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们彼此伤害过，却从不知道，我们其实彼此深爱。
因此，我们擦身而过。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转倒，我愿意，用所有来交换……
他又一次从医院醒来。
睁开眼，他看着面前那一片片空洞刺目的白色，在那一瞬间，神志又有些混乱起来。
这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
猛然间想起刚才餐厅里发生的事，他从床上撑坐了起来。
“颖欣！”
病房里并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急促的喘息声。
颖欣又被林瑞带走了吗？
烦闷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上胸口，他挣扎着想下床，却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
“医生说你最好不要下床走动，要好好休息。”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却又憔悴的脸庞。
“颖欣——”她还在。
沈舒涵稍稍松了一口气。
季芸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
“饿了吗？”季芸将手中的粥煲放在床头柜上，“我刚刚买的，想不想吃？”从走进病房一直到现在，她的眼神始终回避着他。
“颖欣——”
“我叫季芸。”季芸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沈舒涵神色微微一白。
季芸深吸了口气，才抬起头看向沈舒涵，“我现在很混乱，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究竟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又是假话？你说童颖欣在三年前已经在一起飞机失事中意外身亡了，不是吗？那我又怎么会是季芸？一定是这里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有证据证明你是童颖欣。”沈舒涵紧紧盯着季芸。
“因为我这张相似的脸吗？”
沈舒涵摇头，“不仅因为你们容貌相似，还有手臂上的胎记，还有共同的兴趣爱好甚至口味，还有——”沈舒涵微微一顿，“发生车祸和飞机失事日期的巧合——”
“这又能代表什么？”季芸十指无意识地轻轻绞着。
“如果这都不能代表什么？那指纹相同又怎么说？”沈舒涵深深望进季芸眼里，“我曾拿着你的手巾请相关部门的人鉴定过了，你的指纹跟我妻子童颖欣的指纹百分之百吻合。颖欣，你应该很清楚，指纹就等于是一个人的另一张身份证。”
季芸瞬间苍白了一张脸。其实，她并不是完全不相信沈舒涵，毕竟今天在餐厅里林瑞的言谈举止实在太过奇怪。
林瑞明显在害怕逃避着什么？
“我不知道这三年来林瑞都跟你说了什么？但你不是季芸，你就是童颖欣。”
沈舒涵话音刚落，忽然“嘭”的一声，房门被狠狠推了开来。
林瑞脸色阴鸷惨白地站在病房门口。
“就算他是童颖欣又怎样？”林瑞一步步走进病房，目光如刀，“沈舒涵，当年你根本就不爱她。现在为什么还要死缠着她？你跟她结婚，只是因为她父亲临死前的嘱托，你不得不结，或者，你跟她结婚，根本就是为了天华集团！你图谋的，是她家的财产。现在好了，你拿到了天华了，竟又开始打她人的主意了吗？”
林瑞那一字一句就像把刀直直刺进季芸的心底。
“那就是说，我真的是童颖欣？”
季芸浑身颤抖地看向林瑞，脸色苍白如雪。
“是。”这回林瑞承认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无法再隐瞒下去，“你是童颖欣，三年前，你和沈舒涵虽然结了婚，但你们的婚姻并不幸福，所以要我带你走的。”林瑞满目痛苦地扣住了季芸的双肩，“小芸，我们不要再管过去了好不好？现在你是季芸，不要再管关于童颖欣的过去。你跟着我，一定会很幸福。至少，比跟沈舒涵在一起幸福得多！”
“你让我静一静。”季芸轻抚着隐隐作痛的额际，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我应该相信谁？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不想再呆在这里——”
失魂落魄的季芸一把推开了林瑞，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小芸——”林瑞连忙追了上去。
“颖欣——”沈舒涵原本也想追上去，但浑身一阵无力，眼前更阵阵发黑，狼狈地从病床上跌了下来。
“沈总。”
这时匆匆赶来的陈悦刚好推门进来，看见沈舒涵跌倒在地，不由大禁失色。
“沈总，你没事吧？”
陈悦将沈舒涵重新扶上了病床。
“没事。”沈舒涵轻摇了摇头，压抑地咳嗽着。
“沈总，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陈悦轻叹了口气，“你现在身体还没好，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吗？我觉得，你应该先把身体养好，才能把这场战打好。”
沈舒涵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驳，只是紧抿着双唇望着刚才季芸离开的方向。
是啊，他应该先养好身体，然后再去找颖欣。
他要告诉她。
其实，他们之间并不像林瑞说的那样。
他们有着太多太多的误会没有解释清楚。
三年前，有些事他错过了，三年后，他绝不会再次错过……
童颖欣接连着几天没见到沈舒涵了。
自从找到了呼呼，他就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般，打电话也打不通。反倒是林瑞，隔三岔五就会打电话来约她出去。
刚开始时，她一直拒绝。潜意识里，她在等沈舒涵。
然而，当一次又一次的等待变成绝望之后，她开始赌气。赌气跟林瑞出去约会，出门游玩。
虽然林瑞的出现，让她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可她却更觉得寂寞了。
如影随形的寂寞差点让她崩溃！
终于，她意识到了，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沈舒涵。
可是沈舒涵爱她吗？
他总是若即若离，总是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有时很关心她，有时却又对她很冷漠……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沈舒涵失踪后的第七天，童颖欣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要找那个家伙说清楚。就算她被拒绝，但只要挑明了一切，心里也会舒服一些。
如果失恋了，大不了痛哭一场。
虽然在去找沈舒涵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但接下来的事，却让她措手不及。
天华即将破产。
童天宜没有坚持到最后，最终还是心脏病发倒下了。
沈舒涵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看着床上苍白疲累的老人，心中一阵难过。
天华是童天宜一生的心血。但因为这一次决策的失误，导致大量资金流失，再加上屋漏便遭连夜雨，公司内部的骨干出了内奸，将剩余的资金和客户资料全数盗走。
天华，从此一蹶不振。
沈舒涵是依照童天宜昏迷前的要求，等他暂时渡过了手术危险期，才打电话让李叔通知童颖欣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对童天宜来说，童颖欣就是他的一切。而天华，其实也是为童颖欣打造的城堡，他要让她的公主，永远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自从天华出事，童天宜就一直瞒着童颖欣，希望自己可以力挽狂澜。
可惜，天不从人愿。
“舒涵——”从昏迷中醒来，童天宜艰难地睁开了眼，满目疲倦。
“童伯伯，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说话。”
“是不是——已经通知颖欣了？”
“嗯。”沈舒涵点头。
“舒涵，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童天宜虚弱地喘息着，“别告诉颖欣天华的事。我不希望她担心。”
“好。”
“谢谢。”童天宜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童伯伯，要吃点什么吗？我去买——”
童天宜摇头，“我不想吃。”微微一顿，他又问，“舒涵，童伯伯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爱不爱颖欣？”虽然一脸的疲倦，但童天宜那双眼眸似能透人心一般，“舒涵，虽然童伯伯知道问你这个问题太过唐突，但请你体谅一个当父亲的人的心情——”虽然这次暂时渡过了危险期，但他心里很清楚，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几日的劳累和打击已将他的身体拖垮。
沈舒涵点头，“童伯伯，我对颖欣是真心的。”
“那就好。”童天宜微微松了一口气，自己并没有看错舒涵，“舒涵，童伯伯请求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童伯伯请说。”
“帮我把天华支撑下去。”童天宜满脸的悲痛，“这是我为颖欣打造的城堡，我不想——不想失去它——”如果天华真的破产了，颖欣可能会背负上很多债务，不再衣食无忧，甚至可能会露宿街头。那不是他所想见到的。
“好。”沈舒涵想也不想地点头，“我答应你，一定会让天华重振往日雄风。”
“舒涵，谢谢你。童伯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很有能力。我相信，你一定会让天华起死回生，让颖欣无忧无虑地生活。”童天宜疲倦的眼睛里露出了真正的笑意，“那颖欣我也放心交给你了。舒涵，希望你正式接管天华的那一天，同时娶颖欣为妻。”
沈舒涵怔住了。
接管天华，他义不容辞，但娶童颖欣……她会接受吗？
“天华不能没有你，颖欣也不能没有你。”见沈舒涵沉默，童天宜不由急了，老泪纵横，“舒涵，你不答应童伯伯吗？如果你不答应童伯伯，我死也不会瞑目。”
沈舒涵长长吐出一口气，“童伯伯，我答应你。”就容他自私一回吧！将她留在他的身边，虽然他知道颖欣并不爱他……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嘭”的一声，推了开来。
沈舒涵不禁转头望去，看见童颖欣就站在门外。
一脸的惨白。
“老爸——老爸，你怎么样？”童颖欣直接冲进了病房，扑进了童天宜的怀抱，语声已然哽咽，“老爸，你怎么样？好点了没，你差点吓死我了——”
“颖欣——”童天宜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黑发，“不要哭了，老爸没事。”
“你真的没事才好。”童颖欣抬起头，泪水已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接到李叔的电话，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打探之下，她才知道原来最近天华出现了危机，老爸疲劳过度加上经受不住刺激，才会导致心脏病发。
而最近沈舒涵不见踪影，也是因为一直在天华帮忙。
若没有沈舒涵，天华可能早就破产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担心——”
童颖欣早已泣不成声。自责、内疚、悲痛……无数种情感纠缠在心底。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一直生活在老爸打造好的城堡里，一直过得无忧无虑，所有的风雨，老爸都替她挡下了。
可是，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乖女儿，你这样哭，老爸可是会心疼的。”童天宜轻声叹息着，为童颖欣拭去脸上的泪痕，“是老爸的错，不应该瞒着你。以后不会了。”
童颖欣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水，“这可是你说的。”
“嗯。”童天宜微笑着点头，“老爸答应你。”抬起头，他看向沈舒涵，“舒涵，你过来。”
沈舒涵依言走到童天宜的病床边。
童天宜抓起沈舒涵手，又抓起童颖欣的手，让他们合手互握。
童颖欣浑身微微一颤。
“颖欣，舒涵会是个好丈夫的。你以后跟着他，一定会很幸福的。”童天宜含笑看着床前那一对璧人。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了。
童颖欣紧咬着唇不说话，然后僵硬地放开了沈舒涵的手。
沈舒涵微微垂下了眼帘。
察觉到女儿的异样，童天宜不禁有些急了，“颖欣，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想嫁给舒涵吗？”
“老爸，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童颖欣努力地挤出微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病养好！”
童天宜摇头，“颖欣，老爸是好不了了，也许，随时都会离开你——”
“才不会。”童颖欣紧紧抓住了童天宜冰冷苍老的手，声音沙哑，“老爸，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
“颖欣，舒涵有什么不好吗？你不是一直都——”童天宜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也开始微微咳嗽起来，一手紧紧抓住了胸口。
“老爸！老爸，你怎么了？”童颖欣吓得面色煞白，“老爸你不要吓我——医生就快来了，老爸，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沈舒涵此时已是急步赶到病房外，大声呼喊医生和护士。
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胸口的疼痛，让童天宜干裂的唇渐渐紫青，但他始终不肯放弃说服女儿，“颖欣，不要放弃自己的幸福——舒涵——舒涵——真的——真的——”
所有的监测仪器开始叫嚣了。
那刺耳的声音，让童颖欣慌了神。
“老爸！老爸，你怎么样啊？医生——医生——医生在哪——”
“颖——颖欣——答应——”童天宜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这是他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舒涵会是个好丈夫，颖欣其实也是喜欢舒涵的吧？只是，他这个女儿太过粗线条，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他应该帮女儿成全这个愿望。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童颖欣泪流满面。
病房门外已匆匆跑进了很多医生护士。
“请你们出去，现在病人很危险！”
一个护士将沈舒涵和童颖欣请出了病房。
“老爸！”童颖欣满目悲痛地看着紧闭的房门，终于再也无力支撑下去，慢慢地沿着冰冷的墙滑坐了下去。
“你不要死，老爸！不要死——老爸——”
那悲恸的痛哭，也同时刺痛了沈舒涵的心。
“颖欣。”他走过去，将童颖欣扶了起来，轻声安慰，“童伯伯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撑过这一关。”
童颖欣顿时扑在沈舒涵怀里失声痛哭。
“舒涵，我不想老爸死！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颖欣——”沈舒涵轻拍着她的背，“你不会一个人的。”
绝不会。
因为，我会在你身边。
童天宜最终没能闯过那一关。
为了满足老人家最后的心愿，沈舒涵和童颖欣迅速办理了结婚手续，简单地举行了婚礼。
童天宜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儿嫁给沈舒涵，终于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天含笑而逝了。
沈舒涵的父母在帮助沈舒涵夫妻办完一切后事后，便启程回美国了。虽然他们也知道天华情况已是很不好，表示要主动帮忙，但沈舒涵拒绝了。
他想用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努力，重新给童颖欣建造这座城堡，让它更为坚固。这也是童天宜的愿望。
连日来的奔波和劳累，让沈舒涵心力交瘁，每每回到家中，总是努力地不表现出疲倦；但他却渐渐发觉，童颖欣变了。
她变得不再爱笑，甚至连象棋也不肯动一下，每天只是抱着呼呼发呆。
每次他想开口询问，童颖欣却总是抱着呼呼背过身去，有意地避开。
其实，他们从结婚的第一天起，就是分房而居的。
虽然谁都没有主动地提起，却是很有默契地这么做了。
沈舒涵看得出童颖欣很不开心，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刚过世不久的童天宜，但沈舒涵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是因为林瑞吗？
还是因为，她不得已跟自己结了婚？
他不敢往下深想。
只要一触及心底的答案，他的心就像被利刃深深刺进一般。
这一次，是他产生了私心，他想将她留在身边，他不想让林瑞将她夺走。所以，他明知她不爱他，还是和她结婚了。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的。
他一直抱着这个微渺的希望。
但他真的可以实现这个愿望吗？
他不知道。
又一个深夜。
沈舒涵拖着满身的疲乏踏进了家门。胸口的烦闷越来越严重了，他知道最近自己太累，若是再这样下去，可能无法支撑太久吧？他必须休息一下。
压抑地轻咳了几声，当他经过童颖欣的房门口时，又不禁停下了脚步。
就看一眼吧？
看一看她睡着了没有？
看一看她的气色好不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他看见童颖欣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是比较奇怪的是，床边竟没有呼呼的身影。
稍放下了一颗心，正想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响起了童颖欣的声音。
“你等一下。”
那道声音带着些许冷漠，刺得沈舒涵心口一阵揪痛。
似乎，自从他们结婚以后，她再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
他们之间有时冷漠得如同路人。
他忽然很想很想再回到从前。
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全身的不适，他转过了身，“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童颖欣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落寞而悲伤。
沈舒涵走进了房间，“是不是饿了？如果饿了，我叫李叔给你弄点吃的。”
“我不饿。”童颖欣抬起双眸深深看向他，“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问题？”感觉胸口的窒息越来越沉重，沈舒涵不着痕迹地轻轻撑住了桌沿。
童颖欣咬唇沉默。
沈舒涵微蹙了蹙眉心，“现在很晚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他转身就想逃离，这样令人窒息的气氛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谁知，身后童颖欣却是冷冷地冒出了一句：“沈舒涵，你现在连多跟我说一句话都不肯了吗？”他们已经结婚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来，她几乎看不见他的影子。
她知道，他在为天华奔波。
他想挽救天华，实现老爸的遗愿。
他很辛苦。
但当初在医院所听到的那句话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沈舒涵究竟是为了什么娶她？
只是因为父亲临终前的托负吗？
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他从来没表达过他的感情，而她，则从来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永无止境地猜度一个人的想法，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
她真的累了。
不想再这样猜测下去。
深吸了口气，她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答案：“其实，你并不爱我，是吗？”
沈舒涵心口一揪，差点缓不过那一口气，他背对着她，紧紧撑住门沿。
“如果你不爱我，你又为什么要娶我呢？”童颖欣站起了身，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我想知道，你当初娶我，是老爸逼你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愿？”
“是我自己——”
“你说谎！”沈舒涵话未说完便被童颖欣打断，“你只是不想一个重病的老人带着遗憾离去。”
“颖欣，可能——可能有些事你误会了——”沈舒涵面色惨白，他没料到童颖欣竟对他的误会如此之深。
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面对着童颖欣。
“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颖欣，你真的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什么——”童颖欣脸上露出了悲恸的轻笑，“你会娶我做你的妻子，只是因为你不忍心让一个病危的老人家难过。那天我在医院听得很清楚，也看见了你脸上为难的表情，你明明不想娶我的，但为什么要答应我老爸？”
抬起头，她看着沈舒涵苍白疲倦的脸。
“其实你不用这么累的。你大可以继承你沈家的家业，不用替我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舒涵，我真的很感谢你为我老爸和天华所做的一切，但如果你不爱我，你根本不用将这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沈舒涵摇头。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变远了，变得遥不可及。
是他不爱她吗？还是……她不爱他？
“我累了。”童颖欣轻轻合上了眼，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倦意。守着这样一段毫无感情的婚姻根本毫无意义。
当初，她还是抱着希望的。
希望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希望，他可以渐渐爱上她……但所有的等待，只能换来无尽的痛苦……
“你想离开这个家？”沈舒涵淡淡地问，手心却是微微握紧。
童颖欣沉默。
“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心里装的人并不是我。”沈舒涵唇边扬起了苦笑，他终究还是太过强求了，不属于自己的，最终还是不属于自己。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童颖欣蓦然一怔。
“你爱的人是林瑞，不是吗？”沈舒涵疲倦地在床头坐了下来，微垂下眼帘，额前的刘海掩住了他眼睛里所有的情绪，“很早以前我就很清楚了。”只是，他一直在强求。
童颖欣脸色惨白如雪，她怔然看了他半晌，忽然猛地握紧了手心，连指节都已泛白，“沈舒涵，你这个混蛋！结婚这三个月来，你对我不闻不问，冷漠如同路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需要些什么，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她的语声已然哽咽，眼角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而下，“就连呼呼死了——你连问都没问一句——可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怀疑我——”
呼呼死了？
沈舒涵闻言一怔。
他猛然想起，前几天李叔有跟他提了下，说最近呼呼没什么食欲，似乎是生病了。
那时，他太忙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是他太冷落她了吗？
他以为只要尽心为她打造好那座城堡，让她衣食无忧，她就可以快快乐乐，可是，他错了吗？
她并不快乐！
“颖欣——”伸出了手，他想拥她入怀。
“沈舒涵，我不要再见到你！”童颖欣猛地推开了他，掩面夺门而出。
“颖欣——”沈舒涵一惊，想追上去，然而紧接而来的、一阵剧烈的呛咳阻住了他的步伐。
他颤抖着手，想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带着的药片，然而，手上一抖，药片尽撒落地。
窒息在胸口弥漫，铺天盖地的黑暗也随之笼罩而下。
连日的疲累终于将他压垮。
他剧烈地咳嗽着，无法呼吸。
这一次，他强烈地感觉到了死神的临近。
但，他还舍不得丢下颖欣……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在医院了。
一睁开眼，他就看见了李叔那张焦急的脸庞。
“李叔——”好不容易才艰涩地开口，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原来虚弱得如此可怕。
“姑爷，你不要多说话，医生说你最近太累了，你这病就是忌劳累的。以后不要这样折腾自己了。”
李叔满脸的担心与叹息。
昨天晚上真是吓死他了，眼见大小姐半夜冲出去，他原本想问问姑爷发生了什么事，却看到姑爷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最近童宅难道犯太岁吗？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不幸的事。
“颖欣呢？”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沈舒涵担心地追问。
李叔摇头，“我找了大小姐一夜了，都没找到。”
沈舒涵一惊，挣扎着就要下床。
“姑爷，你干什么？”
“我要去找颖欣。”沈舒涵喘息着，然而，刚刚翻身下病床就差点跌倒在地。
“姑爷，你不要命了吗？”李叔连忙将他扶起，“你知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你现在还在发烧——我已经派人去找大小姐了——”
“我没事。”沈舒涵轻摇了摇头，“李叔，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吧？”
没有找到童颖欣，他根本不可能在医院安心养病。
李叔眼见自己无法劝阻，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童颖欣不知道自己坐在沙发上发呆多久了。
直到面前多出了一杯水。
抬起头，她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苦笑，“不好意思，林瑞，这里是我家，却要你帮我倒水。”
“没事。”林瑞耸耸肩，在童颖欣身边坐了下来。
他们是昨天晚上遇到的。
那时他刚好跟一个客户谈生意谈到很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失魂落魄的童颖欣。
原本，听闻童颖欣结婚之后，他已经绝望了。但昨晚无意的相遇却告诉他，他还有机会，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本来，他是打算带童颖欣回他暂住的别墅住一晚，但童颖欣却坚持要回家，他也只能送她回来。
结果，童宅竟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不仅沈舒涵不在，就连李叔也不知去了哪里？
“心情好些了吗？”
林瑞看着脸色憔悴的童颖欣，眉宇间写满了心疼。
“好多了。”童颖欣抬头看向林瑞，“谢谢你，林瑞，今晚多亏有你在。”
“颖欣，无论你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的。”这一路上，童颖欣什么都没跟他说，不过，他也猜出有九成是因为沈舒涵。
他就知道，那个沈舒涵根本不可能给颖欣幸福。
“你和他，过得并不快乐，对不对？”迟疑了下，林瑞试探性地问。
童颖欣沉默，只是紧紧抓着手中的茶杯。
杯上热茶的温度并不能温暖她的心。
“颖欣，如果你不快乐，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回到我的身边，我可以给你快乐！”他是真的爱她，而老天也一次又一次地给了他机会。
他应该抓住的，不是吗？
两年的分别让他们再度相遇，而现在，她的婚姻又并不幸福。
童颖欣轻摇了摇头，“林瑞，我们已经成为了过去。”抬起头，她深深看着林瑞的眼睛，“我很清楚，现在我爱的人是沈舒涵。”
虽然她受伤了。伤得很重，可是她在疼痛之余，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感情。
她是爱沈舒涵的。
所以，她介意沈舒涵娶她的原因，所以，她介意沈舒涵对她的冷漠和不闻不问……微微闭上了双目，童颖欣强忍住几乎就要落下的眼泪。
林瑞有些失望，他苦笑着低下头，自语：“原来这不是老天给我的机会吗？”
“林瑞，对不起。”童颖欣满目内疚。
自再次相遇的那天起，她就知道林瑞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
只是，过去的情感已无法再挽回了。
见童颖欣满面的疲倦，林瑞轻叹了口气，将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的身上，“那你先好好睡一觉吧！别想太多了。有事我们明天再说。”
童颖欣还是摇头。
“你不是很累了吗？”林瑞诧异地问。
“我想等沈舒涵回来。”
那淡淡的一句话，让林瑞一怔，胸膛中就如同裂开般疼痛。
“他这样伤害了你，你竟还要等他回来？！”内心的苦涩渐渐演变成了一种悲痛和憎恨，林瑞的声音带着痛楚的沙哑，他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沈舒涵？
童颖欣微微垂下了眼帘，“我只想跟他说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虽然我爱他，但如果爱一个人这么辛苦，我宁愿不要再爱下去。我不想再困在这座牢笼里。”
“颖欣，你——你是不是想离开他？”林瑞绝望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想，我们彼此都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好，那我陪你等到他回来。”喜色又在心底漫延，他就知道啊，他不会这么容易就败给沈舒涵的。
颖欣，原本就属于他。
“谢谢你，林瑞。”童颖欣疲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时，天已经亮了。
沈舒涵才刚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下车，便看见别墅前停放着一辆陌生的轿车。
“李叔，我们家今天有客人来吗？”沈舒涵淡淡地问。
“不知道啊！”李叔皱眉，“而且我们都不在家，现在家里佣人都放假了，外人不可能进去的。”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是不是大小姐回来了？”
沈舒涵一怔，连忙下车。
然而，当他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并肩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童颖欣，另一个则是林瑞。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了童颖欣对林瑞露出了微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颖欣那样的笑容了。
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万把利刃直刺进他的心脏。胸口又是一阵令人疼痛的窒息，他忽然感觉有些体力不支地单手撑住了门沿。
“姑爷，你没事吧？”李叔担心地看着一脸苍白的沈舒涵。
“没事。”沈舒涵轻摇了摇头。
这时，童颖欣和林瑞也发现了他的存的。
“舒涵，你终于回来了。”童颖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神色平静。
在这一刻，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般。
以往那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童颖欣，似乎已在这个地球消失了。
时针，悄悄地指向了十二点。
“咚咚咚——”
那每一声钟响都像是一把铁锤深深敲进人的心底，痛彻心扉。
“我想了很久了，明天我就飞往澳大利亚，我想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她的声音很冷静，却也很死寂，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生气。
然而，这样的冷静和死寂，并不是他所想要的。
“嗯。”轻点了点头，他微垂眼帘，掩去了眼底真正的情绪，“明天我送你吧！”
“不用了。希望我回来的那天，我们已经考虑好将来所要走的路。”她抓起包包，正想离去，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件东西，我想还是应该还给你。”
深吸了口气，她从包包里掏出了一个水晶钥匙扣——这枚钥匙扣是按照西洋棋里“城堡”的样子所订做的——也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他平静地伸手接过。
“那再见了。”她转身大步离去，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她终于开口了：“舒涵，你知道吗？其实，我是爱过你的。只是，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否爱过我？”
“嘭！”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在空荡冷清的客厅里回响着。
轻闭上眼，他紧紧握起了手中水晶钥匙扣，所有的神思都停留在了她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里。
——她说，她是爱过他的。
——可是，他却以为她爱着的，是另一个人。
——就像她不知道他爱着她一样！
多么可笑！
又多么荒谬啊！
他们竟就因为这样的误会而错过?！
站起身，他冲了出去。
然而，门外已没有了人影。
浑身顿时像是虚脱了般，他轻轻靠着门沿。
就这样放她走了吗？
不，他不甘心的。
他会等她回来，等她回来的那一天，他会告诉她，他们之间误会太多；他会告诉她，其实，他是爱她的。
很爱很爱……
但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他的等待，竟从此定格在了那一天。
十二月十四日。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