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的途中,树林的寄生藤蔓不敢再生异动,花祭和米小兜一路走得是无惊无险。出了榕树林,她拽着米小兜向闽澜坡疾驰而去。
花祭和米小兜从日渐西斜走到明月当空,走到最后,花祭累得体力不支,她不得已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进一个山洞休息。
花祭当然知道自己此时的狼狈是与蜘蛛精击中她的腹部有关,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受到体内封镯段的影响。她必须尽快集齐封镯段,这样她才能解除封镯的束缚。
米小兜把山洞稍稍清理了一下,才扶着花祭坐下。
许久,米小兜才把气喘匀了,问道:“师傅,师官之所以能找到我们,是不是因为我身上的气息?”
花祭倚靠着洞壁,“一开始是,后来就不是了,我已经将你的气息永远封住了。”
“白术也曾封住过我的气息,可是只有短短几日便自行失效了。你真的能将我的气息永远封住?”
“白术从不练功,他的道行不行,当然不足以永远封住你的气息。”
“原来是这样。”
花祭的道行高深,要封住他的气息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这样一来,师官又是怎样找到他俩的?米小兜又生一疑惑,问道:“既然不是我的气息引来师官,那师官是怎样将我们找到的?”
“他是通过我们留下的痕迹。”
就那么一星半点的痕迹,师官居然能找到他俩!米小兜在心里骂道,师官真是绝了,太不是人了。虽然他知道师官确实不是人,而是神。
米小兜本来还有话要说,但看见花祭已经换成了打坐的姿势,他唯有把问题都咽了回去。他静静地守在一旁,尽量不影响花祭打坐。
花祭努力调整呼吸,可气息非但没有平稳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喘了。她额头泌出的汗珠也变多了,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她想要控制自己的突变,可是胃里一阵翻涌,直冲而上。然后,她的嘴里满满都是腥甜的味道。她没有把血吐出来,她愣是不着痕迹地咽了回去。
米小兜通过微弱的月光仍能看到花祭额上豆大的汗珠,他很是担心,但又深知自己帮不上忙,他能做的好像就只有替她拭去汗水。
米小兜抓着自己的衣袖去为她拭汗,才刚伸到她的额前,她突然就睁开眼睛,他受到惊吓,连忙解释:“我只是想……”
米小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花祭打断了,她喝道:“你,出去!”
米小兜怔了,他不是被花祭吼呆的,是因为在花祭开口说话的那一瞬,他看见她嘴里的一片殷红,他这时才知道她是受了内伤。
一缕缕的黑气在花祭身后摇曳,她狠厉的眼神中尚有一丝挣扎。
米小兜小心翼翼地问:“师傅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趁我现在还能控制我自己,你赶紧出去找个地方躲好。”花祭说话的声音减弱了不少。
米小兜知道自己应该要听花祭的话,但要撇下她,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在米小兜迟疑的片刻之间,花祭身后的戾气更加强大了。她体内的魔气本来就接近脱缰之势,如今又受了内伤,魔气挣脱束缚的可能性大增。而此刻米小兜待在她的身旁,她嗜血的冲动愈加难以抑制了。
花祭用仅存的理智压制着体内躁动的戾气,她的气息十分微弱,“你若是不想害我,你现在就立刻出去。”
此刻,米小兜从花祭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乞求,她乞求他离开。他不想害她,纵使他万般不舍不愿,他此时也只能遵师命了。
米小兜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山洞,躲到了离山洞不远的一棵树上。
就在米小兜踏出山洞的那一刻,花祭猛然弯下腰,额头也随之贴在地上。她一直攥着的拳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青筋暴起。
花祭对自己的变化了如指掌,她惶恐不已,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轻言放弃,她必须要挺住。
四周静悄悄的,连野兽的叫声都没有。
米小兜躲在树上,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洞口。
蓦地,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米小兜急忙转头去看,只见五个身影从不远处穿行而来。他知道,那是师官他们追来了。
米小兜捂住自己的嘴巴,连大气也不敢喘,他在树上静静地看他们从树下匆匆而过。
亲姥爷啊,可算是躲过去了,米小兜不禁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他们不往山洞那儿走就行了。
在米小兜还没来得及庆幸之时,树下的陈尔姚突然转回身,抬起头,她正好不偏不倚地对上米小兜的视线。
米小兜急忙向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其实他觉得哪怕他不做手势,陈尔姚应该也不会出卖他,毕竟做了三年的师兄妹,情分总该还是有的,然而这个想法在他脑子呆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被陈尔姚敲醒了。
陈尔姚指着树上,大声叫道:“小兜师兄在树上。”
陈尔姚这一叫,好家伙,大家齐刷刷地转了回来,顺着陈尔姚指的方向看。
此时树上的米小兜要想再躲,已经不现实了。
米小兜对陈尔姚的失望无以言表,但此时不是对谁失望的时刻,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打,他是打不过他们的,他该如何才能保住花祭呢?
师官看了一眼米小兜,又扫视一圈周围,仍是没有看见花祭的身影。他问道:“花祭去哪儿了?”
米小兜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知道他自己不善于说谎,所以他选择闭嘴。
沈轻爻急道:“师兄,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奄落师傅说花祭是半妖不神,你该不会是被花祭下了蛊吧。”
米小兜沉不住气了,喝道:“你闭嘴。她确实是非人,非妖,非神,但那又怎么样,你最好对花祭师傅放尊重一点。”
花祭是否是妖魔之身,这都影响不了米小兜对花祭的认同。
陈尔姚又劝道:“师兄,你先下来,咱们慢慢谈。”
米小兜哪还能听得进去,他的大脑快速地转着。他不能再这么拖着了,他得赶紧找到办法。对了,调虎离山!他的孙子兵法可不是白读的。
米小兜打定主意之后即刻从树上跳了下来,窜进密林里,他跑的方向跟山洞的方向正好是相反的。
师官不疑有他,立即追了过去。
还没等米小兜在心里嘲笑师官上当,追到一半的师官突然调头往回跑。
前一刻追着米小兜,下一刻却反其道而行之,奄落不明所以,一时之间只有呆呆地站在原地。旁边的徒弟也不知道该去追谁好,便就待在奄落的身边。
师官极速前进,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米小兜的脑子是不差,但他师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上当受骗的。
待发觉师官没有追过来时,米小兜回头一看,发现师官已经跑远了。他在心里大叫不妙,这师官太不好糊弄了。
米小兜急忙回头追,这紧要关头的,他愣是被逼得超常发挥。他从来不知自己能跑得这般快速,有如脚下生风一般。
米小兜即使跑得再快,但还是没能追上师官,他急忙大声喊道:“师傅快跑。”
只是米小兜刚叫完,师官就跑到了洞口前面。
米小兜对自己是十分恼怒,如果自己早一点通风报信,兴许花祭就能躲开了,都怪自己自作聪明,此时后悔已经是来不及了。
师官前脚进洞口,米小兜后脚也跟着到达了。
山洞不大,师官一眼便可看完了,山洞里根本就没有花祭的身影!
米小兜见状,也先是一愣,后来才想到许是她听到山洞外面有动静,然后她就提前溜了。
米小兜在心里庆幸着,还好师傅溜得快。
师官注意观察了一下地上,米小兜进去和出来的脚印全都有,唯独花祭只有进去的脚印,而没有出来的。最后他在山洞的角落里发现了许多凌乱的划痕,像是野兽的利爪造成的。
米小兜一直跟着师官,随即也发现爪印。他的脊梁骨阵阵发凉,生怕花祭是被野兽叼走了。
师官从米小兜惊恐的神情中察觉有异,他指着角落问:“她当时就是坐在这里的?”
“是的,她那时的身体不太舒服……”米小兜惊得六神无主,不由自主地咬自己的指甲。
“你啊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师官懒得再训米小兜,他一个甩袖就走出山洞去寻花祭了。
即使花祭的身体不舒服,区区的野兽也不足以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师官不是担心她的生命安全,他只是想快一点找到她。
师官这次走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愣头愣脑的米小兜还是没能跟上。尔后,米小兜一个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这一摔,倒是把他摔清醒了。他得好好把事情理清楚,花祭受伤了,然后叫他出去,之后,师官的来到使他分了神,花祭应该就是在那一小段时间失去踪影的。角落里有划痕,看着像是野兽的爪印。野兽……对了,整个山洞里只有花祭坐过的地方有爪印,好像没有野兽进出的脚印,难道……
想到这里,摔趴在地的米小兜马上站了起来,他再次回到山洞确认爪印。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定是没有野兽进出的脚印。他现在可以确定角落里的抓痕就是花祭抓出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野兽。他现在要做的是,要怎样才能悄无声息地找到花祭。
这个山头说大也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想要在这大晚上的找到神出鬼没的花祭,别说是米小兜,就算是师官,那也是没有十足把握的。
可师官确信自己一定能找得到她,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应该是往山下去了。这些天,他凭着直觉追踪她,除去她之前骗他的那两次,他基本上就没怎么错过。他很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直觉,而且这种直觉还从未出现过差错。
师官沿着小路下到山脚,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一条河流里有一个头颅正一点一点地冒出河面。他看不清那头的相貌,但他相信那就是他要找的花祭。
师官不打算下河帮助她,他只是走到河边等她。她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终于看清了,确实是花祭。
刚从从河里冒出来的花祭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往岸边移动,还有她的头发异常散乱。
花祭看到师官站在河岸边,她想跑,但是手脚不听使唤。她太累了,她需要休息。
之前她的魔气外泄,为了克制魔气,她几乎耗尽所有的力气,山洞里还被她抓出了许多利痕。在失控之前,她不得已唯有下山,潜入河底。她借助河水,再结合她的力量,这即将脱缰的魔气才又再次被她封回体内。
她的魔气有一好一坏的两面性,就看她自己如何驱使了,她只有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之下才能做得到对魔气的收发自如。如果她受了内伤,她体内的魔气就会发生躁动,试图攻陷她的意识,进而控制她的身体。还好,她这一次算是挺过来了。
眼看就要到岸边了,然而一个小小的波浪涌来,愣是把疲惫不堪的花祭给推倒了。
站,花祭是站不起来了,因为她的腿上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只能依靠双臂仅存的一点力量继续往前爬。
见状,师官忙走上前来,向花祭伸出了援助之手。
然而,花祭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受他的帮助。
“何必呢。”
花祭没有抓住师官的手,但师官还是想拉她上岸,只是她又一次避开了他的手。
花祭凭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了岸,然后她就趴在了那儿,不再动弹。
师官想要把她扶起来,但他伸出的手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停在了半空中。
花祭说:“不准碰我,离我远点。”
花祭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激怒了师官。师官被气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才压下怒火。要不是看在她是女的份上,他真想揍她一顿。
师官生气道:“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你横什么。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也没有杀你全家,你犯得着这么不待见我吗?”
花祭依旧趴在地上,不发一言。
等了许久,师官还是没等到花祭的只字片语,他急忙蹲下身子去查看。只见她双眼紧闭,呼吸还算平稳,像是睡着了。
师官叹气道:“你为何这般不待见我?”
这本是师官的喃喃自语,本就没指望花祭会有回应。然而,她却回了一句,“因为我怕。”
她的声音既轻又飘,以至于师官怀疑是自己幻听了。他接着问道:“为什么怕?你怕什么?”
花祭再次咕哝道:“因为是你……所以我害怕。”
“这我就听不懂了,怎么就因为我了?我好像没有欺负过你,更别提害你了,你怕什么。”
这一次,花祭再也没有回应了。
师官想要趁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套出她更多的真话,只是在他问到第三个问题时,她彻底睡着了,他没有再次得到她的回答。
师官迷糊了。恕他愚钝,他实在是想不通花祭为什么要怕他。
就在师官神游天外时,米小兜寻来了。
米小兜并不是像师官一样凭借直觉就能找到花祭,他是靠着自己的推理,好不容易才一步一个脚印地寻到这里来的。他的推理就是,花祭的离开之所以能做到避开他们所有的视线,那她离开的路线一定是背离他们的视线,能符合这一条件的只有山洞外的一条小道。然后,他这才顺着那条崎岖的山间小道找到这里来。
米小兜刚到山脚就看到花祭趴在地上,而师官就蹲在旁边,他急忙跑过来查看花祭,还好,她没事。
米小兜对着师官就是一通质问:“你对我师傅做了什么?你跟着我们到底有何目的?我师傅不过是撞了你一下,你至于记恨到现在吗?你不觉得自己太小气了吗?”
师官觉得好笑,又是一个不怕他的。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他跟他的师傅一样,他也是不怕他。
师官站起身来,淡淡地道:“我没有伤害她,相反的,我想帮她一把,可是她拒绝了。”
“真的只是这样?”米小兜狐疑地看着师官,似乎是想看他有没有撒谎。然而他高深莫测,岂是他米小兜一眼就能看透的。
师官问:“那日你师傅真的只是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没有一点防备的米小兜被师官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呆了。他先是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沉着应道:“真的只是撞了你一下。”
米小兜的回答是滴水不漏,但师官还是从他躲躲闪闪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心虚。
师官没有继续逼问米小兜,因为师官已经看透了米小兜,米小兜的性情和花祭的性情极为相似,他俩若是不想说的,无论谁来问,怎么问,那都是问不出实话的。
即便如此,师官还是不急也不躁,反正他有大把的时间,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米小兜蹲了下来,在花祭的耳旁轻声唤道:“师傅,醒醒,换个地方再睡。”
花祭听到叫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是米小兜之后,她又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道:“我太累了,起不来,在这儿也能睡的。”
“我背着你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背风的坡地,到那里睡。”米小兜说着就将落在地上的金蚕纱揣进怀里,背起花祭就向坡地那边走。
师官看得眼都直了,这还是那个死活不要他帮的花祭吗?她这也太听徒弟的话了。
师官心里一片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他真想扭头离开,可他还是默默地跟了过去。
到了避风的坡地,米小兜把花祭放下,让她靠着大树休息,他还脱下自己的外衣给花祭擦干头发。
花祭咕哝了一句,说得不是很清楚,大概的意思也就是说不用擦了,头发等一下自己就会干的。
米小兜哪肯听,他继续给她擦干头发。
见他不听劝,昏昏欲睡的花祭也就由他了。
直到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得个半干,米小兜才停下。尔后,他又给她擦脸。动作轻轻柔柔的,生怕会弄醒她。
这一切,在一旁的师官全都看在了眼里,他的怒火噌噌噌地冒。尽管他也觉得自己的生气很是莫名其妙,可他就是生气,他气得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米小兜见花祭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想去捡一些枯枝给花祭生火,但又不放心让师官待在花祭身旁,他只好作罢。退而求其次,米小兜伸手就要去脱花祭的湿透的外衣,随即就遭到了师官的阻止。
师官的手一挥,挥开了米小兜的手,喝道:“你干什么呢!”
“你瞎了?她的衣服湿了,不脱下来怎么晾干?”米小兜毫不畏惧。
“衣服湿了,你可以给她生火啊!你竟敢脱你师傅的衣服,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授受不亲?你安的什么心?”师官怒不可遏。
“做贼的喊捉贼,我才想问你呢,你跟了我们那么久,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若去捡柴火,万一你打我师傅的主意,那我师傅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他们两个的声音很大,大到把花祭吵醒。
花祭懒得睁开眼睛,她嘟囔道:“吵什么呢,你们都别嚷嚷了。”
花祭的声音一响起,他们两个即刻就停止了争吵,然而争吵的模式换成了打眼力仗。这大眼瞪小眼的,恨不得将对方瞪死。
一时之间,眼力仗斗得是火光四射,谁也不肯让谁。
只是他们刚才的争吵声给离得已经不远的奄落他们提供了明确的方向,没过多久,奄落他们就赶到了,他们这时间点卡得可真够及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