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入赘轩然
意识昏沉了很久，才发现，酒果然是沾不得的东西……
那是阻止他人清醒的毒药，但是，却又陡然轻松了起来，似乎——似乎心底的悲伤得以纡解，尽管那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天已大亮，傅太修睁开眼，眼前是漂浮的光影，鼻间是诱惑的暗香。他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看到不远处自己常坐的椅子上有一名女子在对着铜镜梳头。
“你是……”
“喝？！少爷，您醒了啊？”
被他的声音惊到，正在梳头的女子下意识地放下木梳，回头看向傅太修，见他衣衫微敞，露出一小部分白皙的皮肤，顿时脸儿红红，害羞地低下头去。
“你是——小夏？”傅太修皱了皱眉，顺着她的目光把自己的衣服拉好，坐起身来，“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是少爷昨天让我在这里等着，然后您醉了，红梅姐姐被叫去帮忙整理主厅，却又担心少爷您，便唤奴婢在这里伺候着。”小夏小心翼翼地答，不敢去看傅太修。
“哦？”傅太修整了整衣服，去衣架前拿来一件紫衣自行穿上，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回过头去，“对了，你昨天为什么穿紫衣？傅府的规矩你不懂吗？”
“回、回少爷——”被他语气中的严厉和阴毒吓住，小夏慌忙跪了下来，向傅太修不断叩首，“是因为、是因为很多人都说少爷您喜欢紫色，奴婢以为穿了就能讨少爷的欢心，对不起！请少爷不要责罚奴婢……”
“你为什么要讨我的欢心？”
“因为——因为奴婢对少爷……”
静静地看了小夏半晌，傅太修缓步向她走去，蹲下身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又细细看去。
“对我如何？仰慕？呵，轩然殿里，应该有很多像你这样的美貌女子吧？”他笑，笑得极是狠毒，“你们靠的什么去迷惑世人，是武功，还是美貌？”
“少爷？您在说什么？奴婢不懂……”小夏眨了眨眼，表情似乎是快要哭了出来。
“不懂？”傅太修勾唇，拿手指蹭了蹭小夏的下巴，“一个月前西北荒山一役，白生门借轩然殿扬名立万，你们又不是什么善心人，怎么会对别人的利用无动于衷？”
“少爷……”
“叫我‘少爷’，其实很委屈吧？”傅太修笑，松开手指，“你们最经常叫的，应该是‘堂主’和‘殿主’吧？”
“……”
“说吧，你的目的。”冷冷地睨向沉默的少女，傅太修直起身来，等待着她的回答。
“哎呀。”一声细细地笑声，很有女子娇俏淘气的味道，跪在地上的小夏抬起了头，笑得如狐狸一般狡猾而可爱，“竟然被你发现了呢。”
“你并不是‘不想被我发现’，而是在‘等我发现’吧？”傅太修抚了抚下巴，神情很是耐人寻味，“首先，‘一个月前才入傅府’；其次，‘闻音已久’，可以听出我之前的弹奏里‘杀音’之效，所以以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和叩门声来破开我曲子里的杀气；其三，‘昨夜穿紫衣出现’，是为了引我的心声，看我‘值得你们杀还是值得其他’，对不对？”
“你好聪明！”与傅太修的想法相反，眼前的少女不是被揭穿真相后的惊慌失措而是赤裸裸的崇拜！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傅太修的袖子，“捻音堂主如果嫁给你，我一定一定不会反对呢！”
“说吧，你的目的。”不理她的胡言乱语，傅太修冷声道。
“呐，你借了我们轩然殿之名，我们若没有一点行动，那多对不起自己对不对？毕竟我们并不是乐善好施的人呢。”少女松开他的袖子围着他转了一圈，笑眯眯地道，“我爹说了，如果你愿意归顺轩然殿，我们可以对之前的事视而不见。而至于你和捻音堂主的事你们两个说解去，我们管不着。”
“呵，你们想得倒美，让白生门归降，等于是间接加强了你们的势力，倒像我这白生门是生生为你们准备的一样。”傅太修闻言冷笑。
“我们可没逼你，这事还需要你自己考虑呢，反正即使不归降以后也是被灭门的料子。”少女无可无不可地说，转过身去，“而且关于白生门的秘密我们也可以朝外面去宣扬呀，什么‘长生不老’？哼，若你们真能让人‘长生不老’，早贿赂皇帝老儿去了，还在江湖上混什么？”
傅太修闻言眯起了眼，手指微微攥紧。
眼前的少女后门洞开，显然是不怕他在背后突然袭击，说话又句句刻薄，似是专门为了激怒他，而被他发现又不急着逃走，必是手中握有筹码——轩然殿的人果然不简单！
“敢问姑娘芳名？”突然把话题扯往不相干的方向，傅太修走回床边坐下，看着转过身满脸似笑非笑的少女，“你口中的‘爹’，又是哪一位堂主？”
“我叫桃茶茶。”少女挑起眉梢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爹也不是堂主，我爹是殿主。”
“哦？以桃殿主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竟然会生出一个十几岁的娃儿。”傅太修嗤笑。
“总之，你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不理会他的调笑，名为桃茶茶的少女笑眯眯地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什么交易？”
“用白生门或者傅流彦，换段捻音的命！”
话落之后，一阵突兀的寂静随之降临。
傅太修坐在床上没有动，抬眼去看眼前身着青衣笑容娇俏可爱的少女，突然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要白生门，那还很正常，你们要我大哥做什么？”
“傅三公子，你何必和我打马虎眼？”桃茶茶斜了斜眼珠，做出一副鄙视的表情，“连你们白生门的内幕我们都可以查到，更何况一个傅流彦？春和四十年间安宁侯叛乱，有一位名为‘刘燕’的奇人在后指挥，后来安宁侯被流放，‘刘燕’却不知踪影，连他手下的两万精锐也消失不见，这又是为何？”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傅太修冷哼。
“当然有关。”桃茶茶仰起下巴，学他冷冷哼道，“那‘刘燕’正是你大哥傅流彦。他在当时坑杀安宁侯手下余孽三千多人，带领自己的两万精锐回到傅府，同时，沉寂了大概有六年之久的江湖名门‘白生门’再现江湖，成为引领三门之首。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傅太修挑了挑眉，却没有回答。
“而我们，要的并不是傅流彦这个人，而是要他手下的两万精锐。那两万精锐可抵大半白生门，所以也并不算是亏本生意。”桃茶茶移步走向傅太修，弯下身子冲他甜甜笑道：“而你现在别无选择，交出白生门或者傅流彦，你可以得回一个‘段捻音’。但你若不愿意配合不愿意选择，白生门就只有被灭门一路，京都傅府将会在三日之内彻底消失！”
“那么，你告诉我，捻音在轩然殿里——不，是在轩然殿的你们眼中，究竟算是什么？”声音不自觉地微微压低，傅太修盯住桃茶茶似笑非笑的脸，冷笑，“为了你们的称霸江湖之路，到底可以牺牲多少人？”
“到——没有人可以再牺牲为止。”桃茶茶笑答。
“……”
“若你真心疼惜捻音堂主，就为了她放弃了这霸权又能如何？世间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例子多了去了，或许你还能趁此机会获得捻音堂主的原谅，从而和她双宿双飞呢。”
“我为什么要获得她的原谅？想要成功，第一步——就是要剜了自己的心！”傅太修狠狠地拧起眉峰，眼中有一些很痛苦的情绪逐渐蔓延了开来。他瞪着桃茶茶，或许是在此刻才能在清醒时露出他的真实情绪，这愤怒和无可奈何，像毒药——只在片刻就腐蚀掉他的心脏！“别拿她来威胁我什么！一个段捻音——还不值得我放弃已经到手的江湖霸权！”
“哎呀。”桃茶茶假装吃惊地以手掩口，然后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细细笑道：“捻音堂主，你听到了吗？你——还不值得他放弃江湖霸权。”
傅太修闻言一震，心痛的感觉更加清晰了几分，他睁大眼望着桃茶茶所在的窗边，只听有人轻笑一声，接着便再无声音！
“阿音！”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的突然站起身来向窗边跑去，甚至忘记了刚才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多么恶毒和狠心，傅太修冲到窗边望着前方连绵的雪景，只见雪地无瑕，根本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正欲转头冲桃茶茶发火，却在转眼之间看到放在长廊处的一件物什。
那是一架琴，一架色泽微紫的重色古琴。
他是认得它的，甚至知道，它的名字叫——“悲翁”。
“啊……”
口张了张，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傅太修徒然半跪于地上，望着眼前的雪景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
“去找她吧。”
耳边，有轻柔的女声叹息着说，又似乎染着暧昧笑意。
“既然放不下，就去轩然殿——找她吧。否则，你将再也没有机会。”
“怎么可以？这霸权——这白生门的重担，这——傅家的重担全部都挑在我的肩上，我怎么能为了一个段捻音，而抛下这些不管……”
霎时，又是无言。
桃茶茶一脸古怪地看着傅太修，像看着一道末世即逝的芳华，又似看着最后一道繁华胜景。
“那么，你先告诉我，你要的是地位，还是爱情。”
傅太修闻言颤了一下，蓦然抬起头来喝道：“我要的不是地位——我要的是——我要的是维护我们傅家几十年来所树立的威信所树立的荣耀，我要的是——”
“棋子呵。”桃茶茶冷笑，“傅家几十年来所树立的威信荣耀，不过是江湖人的一个美梦，一个还没有被拆穿的谎言，你竟然为了维护这些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而生生抹杀另一个人的心！”
傅太修瞪大眼，那眼眶已经撑大到几乎已经不能再睁大的极限！
桃茶茶冷冷看他，看他震惊看他无措，看他那双仿若被丹青描过酷似女子一样的眼睛几乎要生生流出血泪来——才勾起唇角去笑。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不逼你，我等你自己做选择。”说罢她从怀里一摸，摸出一纸封腊的信来，小心地搁在红木桌上，“很抱歉一开始那么吓你，其实你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傅太修看了看她，眼中仍有茫然。他走上前拿起那个信封小心撕开展开白绢信纸，在桃茶茶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倏然定在原地！
那信的内容很简单，白纸黑字字字清晰到扎眼——只见上面用猖狂的草书勾着四个大字——入赘轩然！
总是想着，自己不会深陷于儿女情长之中，但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风起雪落，段捻音从傅府里走出，沉眉敛目，嘴唇几乎快要抿成了一条直线。
建着八角独亭的小花园内，她闭目而卧，他矗立一旁，眸光温存。
凤来阁内，他执笔作画，画中女子容颜刻薄，却媚眼含春；而那一日——那张媚眼含春容颜秀美的女子画像，却被人以通缉令的形式张贴在了京都的大街小巷上——
那一日，她背对茅舍，静等一场骤变，他含笑迈出，击向她的掌风凌厉而毫不容情——心死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只身从傅府走出，突然觉得漫无目的。
回轩然殿吗？那里有那么多的人在担心着她。
或者是回——鹿城国？
想到这里她不禁抿起嘴唇笑，笑得很是刻薄很是讽刺！
呵呵，她竟然会想到回去那里！那个自小以来就没有给她留下过丝毫美好回忆的地方！皇族公主的身份，从那人一把火烧了父皇的寝宫开始就已经开始成为一种讽刺！母亲自杀，而最爱的父皇的头颅——竟然被那人以邀功的方式，供在了染满鲜血的皇位上！
加入轩然，只因为桃如九有野心，是因为她心疼他——甚至自己已经决定为了他今生再不嫁人再不爱人！可这难道是讽刺么……第一次的恋慕心情，因为懵懂而在一开始并没有察觉，所以才会在被背叛的时候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
抬起双手，却发现两手空空。
啊，她怎么会忘记了呢？自小一直陪伴着她的悲翁，已经被她留在了傅府。
就当是她为他留下的，唯一可以证明过自己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吧。如果将来被他轻易地遗忘，估计她会死不瞑目，只有她一个人肝肠寸断，多么不划算。呵呵，自己可是——一代奸商呵……
“一个段捻音——还不值得我放弃已经到手的江湖霸权！”
傅太修的话仿佛毒咒一般再次回响在耳边，段捻音笑了笑，却有泪从脸上流了下来，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半晌，突然转身往宛言北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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