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此时算是真真得了料理福尔康的空当,对一名侍卫一使眼色,那侍卫伶俐的去了福尔康口中布巾,见他倒是难得老实的未曾先开口,心道你倒是知道怕了。掀了掀茶碗盖子冷冷一笑道:“福尔康,你是个什么身份,自己说说。”
福尔康也看出来今日这情形不对,可是这人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竟是一厢情愿的相信着晴格格喜欢他,定不会叫他有事,又没得惧怕起来。想要如过去在宫中横行时那般帅气的拱手仰头展现他风度翩翩气质高洁的一面,奈何身上捆得结实,只得扭动着挺直了腰板微仰着头高声道:“微臣福尔康,御前三等带刀侍卫。”
太后冷冷一笑,轻道一声‘掌嘴’,立刻走上一名侍卫,对着福尔康便是两下巴掌,又利落的退开了。专门伺候主子们这种场面的侍卫都是行刑的好手,两巴掌下去,管叫声音响亮却不刺耳,面上浮薄红,却是极疼的,又保管不伤筋动骨,半点不影响回话。
福尔康被突然地掌嘴打了个懵,太后却是一笑道:“哀家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三等御前带刀侍卫这么个名儿。小小奴才,哪个给你的胆子叫你对着主子们称臣的?若是再叫哀家听见这等没有尊卑的话,那便不是掌嘴,哀家会叫人把你的嘴撕了,你自管试试。”
福尔康却是心中害怕了,无论是他强迫自己认为这是太后为了晴格格考验自己还是心中隐约浮现的真相,他知道,今日断断是不能善了的。当下一慌,看了一眼令妃,见令妃垂着头不接,心中却是终于惶恐了。
太后瞧见福尔康知了惧怕面色变了,心中才算是舒爽了些,又道:“哀家约莫记得福尔康你是做过二等侍卫的,外男无诏不得进入内宫的规定是有资格守卫内宫的一等二等侍卫都要知道的。福尔康你倒是给哀家说说,谁给了你这狗奴才天大的胆子敢擅入内宫的?”
福尔康一听,心下顿时惶恐,过去五皇子有脸面,令妃娘娘得宠,他本身也是二等侍卫,在内宫行走也是常事了,如今身为三等侍卫擅入内宫,却是要充军的罪过啊。顿时惊恐的道:“太后,微……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奴才替令妃娘娘送东西,有内宫发的出入牌子,不敢擅入内宫的呀。”
太后一转眼,纯贵妃与忻贵妃对视一眼,回道:“回太后的话,令妃的确是前几日在臣妾同忻妹妹处求了块牌子,说是家中人派人带了些开胃口的小吃食玩意儿。臣妾同妹妹想着令妃有了身孕,前些日子又忧思伤神,得些家人的乐子也是好的。且这嫔妃家里送些东西进来确也无碍宫规,便是要着过后来留个底子便发了牌子的。”
太后闻言点点头道:“你们考虑的是,是这么个理儿。”说罢瞧着眼见终于提到自己而打起精神准备应付的令妃道:“那哀家倒是要问问令妃了,明知道是给内宫递东西,你倒是敢叫一个外男送来,当真是半点不操心这宫中安危的么?果真是个见识短浅的。”
令妃知道此时不能做任何分辨,这么些日子叫太后打压得怕了,更何况这事儿原本就有她一份,慌忙跪了称罪,“太后恕罪。是妾身思虑不周。原想着尔康曾经在内宫行走,算是知晓路径的,由着他送来也好快些,免得没头苍蝇般扰了众位娘娘们清净,这才糊涂了。是妾身想左了,望太后恕罪。”说罢抱着肚子一拜,样子做了个十足十,太后哪里好再苛责,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吧。”
又对着福尔康道:“如令妃所言,派了你来原是为了不打扰内宫秩序,哀家竟是不知道,这延禧宫与宫门不过两炷香路程,你福尔康好歹是在内宫行走过的人,难不成是竟是迷了路,糊涂疯魔了不成?还能走到内宫另一面的莲池去了。送过了东西不知原路返回,竟敢在内宫游荡,见了格格不知避讳不说,更甚胆敢冒犯,意图不轨。是谁给你的包天狗胆,叫你敢如此犯上。”太后越说越气,狠狠一拍桌面,叫那几上茶盏狠狠一跳。
‘犯上’,若是坐实了,这可是天大的罪过。福尔康心中惊骇,此事他是万万抵赖不得了。不由抬头一看晴儿,晴儿却是微垂着头坐在太后身边半点不言语,叫人看不出来她心中所想。福尔康从来都是个自大的,见晴儿这幅模样,便是自以为晴儿是爱慕于他的。此番太后的发难定是为了考验他,只叫晴儿看见他的真心。
顿时心神一震,抬头看着座上众位主子朗声道:“是,太后,皇上,臣……奴才,奴才的确是有意去莲池与晴儿相见的。奴才与晴儿相识相知,却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点逾越的。自从一年前在雪日的相遇,晴儿那美好如清梅的身影便深深刻在了奴才心中。奴才不求其他,只求皇上太后能体谅奴才与晴儿的一片真情,成全我们。”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止是太后,就连座上皇后与两名贵妃却是都吃了一惊无话可说的了。太后先前便生了大气,此时哆哆嗦嗦半晌却是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看着乾隆道:“这样的人物,哀家竟是无话可说了的,皇帝你也瞧见了,你看着办吧。”
令妃此时心中有了计较。自从去嘉兴府开始,自己失了皇宠,与自己亲厚的五皇子几番被责,小燕子更是个假格格,连带着福家也遭了难。竟是头一回到了这仿佛山穷水尽的地步。令妃慌了。不过幸好,幸好肚子里的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几番因着孩子化险为夷的令妃颇有些有恃无恐。此番她仗着身子便是要用尽一切方法夺回帝宠的。福尔康所言他与晴儿互相爱慕,令妃是半点没有怀疑的。虽说福尔康此人颇有些自大,然而却是个文武双全,未来有大出息的。一向以来也是如此,与五皇子关系极好亲如兄弟,永琪每每有了为难事尚且还要同尔康商量由他拿主意。此番福尔康说起他与晴儿两情相悦,她自然不疑有他。若是能叫福尔康尚了晴儿,好处自是不必说,现下皇上在,若是还能叫皇上注意自己的善解人意,岂非更好。若是往常只有后宫众人在,令妃尚且还要再掂量一番,此时皇帝在此,她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做给皇帝看的。
心中有了打算,令妃便是柔柔一笑,带着一丝浅淡的愁绪盈盈一拜。轻声道:“皇上,太后,皇后娘娘,此事妾身本不该多嘴,只是妾身日日瞧着这两个孩子饱受相思之苦,着实心中不忍。想两个孩子相识于漫雪之下,定情于碧荷之中,这般的唯美爱情,着实叫人心中感动。晴格格是太后亲手养大,最是知书达理才情横溢,尔康这孩子文武双全,又是皇上太后都夸赞过的,妾身便想着,两个孩子瞧着倒是般配的。既然孩子们有情,皇上,您便成全了他们罢。”说罢盈盈一拜,一双眼含情脉脉注视着乾隆,最是风情。
皇后虽说有了身子后这么些日子平和了些,到底是个注重规矩脾气硬的,见了这人怀着孩子,当着太后后妃与几个小辈的面就敢勾引皇上,那还得了,当即重重放下茶盏便要喝骂,却是叫气了个倒仰的太后一声暴喝拦下来,“你放肆,你放肆。大胆的令妃,你这狗奴才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你眼瞧着晴格格与那奴才是般配的,哀家身边养大的正经格格,到哪里去和你一个包衣奴才的奴才秧子的亲戚,小小三等宫门侍卫般配。哀家不知道,一个胆敢伙同着女骗子闹出真假格格之事的小小获罪奴才,竟是个得了好话的文武双全的。你们两个奴才是要将格格的名节放在何处?是要打皇家的脸么?哀家的晴儿若是个性子偏的,听了你这狗奴才的话非是一头碰死了不可的,你们这是要晴儿的命,要哀家的命啊。”太后越说越气,越说越是伤心,哆嗦着,心中生了悲,竟是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除了心疼璕珎的时候几时掉过眼泪了,眼下这模样竟是当真伤了心的。顿时吓坏了一众人等。晴儿淌着泪扶着太后,漱玉不停手的给太后顺气,皇后也顾不得身子重,围上来细细抚着太后胸口,两个贵妃守在皇后身边,轻声安慰着太后的当口扶着点皇后。一时间,一屋子的主子奴才都围了上去。璕珎安安静静的给皇帝递茶,只叫皇帝亲自将茶喂进去两盏,这才叫老太太缓了口气。狠狠盯着底下跪着的早已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两人,咬着牙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的。
令妃是吓坏了的,因着太后那叫她无地自容的话,也因着太后几乎气昏死过去的模样。这么些年来,令妃得圣宠,哪里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她包衣的出身,现下太后这一番话说来,已是狠狠打了令妃脸面的。令妃害怕了,趴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朝着乾隆看去,却只瞧见那一张如天神般俊美的脸上一道阎罗般狠厉的凶光闪过,顿时,遍体生寒。
令妃心中冷极了,她忽而觉得,其实,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乾隆,从来没有参透过乾隆哪怕一星半点。现下曾经的受宠在脑海中闪过,她只觉手脚都是冰凉的。曾经的宠爱,真的,是宠爱?对自己的宠幸,对五皇子的关注,对还珠格格的包容,当真是自己,哪怕是全后宫所以为的宠爱?偏袒?
令妃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她心中竟生出了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在这个比天神还要伟大的男人眼中,她也好,仿佛宠爱的五子,义女也罢,甚至是整个后宫,不过是他闲极无聊的笑料,逗他一笑罢了。这样的想法荒唐极了,可是令妃却肯定,这是事实。
忽而苍白一笑,这样的男人,他的心中,还会有人住进去么?或者说,他的心,是心么?
令妃的笑惨烈而苍白,义无反顾的投向了座上的帝王,却是瞧见那人轻笑着拧了拧璕珎的鼻尖。
心中的凛冽来得太突兀,令妃慌了。呵,这个男人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这个男人的心中,也会为一个人打造一片世界。只是这个人,不是受尽宠爱的她,不是关注爱护的永琪,不是包容宽和的还珠格格,更不是其他任何人。这个人,正是那个在皇帝的调侃中微红了脸的清美青年。
这短短两月的一切渐渐闪现在令妃心头。不得不说,她能够被乾隆选中成为他的一颗棋子是有缘由的,她细心,她聪明。面对这一切,她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乾隆对璕珎……她甚至连强迫自己以为这都是错觉的力气都没有。
乾隆显然明白令妃苍白的神色间的种种变化,忽而对着令妃一笑,却是叫令妃遍体生寒,几乎要生生昏死过去。却最终只是摇了摇身子挺住了。她不是害怕之前太后的威胁,更不是因为她本身是个身体强健的,只因为天子那含笑的一眼中的笑意与警告。
她知道,皇帝放过她了,即便今日她的莽撞叫太后生了大气,甚至伤了心,皇帝却放过她了。然而,若是叫她因为发现的事实做出任何,她的下场,连她自己也不敢想象。
令妃颤抖着身子,无言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