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也不再说话了。她心里暗暗思量着,朝堂,还有后宫……这一次的谋逆之乱不简单,皇上一直不遗余力地清除穆武王的残党,为何那些乱臣贼子们还有这样大的势力,能把手伸进长乐宫和长信宫?
更令她惊愕的是,许氏这个人……
在这件事中,萧皇后冤枉是真,许氏可不一样。皇上审问长乐宫的细作时,那人在刑部的酷刑之下招供,后妃许氏曾被他们收买,与他们合作。
萧皇后亦并不知道林媛在此事中的动作,只知道许氏是以谋逆罪名被诛九族的。后来皇帝命刑部彻查,越查水越深,最后查出萧皇后冤枉的同时,竟也查到了许氏勾结穆武王残党!
拓跋弘当时就后悔把许氏早早地杀了,没能得到更多有利的信息。
许氏虽然是被林媛坑得很惨,但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也不算冤枉。她在紫竹林里设下陷阱要夺林媛腹中子的性命,不仅是嫔妃间的妒恨,亦是她身后人的指使。那些残党贼人们,他们在乾武八年时曾暗杀皇帝,最终被林媛挡下一箭。那一遭是他们费尽心血谋划的,眼看就要刺杀成功,结果横空冒出一个碍事的女人。他们对林媛可是恨得牙痒痒。
后来经历巫蛊一事,宫内人盛传林氏是皇室的福星,这话不但皇帝和太后信了,那些贼人们竟也信了。
这种事儿说起来有点乌龙。
到了乾武九年,林媛怀了孕,他们更觉着这女人留不得,就动了杀意。他们命令许氏除掉这个女人,不过林媛充其量只是个小目标,那些人的另外一个目的则是试探皇宫内的防范,以便日后有更大的动作。
萧皇后现在心里只是不解,是什么样的势力,能让出身高贵,身为嫔妃的许氏为他们做事呢!他们又给了许氏多少好处,让她甘冒奇险!
到了今日境况,萧皇后已经后悔拉拢了许氏这个人。这么危险的女人,根本不会被任何人掌控,反倒会招来灾祸啊。
萧月宜能敏锐地感觉到其中关窍,想必皇帝也感觉到了。
不止是穆武王余孽吧……
拓跋弘感觉到了很大的威胁,这才可劲儿拉拢萧家。
萧皇后有些无力,身上越发地冷了。她扯了被子将身子缩进去,一壁吩咐道:“挽秋,拿个火盆子进来吧……这都到了夏天,怎地还这样凉……”
长信宫里发生的事儿传得很快,皇帝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满宫人都知道了皇帝下旨令皇后收回权柄,重新掌管六宫事物。
这也是萧皇后刻意把消息透出去的。
萧皇后身子不大好,放了话出来,前头几日还是让静妃继续掌宫,嫔妃们也不用去长信宫请安。
大家不需要去长信宫晨省,又不敢去华阳宫,索性就清闲了几日。
到了六月中旬,皇帝下旨,道皇后凤体渐安,要嫔妃们日日晨省,不得怠慢。
自然没有人敢怠慢的。长信宫门前很快恢复了昔日的热闹,众人清晨早起,从各自的宫殿里急急赶过来。
皇后失势复起后的第一日请安,连林媛都不敢糊弄。她扶着肚子过来的时候,静妃和赵淑媛几个已经到了。
静妃神色安稳,让人瞧不出心思。林媛看着她只是冷笑。
嫔妃们陆续来齐,因着今日要紧,连素日里病弱不露面的几个嫔妃也来了。大家都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提及长乐宫一事惹皇后心烦,只是恭恭敬敬地齐声请了安。
林媛瞧着萧皇后。皇后人瘦了一些,但神色还好。
时隔数月,萧皇后再次看到这些花朵一般的年轻女子,唇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屑。她扫一眼众人,只一眼,便尽显皇后威仪:“这些日子本宫抱恙,后宫由静妃主理,如今看来事事妥帖,本宫便安心了。”
静妃一直端坐着,听皇后如此说,连忙起身跪着道:“皇后娘娘折煞臣妾了。臣妾不过是妾室而已,娘娘凤体有恙,臣妾才临时受命打理后宫,否则哪里有资格染指宫务呢。”
说着看一眼恬嫔,越发低了头谦逊道:“臣妾掌宫以来,事事都做得十分平庸,不及皇后娘娘万分之一。若不是赵淑媛和恬嫔帮衬着,臣妾哪里应付得来呢。”
赵淑媛和恬嫔两个也算倒霉,这些日子下来空有协理名头,却被静妃钳制地死死的,实质性的好处半分没捞着。到临头萧皇后势起,静妃不得不交出权柄的时候,反而要跟着静妃一块儿受皇后的记恨。
赵淑媛和恬嫔都连忙跪下,位分较高的赵淑媛恭敬地道:“臣妾等人尸位素餐,实在没有帮上什么忙。”
萧皇后淡淡地笑:“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都起来!本宫身子不争气,多亏了你们能撑起来,为皇上分忧。”
回头吩咐身边宫人道:“静妃和赵淑媛、恬嫔三人掌事有功,合该赏赐。”
随即挽秋领着一众捧了东西的内监宫女从内室出来了,将一应赏赐交到静妃等人身后的宫女手上。
静妃连连推辞。皇后笑说:“本宫是真心地要感谢你。”
静妃无奈只好收下了,赵淑媛和恬嫔亦不敢多言。这个时候,外头的一个内监跑进来禀告道:“‘六尚’的掌事们已经侯在殿外,等娘娘传召。”
皇后微笑:“他们做事倒是勤勉,这么快就来了。”说着又笑:“都是宫里的奴才,让他们等在廊下吧,本宫许多日没有见嫔妃们,想和大家好生说说话儿。”
传话的内监得了令下去了。
静妃的脸上有些尴尬。
恬嫔率先起身,捧了一本薄薄的账簿呈给皇后道:“皇后娘娘,这些都是嫔妾几月下来理出来的账簿。娘娘病愈重掌宫务,嫔妾不敢拖延,现在就请皇后娘娘过目吧。”
恬嫔在静妃手里没能分到多少权柄,但好歹有协理名头。她有资格去翻看‘六尚’的账本,也有资格对宫内大小事务提出自己的建议,或下达懿旨吩咐宫人办差。只是有静妃钳制着,她的话没人听罢了。
她此时交上去的东西,就是自己整理的尚食局、尚服局三月以来的账簿。
萧皇后微微挑眉看着她。倒不曾想,这个恬嫔是第一个放权的。
她手里本就没多少东西吧,交出去也无碍的。
萧皇后接过了册子,信手翻开两页,点头道:“恩,记录地清晰。”又翻一页,指着上头一处:“恬嫔,这青杏的价格你算错了。秋日的杏子价格和苹果一般,但夏日想吃到杏子,就要从扬州跋涉运往京城,价钱翻上十倍不止。”
萧皇后掌权十几年,精明能干是出了名的。这一点林媛都佩服,她当初是念了四年的北大会计系,进公司历练八年,最后坐上分区总裁的位子还有些吃力。管财务不容易,管人更不容易。
恬嫔一听便低了头道:“是嫔妾愚钝了,娘娘教训的是。”
萧皇后一贯将宫权看得重,十几年下来,即便皇帝冷落她,手里的权柄却从未有过动摇。她容忍不了别人对这样东西的染指。
恬嫔此人有野心,不安分,萧皇后早已看不惯她。只是她是一个低头放权的人,萧皇后心里的火就没那么大,嘴上说两句也就放过了。
她笑看着恬嫔,道:“你年纪轻轻,能做到这般已经很不错。”
一旁的赵淑媛看着恬嫔乖觉,自己也连忙跟着道:“皇后娘娘容禀,臣妾这几月下来,笨手笨脚地,连账簿都看不懂,也就没做多少事情。”
这是大实话,赵淑媛一看静妃那人精的样儿,就压根没想着争权。
萧皇后早知道这一点,满意地与她道:“淑媛谦逊了。”心里则感慨着宫里头要是人人都像赵淑媛这样安分守己该多好。
最后剩了静妃一个。
“六尚”的管事们一大清早巴巴地跑来求见皇后,表明了自己对皇后的忠心;恬嫔、赵淑媛两个都爽快地交了权。她却仍然跪着,微微咬唇,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知道,皇后掌权的旨意是皇帝亲口下的,不容许改变。但此时的静妃仿若是被缝了嘴一般。
权势,是世界上最美好珍贵的东西啊。
尝到过一次甜头,哪里会肯放手。
有了权柄,就能够支使满宫的奴才们为自己做事,能够插手东西十二宫的大小事务,能够随意吩咐“六尚”里头的人。皇帝后院的一切事宜,都攥在自己手里,从各地进贡上来的所有东西,都要经自己的手过一遍。
这里头能得到多少好处?历朝历代,掌事的人克扣份例、从贡品中中饱私囊的事儿屡见不鲜,但这点东西静妃还完全看不上眼。她最看重的,是能够掌控满宫的主子奴才,消息灵通,且有资格指使人。
这意味着什么?
分派服侍的宫人时,悄无声息地安插一个眼线变得轻而易举。两个嫔妃争执,负责解决争端的主事人在其中或拉拢,或挑拨,看他人撕扯自己渔翁得利。各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哪个主子身子不好请了御医,得了什么病,这些事情都能够第一时间知道。
甚至很多被刻意隐藏的事情,也能够动用手中权柄暗中搜查。
静妃讷讷不能言。
或许是太过渴望期盼,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