆匆地在雨中奔跑,看到沈家别院,他顾不得多想,冲进去暂且避雨。
那人正是祁获,见别院一派荒凉,他笃定这里没有人住,便拾来一扇破败的门劈开,就地起火。
他脱下湿漉漉的衣裳,架在火上烘干。当他脱下里衣时,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大胆!”
祁获抬头,看到沈画月躲在屏风后,怯怯地望着他。他扬眉,道:“你是这宅院的主人?”
沈画月面露怆然之色,“我可以碰一碰你吗?”
“可以。”祁获一口答应,掏出金算盘算起来:“偷窥美男脱衣,收费一千两;摸我一次,收费一百两。当然,如果你选择摸我九次,我可以给你打个折,十一次收一千两,这样你就省了二百两,只需付两千两,是不是很划算?”
“你,你漫天要价!”沈画月没想到他会狮子大开口。
他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目光胶着在房梁厚厚的蛛丝上:“看样子这儿值钱的东西都让人搬空了,你恐怕没有钱还我。”
“你胡说!”沈画月似是下了决定,“我有钱给你,但是你得先让我摸。”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直接的女子。”祁获笑道,“来吧。”
沈画月踌躇了一下,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她的双脚时,祁获的目光暗了暗,但没有说话。
站在祁获面前,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朝他的肩膀摸去。她的手指穿过祁获壮实的肩膀,祁获只觉得身上一凉,就像刮了一阵寒风。
沈画月收回手,惊讶地说道:“原来我真的死了?”
难怪无论她怎么摸,都碰不到任何东西,也难怪她只要在大白天里出现,就会觉得浑身刺痛,原来她死了。
祁获盘起手,“原来是一只不明白状况的鬼。”
沈画月看着他:“你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抖抖肩膀,“我倒是比较头疼,女鬼欠我的债,该用什么来还?”
她眯起了双眼,“你想做什么?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哎哎,你想到哪里去了?”祁获哭笑不得,“冤枉美男,毁我声誉,罚款一万两!”
原来还是一只受过情伤的女鬼,幸好他不是人,否则早就死在她手下了。虽然他不是道士,但是这鬼,他是收呢?还是不收?
“你!”沈画月的戾气只出现了一瞬间,“这里是我的地方,你给我出去!”
要不是沈其骏和吴宇轲,她会惨死在这里吗?对了,还有碧衣,她是不是已经去地府了?为什么她偏偏留在这里,为什么她离不开这个宅院?
“小美人,外面下着大雨,你要把我赶到哪里去?”祁获捕捉到她的变化,道:“这样吧,你留我下来,一停雨我就走,如何?”
沈画月打量着他,“你不会是来收我的吧?”
“我可不是道士。”他摊开两手,“我来洛易城是想盘个店面做点生意,至于捉鬼么,暂时还不考虑。”
“做什么生意?”闲聊中,沈画月的警惕已经一点点减少。
“替人造梦。”他道,“凡是你想见却见不到的,想做却做不到的,我都可以在梦里为你实现。怎么,想不想试一试?”
“真的可以?”面对女鬼毫无畏惧,还声称可以为人造梦,沈画月依稀记得在书上看过记载:“你难道是梦貘?”
能够拥有这两种特质,他一定不是人。
“聪明。”祁获意外地挑了挑眉。
看来她还不傻。
“我要做梦!”沈画月激动起来,“我要梦到那个负心人!”
她好恨,要不是出不了沈家别院,她定会找到吴宇轲,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可以。”大雨一时三刻还不会停,祁获对她充满了兴趣,破天荒没有跟她要钱,引导她进了梦境。
在梦里,沈画月悲剧的过去一一重现,祁获愈发同情起她来。在梦境的最后,吴宇轲跪在沈画月面前,痛哭流涕地说道:“月儿,是我错了!你杀了我吧,我愿意陪你到地府,再续前缘!”
沈画月怒睁杏目,手上幻化出一把匕首,对着吴宇轲就要劈去。
吴宇轲认命地合上双眼,一滴眼泪从短短的睫毛下滑落,融进地面的鲜血。那一瞬间,种种过往在沈画月面前浮现,她心软了。
“当”的一声,她掷出匕首,哭道:“吴宇轲,我恨你!”
她好恨他,恨不能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愤,可当她面对着他的时候,她却下不了手。她不是吴宇轲这种人,根本下不了狠心杀人。当她明白了这一点后,沈画月在梦境里哭了。
祁获感受到她的怨念消散,叹道:“虽然你原谅了他,但你对尘世太过留恋,成为了你的束缚。你是想放手,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他的确有意收服她,但看到她的过往,他心中剩下的就只有怜悯。
沈画月心地不坏,要是贪恋尘世执意要留下来,他也可以成全她。
沈画月思考再三,道:“我想留在这里。”
她的人生还未真正开始,就悲剧地结束了。她想留在这里看花开花落,度过春夏秋冬。
“可我不想记得从前,你能不能把我的记忆取走?”
祁获勾起一个温柔的笑:“你的噩梦非常美味,我刚刚已经吃了噢。作为回报,我就封印你的记忆吧。”
“谢谢。”
于是在雨停后,祁获在她眉心一点,封印了她的记忆。当祁获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沈画月睁开双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哎?今天不是我的十三岁生辰么?碧衣去哪里了?”
“小姐!”碧衣从门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说道:“奴婢给您准备了一个惊喜,在这里等着噢!”
“好好好!”沈画月笑道:“我要是不满意的话,该罚!”
碧衣扮了个鬼脸,“奴婢才不给小姐这个机会呢!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