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乃京中不久前发生的一桩惊天命案,想来不久后就会传到金陵。我这就先给你们说道说道。”张若春很有讲故事的天赋,方一开口宁有容就摆出了一副拭耳以盼的样子。
当朝的年假制度是初一前放三天,初一后放三天,加上初一一共有年假七天。若是外省官员还可以酌情延假。然而就在腊月二十六日晚上,也就是放假的前一天,京城内发生了一场震动朝野的惊天命案。
当朝御史台,戴御史当夜被满门毒杀。全府上下除了门子一共二十三口无一幸免,第二日门子发现惨剧后连跑带爬的到长安府衙报案却说的颠言倒语的似疯了一般竟没有一句整话。吃了一顿板子后才痴痴呆呆的说出了御史戴正叔满门遇害的惊天大案。
京兆尹刘志旭闻言大惊,这等命案发生在自己的治下,更是在天子脚下。圣上必然知道了必然大怒。
哪怕自己往日官声不错,这次搞不好丢了乌纱帽算是轻的了。
不过为了最大限度的与自己撇开关系,刘志旭还是决定派人去打探一番。若是真事便立马封闭现场自己则进宫面圣请罪。到时候圣上亲自问过了,自己哪怕丢了乌纱帽应该也能保下一条性命才是。
很可惜,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京兆尹刘志旭不敢耽搁片刻,轿子都来不及叫,从下属处取过马匹就直奔东宫挥鞭而去。
陛下当时正在立正殿内与几位大臣商讨前几日定下来的南诏之事的具体事宜。其中就有身为当朝御史大夫的张府二爷张若春与礼部尚书蒋世书还有兵部尚书李大双。
见这位一向稳重的京兆尹阴沉如水的脸色来见自己,李世民心知事情不小便命其免礼速报。
御史台戴御史满门二十三口尽数遇害的消息从刘志旭的嘴中说出来时在座的诸位脸色都变的异常精彩。
既然是京兆尹大人亲自面圣禀报此事基本就属实了,在场诸人有知情的有不知情的,亦有猜出几分却不敢细想的,此时圣上的脸色亦阴沉如水。
当朝御史前日方因上书建议平南诏六国事,第二日就在天子脚下被灭了满门。
这叫皇上如何能不怒,只是李世民二十九岁登基,早前做秦王时还为国立下赫赫战功颇显枭雄本色,从玄武门之变也能看出其手段之狠辣。故而其即使此时心中怒意正胜却也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也是做帝王的基本功之一。不从神情上表现出来,却不能代表他不生气。
当天下午的京城内一队队气宇轩昂的金吾卫就出现在了京城内各大府邸之中,出来时都会押回一人或数人带往天牢。
也有其他的臣子收到圣上传来的口谕,这些人此时不管在做什么都第一时间放下便立马进宫面圣。
此时大部分人心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道是当初自己犯下的什么事情如今东窗事发了?众人一路上还在想着届时该如何该开脱的话。
甚至有个独居的门下省小录事朱倩蔚见金吾卫进门后竟然拔腿就跑,奈何被手持生杀大权的金吾卫一刀捅死在街头。
整个京城此时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却在一顿鸡飞狗跳之后瞬间便陷入了沉默。
立正殿外五颜六色的跪着一片去了乌纱帽的的臣子。殿内不时有被宣进去又被鬼哭狼嚎的拖出来的,也有未曾进殿面圣就被当场拖走的。跪在殿外的官员们心中多么希望就这样跪在外面就好,至少跪着膝盖冰冷刺骨的痛还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这一跪就是三个时辰,眼看天色已经从晌午到了黄昏。
殿外跪着的官员也少了一大半,被关押的关押,斩首的斩首,还有数位虚脱后被拉到一旁偏殿太医伺候着。
被卷入这场命案的还有数位大员。
御史大夫张若春、尚书左丞金伯瞿、司天台监袁天罡被罚禁足府内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外出。
京兆尹刘志旭、吏部尚书陆竹青被削去官职打入天牢。
秘书监魏征、大理寺卿郑忠文革职代办。
判午门抄斩二十二人,革职代办六十三人,禁足三人。
一个小小八品御史的灭门案竟然几乎牵动了整整大唐的小半个朝廷。
大部分人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也都在郁闷就这样好好的假期就被绞的稀碎,没有一个人过好了这个年。
此案沉寂了两个月后圣上终于下圣旨定案了。
当初那个见了金吾卫拔腿就跑的那位门下省小录事因与被害御史戴正叔积怨已久,遂花重金于城外买来鸠酒命人下于戴府厨内。以至戴府门子因拉肚子没吃饭之外其他上至七十岁老父下至六岁幼子皆无人幸免。
除了京兆尹因辖下出了大案罪责难逃被革职外放之外,吏部尚书陆竹青、秘书监魏征、大理寺卿郑忠文等大都官复原职了。
御史大夫张若春、尚书左丞金伯瞿、司天台监袁天罡皆判无罪,特赦年假回乡省亲。
故事说到这儿,张若春却并没有表现的轻松一些。宁有容这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都听出了其中不妥,吴用听到这个消息也低头沉思着不知想些什么。
“二爷,等等。您说前前后后惹出这么多人命的大案,最后竟是那个什么录事和戴御史两人的私仇?那既然是私仇为什么连累了另外这么多大官呀?”宁有容不忿道。
张若春和蔼的看了宁有容一眼道:“若真是私人恩怨,哪怕死上再多人又岂会牵连到我等呢?此中自有原因。那我换一个方式和你说一说此事吧。”
”要知道一个做了三十年的老御史是不可能会在朝上发表自我政见的,理由有很多但是你只要知道戴正叔这个人是不可能想得出合六诏为一诏这种安邦妙计的就是了。
然而就在朝上陈书妙计后被圣上欣然接受,并便命其为天使出使蒙舍诏之后的第二天其就被灭了满门。
圣上一得到消息后,便雷厉风行的下令斩了二十二人,加上当场砍杀的门下省录事朱倩蔚正好是戴府满门被灭的人数。”张若春说着脸色阴沉如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死去的二十多人又有几个是有罪,多少是无辜的呢?奈何天子行事臣莫能测也。”张若春复又叹息道。
“在我出发回乡之前,陛下已经下旨命礼部侍郎白旋代替戴御史为天使,出使蒙舍诏商谈统合五诏事。”说到白旋这个人的时候张若春的语气很明显的语气冷淡了下来,显然平日二人并不对付。
“此二人出使蒙舍诏有何区别吗?“一直在当故事听的吴用忽然发声问道。
“道长见笑,某与有容长久不见一见面竟然话就忒的多了起来。要说这二人呢,在朝中是无有区别。只是若论这六诏之事,前者某不晓得是有何方高人指点提出了合六诏为一诏之计,但是按形势来看此事要想促成也不无机会。
然而后者据某所知此人乃是兵部尚书李大双的门生,这个兵部尚书李大双却是朝中极力反对一统六诏的几位大臣中的一位。
说我泱泱大国何须与弹丸小国为谋,大可发兵平之。大兵所过之处皆为我大唐的天下,岂需留给他人做王称帝。
其心中究竟是何打算,朝中明眼人几个是不知道的?不过是天下战事久熄,自己门生无有晋升渠道,在朝中势力逐现颓势。若是能挑起平南战事,届时又将重得圣眷大展拳脚罢了。”张若春轻佻的说着,但是事情的真相好像并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只是在座的诸位却并没有人追根揭底的去追问。
因为张若虚心中有数,吴用懒得知道,而宁有容是真的信了。
“这李大双真是个坏蛋,这样利国利民的事情他竟然还反对。打起仗来又有多少老百姓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呀。没想到这个人名字这么大方,却是个绝顶的自私鬼,哼!我看戴御史灭门惨案与他也脱不了关系。”宁有容气呼呼的鼓着嘴道。
”有容慎言!此案陛下已经金口决断,日后万不可再提。你看庞管家来了,想来是饭菜准备好了,聊了这么久你肯定也饿了吧。“此时堂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府家主张若虚发话了,说罢还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旁还在唉声叹气的张若春一眼,似是嫌他说了有些多了。
“早上与先生在码头吃了些,现在也不是特别饿呢。再说咱自家人说说也不打紧的,二爷对吧?”宁有容还挤眉弄眼的向张若春撒娇道,显然这些朝堂案判并不能满足她对所谓”奇案“的期待。复又道:“那二爷此事便到此了结了吗?”
“嘿嘿,若是到此就了结了又怎称得上是当朝奇案呢。”张若春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宁有容后又看似随意的望了一眼皱眉不语的吴用。
“按说陛下既然御口钦判此案应当迅速了结了。然而就在宣判后的当天夜里,陛下做了一个噩梦。这个梦陛下只和三个人说起过。一个是你二爷我,一个是秘书监魏征,还有一个就是司天台监袁天罡。”张若春神神秘秘的道。
“圣上做个噩梦有啥奇怪的?我也老是做呀。”宁有容不解的奇道。
“非也,既然是梦中所见,就属阴事。圣上乃一国之主,九五之尊,身为真龙天子自然日夜有神明庇佑罗汉傍身,如此百鬼难侵之体又怎么会做噩梦呢?”此时吴用适时的插言解释道。
“道长所言极是,陛下往日从来不曾做过此等噩梦。梦中戴御史领着一家二十三口血肉模糊的前来告御状,告一家人惨遭非命,却无有凶手归案。告陛下所冤杀的那二十三人下到地府后就每日前来找其寻仇,全家老小时时刻刻都惨遭欺凌。其自知死则死矣,却恳请陛下明断是非还众人清白,且要真凶来偿命,就这事让陛下苦恼不已。
陛下本听信了袁天罡那小老儿的鬼话拿同数的命去抵债,不想结果却适得其反惹得那些个冤魂在夜里折腾个不休扰乱陛下的清净。
那袁天罡本就是个街头算命看相的牛鼻子罢了,侥幸得了陛下圣眷却一点也不知道自重,整日在陛下面前谗言献媚,哪怕此番事情办砸了陛下第一反映竟然还要向他讨教?实在是让吾等臣子心寒。”张若春也顾不得众人表情,说罢只是皱着眉头面露苦色久久不能释怀。
“二弟经年不见你怎的便如此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陛下知人善任自有主张,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做臣子在背后嚼舌根了?教孩子学了去他日受了牵连,是该拿你是问?”张若虚见弟弟竟然在外人面前什么话都说的出口,这个人曾经的老成持重的性格都越活越回去了?于是不轻不重的拍着桌子喝道。
“道长莫要见怪,二弟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如此唠叨。今日之事还望道长日后在外莫要向人提起,潭术在此谢过了。”张若虚站起身来走向吴用施礼道。
“张公但请放心,贫道一出家人又怎会嚼舌这些俗事?说到张使君贫道还得多谢他此番慷慨借船之情呢。”吴用回一礼道。
“好啦,庞伯说饭菜都要凉啦。什么杀人恶鬼的奇案我也不想听啦,大家一起吃饭去吧。我现在是真的饿了呢。”宁有容见气氛有些僵硬,便有意大呼道。
“好好好,有容的肚子还没有什么劳什子噩梦要紧吗?走走走,咱们开饭了,有你最爱吃的太湖醉蟹哦。”张若虚瞪了一眼已经回复平静的弟弟,转而对宁有容和蔼的笑道。
“道长,请前厅用膳。”张若春此时又恢复了一脸轻松的样子,好像方才讲的真的都只是故事一般,起身向吴用请道。
食顷,奴下来报吴用需要的船只已在码头准备完毕随时可以扬帆。
吴用闻言心道不管皇帝换谁去南诏,自己总得确保师叔交代的任务才是。若是其中有什么阻碍,届时哪怕是用些手段也要促成此事才行。
几人乘车来到码头,吴用发现此时的码头上好像没有早上那般闹忙了。
一个个的脚夫躺在货堆旁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享受着一天工作中难得的清闲。江中的来往的船也少有往码头上靠的,江风阵阵吹来,直在耳边呼呼的作响。
吴用虽然不开船,但也知道如此风浪定是益行之助,心中略喜面容不免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马车过了码头牌坊后并未停下,一直往河边行去不止。
如此行了盏茶时间,马车终于在车夫的吁声中停了下来。一行数人都从马车上下来,吴用一下马车便被眼前的庞然大物给震撼的不轻。
真是个:
船楼高高起三丈,桅帆笔直冲霄汉。
雕梁画栋赤木壁,五彩斑斓连飞旌。
再看那:
威风凛凛校尉郎,银枪笃笃摆阵仗。
非是天兵下凡来,乃是使君予方便。
”怎么样,道长可还满意?这是某自升州都督张展讯处借来的神风船楼。此船非是军中战舰,然而在水中的本事可是毫不逊色。
这官船一路上自可免去道长诸多麻烦。船上的卫士八十人,此去一路上皆听道长吩咐,待道长到渝州后他们自会驾船返航,无需道长操心。“张若春看着诸人吃惊的表情不禁自豪道。
春日温暖的阳光打在张若春的面庞上,徐徐江风拂过。吴用好像发现张若春这花甲老人身上竟然隐着一颗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心。
”二爷,你的官得多大呀。这么大的船,这么多的护卫,都听你的呀?“宁有容好不容易合上了能放下一个鸡蛋的小嘴怔怔的道。
”只是借用而已,又不是不还了。这地方官还不得靠我们这京官的嘴吃饭不是?“张若春慢悠悠的随意道。
宁有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小孩什么都不懂,就只好不懂还装懂的点点头,不过还是小声的低估道:”啊?人家吃饭怎么还用二爷你的嘴呀,二爷今年怎么总说些奇奇怪怪让人听不懂的话……“
”满意,再无不满之处也。有此宝舟乘风破浪,真乃天助一帆而去千里也。“吴用满意道,心中也是感慨这几千年前的唐朝竟然就有如此发达的造船技术,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二弟你竟能从张展讯那六亲不认的家伙手中借来如此宝船,真是个好手段。“张若虚意有所指的道。
”大哥莫虑,那家伙如今自身难保又怎会拂了我的面子?“张若春轻声回道。
”张使君情谊贫道自有相报之日,只是贫道如今尚有要事在身不敢久留,不知宝舟何时可以启程?“吴用郑重的行了个揖道。
和风煦煦云中传鹤唳,
江水涛涛潮头行船楼。
青丝飞逸黄花掩裙钗,
玄服猎猎仙路引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