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夜凉了,唯有房中一豆灯光随风轻轻摇曳,变幻出莫名形状。
房间明明暗暗,彭古意盯着隔案相坐的那人,眼底神色亦明明暗暗,变幻不定。半晌,他目光重新变得清亮,摇头笑道:“道长真会说笑。牧云凉现正押在大牢中,你怎么会是他呢。”
云虚子也笑了,笑得很优雅,缓缓道:“彭公子真是实诚人,你难道不知有一词叫‘金蝉脱壳’吗?牢中的牧云凉真是牧云凉吗?就如,此刻的云虚子真是云虚子吗?”
彭古意不为其所动:“你若是牧云凉,她又怎会认不出?一个人纵使面目全非,但给人的感觉很难改变。”
云虚子为两人依次续上茶水,放下那雕琢着飘逸云纹的精致紫砂壶,喉中轻笑:“彭公子说得不错。若是牧云凉站在她面前,她怎会认不出?毕竟……”他顿了顿,声调拉了长,微微上扬着又道,“两人同寝共食十余年,说不定关系比这还要亲密。这种感情,这种熟悉,岂是一般人可比?”
闻此言语,彭古意脸色有点不太好,声音也沉了:“什么叫关系比这还要亲密,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还请阁下放尊重些。”
“尊重?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云虚子言语中戏谑之意更甚,唇角勾起,“彭公子这样就生气了?如果你娶了她,如果有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老婆跟人睡过,睡了不止一次,那你岂不是要气死?”
彭古意猛地拍上那几案,如此用力,以至于震得茶具一阵乱跳。
云虚子坦然自若,将挪位的茶具移回原处,语调不急不缓:“有些事情呢,不是你忽略它就不存在。彭公子最好想清楚,免得悔之晚矣。”
彭古意敛了外泄的怒色,沉声道:“我的事情不劳道长操心。”
“果然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云虚子轻抿了口茶水,微微倾身,靠向彭古意,目光锁着他的目光,含笑道,“提醒彭公子一句,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做得多么逼真,就如阳光下的泡沫,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碎裂掉。”
彭古意扬眉,坦然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既然收了她的钱,这三个月内她就是我彭古意的未婚妻,我守她护她,义不容辞。”
云虚子的笑容渐转冷:“彭公子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不过,你好像不止拿了一份钱吧,京城那位的你拿了钱财不为他办事吗?”
彭古意的神情滞住,半晌,才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虚子轻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彭古意沉默了。他记起京城时日,那次皇上留他在宫中,与他彻夜长谈,谈当前的局势,谈当年的政变,谈一起长大的三人。
皇上说:她虽然武功不错,但毕竟是孤身一人,又是女子,朕不太放心,彭公子替朕照看些。
皇上说:我和老二都是难伺候的主儿,她自小跟着我们可吃了不少苦头,朕希望彭公子以后能待她好些,凡事尽量依着她,哄着她。
皇上说:这是十万两黄金,朕付了,只要你哄得她高兴,回头朕再加十万两。
皇上说:钱不是问题,你随便开口。不过有一点希望彭公子记得,人要带回来。
唇畔有笑,云虚子举杯,轻啜,清雅启唇:“当初,皇上给你了多少钱?”
阔袖中的手慢慢地紧握成拳,瞳孔轻缩了缩,彭古意气势弱了三分:“我是商人,我一向重信誉,当初应下的绝不会反悔。你们放心,期限一到,我会把她带回去。”
云虚子颇为满意,轻颔首,又道:“既然你收了他们两人的钱,那么我也来凑一份,请彭公子也为我做一件事,价钱好商量。”
彭古意默然,良久方道:“什么事?”
云虚子倾身,附耳,低低说了一通话。末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叠金票,推过去,优雅而笑:“这是三十万两,事成之后,再加三十万两。”
彭古意看着桌上的金票发怔。
门外夜色沉沉,一阵凉风吹来,吹得乌云翻涌,将中天弯月遮掩。天地之间,黢黑不见五指。
好一会儿,乌云才散去。浅淡白亮的月光自空中倾洒,映得院中景物影影绰绰,有种静谧的美好。
彭古意回了神,眼中又恢复最初的澄明。他将那叠金票推回去,起身道:“恕我不能答应。道长,失陪了。”语毕,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