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青年人已捏紧了拳头:“既然鸽子没有了,天字密信又如何存在,天字密信一旦不复,风火门的立根之本也就岌岌可危。所以,你看现在的风火门是何等萧条……”
黑衣人沉默地听完他的叙述,缓缓道:“少帮主,我知道突逢变故,你很难接受这一切。但当今武林需要你们,江湖也少不了你们,还望你们一定要振作起来,恢复到往日的光荣。当初我的一只白鸽,就是你们赠送的,所以这一个东西,就送给你们,作为我的一点点帮助。”
年轻人感到手心里被塞入了一样东西,刚想拒绝,却发现黑衣人已经转身离开,重新坐上镖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行去。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事物,突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自己手心里面的,竟是一张印着官印的十万两银票!
等他再抬起头看得时候,黑衣人的身影已经很远。
他不禁有些迟疑:“姓徐的客人?风火门有赠送白鸽给一个姓徐的客人吗?似乎唯一赠送的那个人,应该姓景吧……”
骤然间,他忽然想起一个江湖中的传闻,脑海里豁然开朗:“莫非,那个人就是那位神秘的景大侠?”
这是一条青石小路,通往不远处的小镇。
清晨的道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就连镇口叫卖的小商贩也都还没有张罗起来,空气仿佛铁一般的凝滞。
早晨又起了一场雾,景色仿佛一幅化开了的水墨,不论是近处还是远处,都朦朦胧胧,似乎随意走走,便会误入另一个时空。
这时,一辆镖车从晨雾中慢慢驶出,镖旗在风中微微飘扬,马蹄与青石面板相击,磕碰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脆响。
“小青皮”还没有睡醒,瘦弱的身子蜷缩在墙角,发出细微的鼾声。
他昨天和几个兄弟玩色子已玩得太晚,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又赢了好多好多钱。
这时,似乎闻到了什么,他的鼻子动了动,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不由地睁开眼睛,随即发现面前多了一双脚。
是一双黑色的靴子。
顺着靴子往上看去,是一个身着黑衣的魁梧汉子,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酒味,好像刚刚从酒缸里爬出来。
他的人跨坐在一辆镖车上,身后一个“镖”字在空中飘扬。
“你是?”小青皮迟疑地望着他,不明白这个站在面前的人打算要做什么。
黑衣人微微一笑,伸手入怀,从衣襟内掏出了一个金锭,慢慢地放在小乞丐面前。
“金子!”见到这一幕,小青皮的眼中顿时只剩下了这个金锭,捧着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金锭。
就算已经拿到了手里,沉甸甸的看起来不似作假,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您是要把这锭金子给我么?”
黑衣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他的手又缓缓入怀,在小青皮期待的目光中,从口袋中再次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一锭金子。
也正是这一瞬间,小青皮才注意到面前男子的手上戴着一副精致的蛟皮手套,乌黑发亮,看起来很是沉重。
被一个陌生人连续施舍两锭金子,小青皮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他急忙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眼泪都快涌出。
看来这不是做梦——面前的人难道是闲钱太多?还是说,他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黑衣人微笑道:“我这里还有一锭金子,你要不要?”
小青皮几乎要跳了起来,道:“要,当然要!”
黑衣人故意板着脸道:“你知不知道一个道理。”
小青皮道:“什么道理?”
黑衣人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小青皮大笑道:“在我小青皮的脑袋里,只有另一句话。”
黑衣人道:“哦?”
小青皮笑嘻嘻,腆着脸道:“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哦?”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小青皮一眼,忽然微笑起来:“你叫做小青皮?很好,我喜欢你的直率。”
黑衣人从怀里取出了小青皮期盼已久的第三锭金子,交到他的手里,然后坐上镖车,就要径直往前行去。
“等一等,恩人,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这时,小青皮突然站起身来,对着黑衣人的背影说道。
这一刻,他对于这个冤大头的兴趣,已不比对金子的少——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自己非但可以在自家兄弟面前夸耀,也绝不会有人说他是偷来的。
“我么?”黑衣人转过头,淡淡道:“我姓景。”
顿了顿,男子忽然莫名地笑了笑:“记住这个姓,绝不要忘记。”
“景?”乞丐看着男子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在嘴里念叨了一遍:“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金子,总是真的。”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三枚黄澄澄的金子,脸上展露出笑容:有了这些金子,自己又可以去天星楼豪赌一把,或者也可以去春红楼……上一次那些个销魂蚀骨的女子仍让他心痒难搔,意犹未尽。
他抓起第三枚金锭,就要收入怀中,却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自己的手指上反馈回来。他的动作不由地迟疑了一下,翻转过手,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上竟然多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但刚把这枚金子收起,他的双手突然奇痒无比,而且发痒的已不止是几根手指,而是整个手掌。
他抓挠了几下,心下有些疑惑,低下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整只手都多了一层黑色的絮状丝线,就好像是发了霉的糕点,长出一层厚厚的霉菌。
难道自己的手,发霉了?
他的心里顿时产生这种念头。
但在下一刻,一种火烧般的刺痛感,陡然从他的双臂迸发出来,就像是无数只蚂蚁沿着他手臂的血管、经络迅速爬入内腑,啃啮心肺。
“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自禁地大喊起来,身子在原地蜷曲着来回打滚,痛苦不堪。
痛苦的刹那间,他忽然明白,一切的问题就出在那最后的第三个金锭上。
——那个人一定在这第三枚金子上做了手脚,如果自己当时只拿了前两枚,而没有要这第三枚金子,说不定反而可以逃过一劫,相安无事。
说不定,他可以去天星楼狠狠宰一把那些关外来的参客,大吃大喝上几天。
说不定,他可以去春红楼的万花丛中找最好的女人。
可惜的是,世上并没有如果。
正因为没有如果,人世才更可怕、更可悲——人若是轻易地得到了两枚金子,是不是通常还会要第三枚?这样的人又是不是经常会败在这致命的第三枚金子上?
小青皮多么希望此刻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叫声,然后循声过来救援。
但可惜的是,他的这一声呼喝,镇里却没有人能够听到。
因为能够听到的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一场永远都不能醒来的沉睡……
阳光通透明澈,镖车缓缓地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镇驶去。
还未靠近,黑衣人忽然感到诧异。
因为一眼望去,此刻的镇口几乎空无一人。
等他再走近些以后才发现,镇口非但空无一人,简直连个鬼都没有。
照理来说,再小的镇口,也必定会有一些商贩客商云集在镇口。
没有了以前的喧闹,可怕的静谧反而让人不习惯,仿佛这座小镇连最后一丝人的气息都已经消失。
——不喜欢过分喧闹的人,或许也一样会恐惧真正的静谧。
难道是镇子里面在大摆筵席,所以万人空巷么?
乡下人家总是热情,不论红白喜事,或许总要大宴宾客。
但是,黑衣人却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他心惊地发现,自己愈发接近镇口,愈发察觉到一种沉沉的死气,就好像整个城市刚刚遭受一场劫难……
这……不可能!
他使劲摇头,想要把这种诡异的感受驱散开来。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棕马,突然打了一个响鼻,蹄子一撅,就此停在原地,不肯再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