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上课完，没有晚自习，周明影赖在萧雪纯窗边：“妹妹，今天老子比赛，你来不来？”
“今天？啊？好吧……”萧雪纯犹疑半晌，看见周明影由笑转黑的脸，不由转了口，“我给郁婉说说今天我就不留下来陪她自习了，然后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跟林黛薇说说今天不和她一起回家了。”萧雪纯边清东西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
“妹妹，你好烦啊！哪来那么多事啊！”周明影听得头疼，“快点快点，老子先去篮球场了。”
“小纯，我听到了，你去吧，不过……凡事注意，我今天听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的话，对你不太好。”郁婉当时并没有离开班上，还在教室里清书包。
“嗯？听见什么？”萧雪纯猛然有点懵了，这样的话在哪里好像听过，犹言在耳的感觉让她心里突然一空，没由来地觉得难受。
“也没什么大事，七班那些男生说你缠着你哥……约摸是喜欢他……”郁婉在心里斟酌半晌，用了最温和的语言阐述别人口里近乎诋毁的话，眉目有些纠结，却依然安然。
那时候的郁婉和萧雪纯不过刚刚认识快一学期，她们都是文静的人，她们都喜欢诗词，加上座位相隔很近，于是在那样一个小团体横行的班级里——她们不可避免走得近。然而走得近不代表抛心挖肺的直白，那时候的她们还未能知道彼此说话的分寸，所以，萧雪纯浑然不觉能让郁婉开口说“缠着”这个词的背后是多么难听的言语。
林黛薇听闻萧雪纯要去看球，收拾了东西一起去了。
“萧雪纯，我去看看你哥，盛名之下啊……”林黛薇说这句话其实没什么意思，她比较少管闲事，只不过对于萧雪纯比较上心而已，她不愿萧雪纯受到委屈然后当着她的面难受到哭，她一直知道萧雪纯不坚强。从萧雪纯爸妈吵架后萧雪纯跑到她家呜呜哭了一个小时的时候她就断定萧雪纯只不过是表面强悍罢了。
比起当时萧雪纯和郁婉的关系，萧雪纯和林黛薇的关系清淡而深远得多，她们家境不好，又走同一条路上学，所以很早就认识，早就是好朋友了。倪斓走后，林黛薇更是成为了萧雪纯最为掏心掏肺的朋友，她也是萧雪纯那些朋友里唯一一个一直喊萧雪纯全名的人。
“是啊，名声大得很。”萧雪纯无谓地笑笑，很自然。
“你还是注意一些，我最近老是听说有些女生在背后说你的坏话，话说得很难听。”林黛薇说话就没有郁婉那样斟酌，她本就不善言辞。
“说什么呢？”萧雪纯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又作祟起来。
“说你水性杨花，初二追毕言……初三就和周明影纠缠不清。”林黛薇还是有分寸的，所以即使说话直白，说这一句还是顿了顿。只可惜还是太过直白，生生堵在萧雪纯心里，成了一个疙瘩。
“连你都听到了，看来流言传得很远啊……”萧雪纯苦笑地摇摇头。
刚到篮球场，周明影回头对萧雪纯打了个招呼，球场上就是一片喧闹。周明影那样灿烂的笑容蓦地就熄灭了，他本就孩子气，表情变化跟天气似的，回头看着那些闲言碎语的男生和女生，怒吼一声：“你们哪个再说试试看？老子打断他的腿！”
球场一时气氛冷却，然后众人看着周明影脸上还有些微弱的笑容，以为不过是开玩笑，竟都不以为意，又稀稀落落起了一片笑声，周明影“切”了一声也懒得计较。
中场休息，周明影坐在萧雪纯一旁，萧雪纯心里虽没有到介意的地步，毕竟有些疙瘩，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哥，他们怎么都不下来打球呢？以前班上的今天怎么只看到你一个？”
“老子哪个晓得，八成又去上网了！那群不长进的龟儿子！”周明影说话向来没什么分寸，加上刚刚场上事件有了些不快，说话越发只注重发泄情绪起来。
“算了，也不在一个班了。没关系的。”其实说起这句话，萧雪纯心里伤心得要死，她和倪斓费了毕生不归正道的勇气和力气维持起来的一个那么温暖的球队，在分班那一刻碎裂后，就扬做了漫天沙尘。
“那是，以后每个班放学时间也不同，根本不可能集齐所有人打球。”周明影看着球场，冷静而平常，他自己打球，就知道打球这回事不过是凑着有兴趣有时间的主儿一起流一场汗而已。
“嗯。”萧雪纯心里郁郁，表面上却不得不应承，也显得有些寥索了。那时候她的心还是一颗琉璃，没有污染，未侵风霜，会疼痛到不想言语。
说了没几句，周明影又上场去了，林黛薇在一旁看了些时，感叹：“你哥真的是很厉害啊！弹跳能力很好。”
“嗯，是啊，他曾说他能感觉在他跳起来的时候，在空中有明显停顿。”萧雪纯接话，这个话题她很自豪，笑意顿时盎然，多少不快也阻挡不了她心中的暖意。
“的确。”林黛薇不做多言。
隔了几日，萧雪纯在教室外碰到周明影，周明影拿着篮球，笑眯眯的喊着妹妹，却绝口不提看他打球的事，萧雪纯也未作他想，笑眯眯的回了个招呼。她本就忙，周明影邀她看球，她得安排自己的时间；周明影不邀请她看球，她会安排更多的作业。所以哪种结果，她都乐意。那时候的她，真的想过——好好学习，一心学习，考HNY高中。却不知周明影那样宠爱她黏糊她，怎会让她看见了他拿球却不叫她去看的道理？她的知觉也真够醒得慢，用郁婉的话就是“这死孩子是偏要自己撞到了南墙了，还要撞了几次了，才会醒悟回头的主”
“哥，你上次说，化学很难，这些是我做的笔记，基本可以分清所有化学反应式中的颜色变化，还有别的笔记我慢慢做好了给你，至于英语，你先把单词背完了……”站在七班门口，萧雪纯絮絮叨叨，拿出笔记给了周明影，周明影接过憨憨一笑，朝着教室里看了几眼，又回头看着萧雪纯。
萧雪纯也顺势瞟了进去，里面男男女女都看着这边，挂着的笑容了然而薄凉，萧雪纯无谓的笑笑，然后转身走掉了。经过毕言那一件事，她还有能力抵御这样的看客，还能够忽视那样程度的流言。只要周明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还能无所谓，所以她还能够安然的离开。却不知道周明影进到教室被狠狠鄙视调笑了一番，然后那些萧雪纯连夜整理出来的笔记被周明影随手塞到了屉子里。
日子渐缓，流言有怎样的能力，怎样能够摧毁一个人，那么，萧雪纯很不幸就遇见了怎样的流言，一如初一，一如初二，漫天飞扬。
“小纯，你哥是不是在追夏翩啊？”郁婉追随着萧雪纯从窗里飘出去的目光，随口问了一句。
“嗯？我没听他说啊。”萧雪纯一愣。
“今天看见孟辉手上买了很多好吃的，问他买那么多干嘛，他说是周明影让给夏翩买的。”郁婉看着萧雪纯脸上变换的表情，很是识相的闭了嘴，没有说下去。她在想要是萧雪纯知道夏翩火来从头到尾把周明影买的零食全部挑剔了一遍丢进了垃圾桶，萧雪纯还不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萧雪纯脸上的表情森寒，下了早自习就冲到了七班门口：“周明影，你跟我出来！”
七班顿时极其安静，沉默之后就喧闹起来，看热闹的人徘徊来又去。
周明影眉头一皱，慢吞吞走了出来：“你干嘛？发这么大的火……我惹你了？”说完挂起招牌式的似笑非笑。萧雪纯不快，周明影也好不到哪去，流言的难听程度早就超越他的想象，而他自己追夏翩屡屡受挫，免不了将责任归咎了一半在萧雪纯身上。
“干嘛？你好意思问我干嘛？周明影，你怎么能够追夏翩？”萧雪纯没轻没重到哪种地步，从问出这一句话，可见一斑。要不是顾及倪斓的面子，她一定可以直接说出她后面半句“你对不起倪斓”
“我没有在追她。”周明影放低声音，挤出一个微笑，“妹妹，你别火。”
萧雪纯闻言，懵了，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气球，然后被人扎了一针，一瞬间气跑光了，只能嚅嗫地开口：“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听他们说……”
“没事，你要没别的事我就进去了。”周明影又看了看班里，这次转头回来后看着萧雪纯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
萧雪纯却为自己的错怪而懊悔，完全没有发现，听到周明影如此说，颇是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回自己班了。
“郁婉……孟辉是不是弄错了，我刚问哥，他说没有啊……”萧雪纯回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找郁婉。
郁婉看着萧雪纯有些疑惑，欲言又止：“也许吧，不管怎样，你注意一些。”
萧雪纯无谓地点点头，没有看出郁婉的担忧。那时候她不知道有一个词叫“改变”觉得守着那些回忆可以一直走下去，固执不允许她和倪斓、周明影的世界里多进来一个人，谁也不行。
几天后早操散场，郁婉拉着萧雪纯走在人群中，前面的人高谈阔论传到她们耳朵里，郁婉只觉得触目惊心，萧雪纯却听得嘴角扬起了笑容——一个看似枯萎，看似绽放的笑容，无比凄零。
“夏翩，你答应周明影没？他现在天天像佛一样供着你啊！”
“没有，你没看见他有一个妹妹啊？一个好妹妹！”夏翩拖长了的语调惹得众人哄笑。
“你说萧雪纯啊，我也觉得那个女生太贱了，周明影压根对她没意思，她瞎参合个什么啊！听说上次周明影本来和司宁谈的，就是她拆散了。真是贱人啊！”
“总不是仗着自己跟周明影关系好，他们初二的时候，周明影护着她到人尽皆知啊，你不知道？”夏翩故意将“人尽皆知”四个字拉长，无不讽刺。
“这个听过一些，好像周明影连化学老师都顶撞吧？真是厉害啊！”
“是啊，想当初……”夏翩一句话还没说完，被旁边的人捅了一下胳膊，猛地回头，夏翩就看见了萧雪纯那样一个半枯萎半绽放的笑容，心里很是得意，趾高气昂地起头盯着萧雪纯。
“夏翩，你不要侮辱我哥！”萧雪纯那时候不是一个挨得住气的人，听不得有人说她在乎的人不好，更何况那个人是周明影——她的哥哥，倪斓的心上人。她手里没有牛奶，否则她在气头上，定然会不顾一切像泼了朱清一身牛奶一样给夏翩一杯。
夏翩冷哼了两声：“晓得哪个犯贱？”然后回了头，走了。
跟着高谈阔论的两个女生，一个徐怡，一个杜珊，冷眼剜了萧雪纯两眼也转身走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神态各异，不作言语，脸上的表情却是万分鄙夷。这样的热闹，在备考的初三里，大家都乐得看，给古井无波的生活添了多少资谈。
夏翩趾高气昂的胜利姿态就像给了萧雪纯一盆冷水，然后淋头而下，大冬天的狼狈不堪。萧雪纯一跺脚就飞快往七班的方向冲了过去。旁边人群，一阵哄笑。
“小纯，小纯！”郁婉急了，反应过来后在萧雪纯身后追。
“你帮我把周明影叫出来。”萧雪纯随便拉了一个七班的同学，颤颤巍巍地命令。说是“命令”不为过，她当了两年班长，早已沾染了一些高高在上的语气。由于刚刚一阵疾跑萧雪纯气喘吁吁，一眼也没有看过被她拉住的人，只是在打量着七班教室里的状况，心急如焚。
“周明影，你妹找你！”那个被萧雪纯拉住的男生声音腻滑，偏是嘲讽。
萧雪纯紧张的神经被那样的语调刺激，蓦地松了手才发现自己的失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男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装着不屑的眼睛瞟过一眼萧雪纯，一言不语进去了。
周明影就在此时寒着脸出来了：“干嘛？”
“你是不是在追夏翩？”萧雪纯一直在哆嗦，青紫的嘴唇咬得紧紧的，如果周明影看她的手指，一定可以发现她的手指在很明显的抖动。可惜周明影那时候的心早就不在萧雪纯和倪斓身上，根本不可能发现。
“我说了没有！”周明影眉目间已然不耐烦，“你不要经常过来找我，影响很不好，你没听见那些话很难听？”
萧雪纯蓦地就被那样一句话击倒了，她不知道周明影怎么可以由那么疼爱她变得如此轻待她，甚至是——不想和她有一点关系。那样猛然的变故和那样尖锐的疼痛让她眼睛瞬间充盈泪花。
“你这种自作多情的人就该拖出去毙了！我们家小纯对你好是看在你以前对她好！你这个人真是没良心！”追上来的郁婉不偏不倚听见了周明影那句极其不耐烦的话，眉目顿时变得凌厉，气冲冲地说完这些话拉着萧雪纯就走了。
萧雪纯经历这一段时总是忍不住想：这种桥段还真是像每晚八点档的狗血剧里常有的剧情。总有那么一倒霉的女主还是女二被这样命运各种虐待，而旁边也总会有看热闹的各种冷嘲热讽。只是时至今日，她再总结周明影二十一二十二年的人生：喝酒把别人喝进了医院急救、前女友怀孕找他要钱堕胎、好不容易当了经理晕倒送到医院接受绝症检查……她觉得自己真不该怪那一件事是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因为周明影的整个生活活生生就构成了狗血剧，不是一部狗血剧，而是所有狗血剧最狗血的集合，什么最精彩什么最俗套就上演什么！没有一件事不惊天动地狗血异常。
若是今日回想，萧雪纯已然不会那么愤怒伤心，只会冷冷地听了去，然后——忘了。可惜那时的她一点都不强大，只能委屈得跟个孩子似的，任由郁婉拉到厕所里嚎啕大哭。
“我说了要你注意了吧，不听，现在好了。”郁婉又是心疼又是叹息，一边替萧雪纯擦眼泪一边训斥，“我就没觉得你哥是什么好人！大多这种长一张孩子气的脸还大眼睛的男生都是红颜祸水的主。你还跟他走得那么近！你不是找苦吃是什么？”那时候的郁婉比萧雪纯知道得多，父亲的出轨让她早熟，说话冷静而尖锐，做事温暖而优柔，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极端。
萧雪纯是多么幸运的人，从她遇见倪斓、周明影陪她度过了人生极致宠爱的年华，让她拥有过温暖的极致，又遇见林黛薇、郁婉助她在极致宠爱之后的低谷里站起来，以及日后遇见的黄尚雅，孙容妙在平静的日子里一直陪伴，在陈罕伤害她之时极尽全力维护。这些人，哪一个，不曾让她成长？哪一个，待时光远去经年后，不曾待她如同珍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