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夏晴还是无法接受母亲的突然离开,整日整日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犹如那是没了丈夫的宁若。夏昂今天已经是第48次敲门,里面还是一片的死寂。他不担心夏晴会做什么傻事,她这辈子什么都想不明白,唯一想明白的,就是要好好活着。
夏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哥,你进来。”夏晴没有喝水的嗓子已经嘶哑不看,嘴唇有一种干枯的苍白,夏昂心里微微一紧。夏晴房间的窗帘紧紧的拉着,屋子里有一种闷热的黑暗。“哥,妈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夏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点点头。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你的身世吗?”
“我都已经在这个家二十几年,姓夏也姓了二十几年,我再去纠结那些,又有什么用?”
夏晴吸一口气,看起来无比沧桑,“爸走的时候,我都没这么难受。因为你知道,你还得活着,并且得高高兴兴的活着。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还有一个人关心着你。可如今,妈一走,我突然觉得,整个天都塌了。”
夏昂想伸出手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落在她的肩膀上。“你不是应该对我说,还有我,我会保护你,我会照顾你,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夏晴微笑的唇角带着两滴眼泪,“终于说不出来了,是吗?”
“别逼哥哥,晴晴。”
“我不逼你,你知道吗夏昂。当妈说出我们不是亲生兄妹的时候,我竟然一点欣喜和轻松的感觉都没有,我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隔得那么远。我不逼你,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夏晴擦干净眼泪,“婚礼会推迟的对吧,我和顾墨已经说好了,两天后办完妈的葬礼,我就跟他走。”
“你去哪?”夏昂蓦然惊慌,他突然害怕,害怕她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不知道,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的时候,或许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夏晴的笑容多少带着一点凄楚,一点释然,“你会想我吗,夏昂?三天后,九点的飞机。我累了,你出去吧。”她没有让夏昂说出答案,有些事她宁愿一辈子不知道答案。“还有,帮我找到夏菲然。”夏昂回头,她已经闭上双眼。
第二天的葬礼,是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夏晴执意选择土葬。她的直觉告诉她,母亲是希望这样的,她毕生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天自由的和尘土亲近。而这种落后的土葬只会在小山村里有,知道村里要办丧事,所有的人都从家里出来,也不过几百口人。
帮忙祈福守灵,夏晴愣愣的坐在冰棺面前,看着那张没有丝毫变化的母亲的脸。仿佛还是作昔,她笑着对自己说,晴晴,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晴晴,过来,妈妈护着你。晴晴,赶紧结婚吧,我们还不知道能活几年。
她的眼眶渐红,“妈,对不起,有生之年还是没能让你看见我幸福美满。”
直到上了高中以后,她斗不过那些整天尔虞我诈的女生们,她心机没办法厚的一层加一层。她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父母永远不会用欺骗来伤害自己,只有父母不在乎自己说过的所有过分的话,只有父母会在她离开以后牵挂着她等她回来。
总要经历一些挫折,才知道亲情凭什么排在第一位。
“真的要走?”夏昂拿着一根树枝走进来,拨弄盆里的纸灰。
“嗯,怎么,想挽留一下?”
夏昂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你长大了,该飞了。”夏晴沉默。
她刚刚就在想,如果夏昂挽留,她该怎么办,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夏晴已经不再忍心一次次伤害顾墨,那个那么爱自己的人。却不想再和夏昂错过,他们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夏昂就这样轻易打消了自己的顾虑,也好,不至于为难。
天还刚蒙蒙亮的时候,外面的唢呐声就响了起来。夏家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戚,只有父亲生前几个朋友,还有夏晴夏昂的朋友而已。米雪已经有了准媳妇的架势,站在夏昂身边,得体的接待每一个人。夏晴只是木然,这些人的眼光她从来不在乎,她无法做到心里悲伤而笑脸相迎。
顾墨和肥皂两个人静静在外面站着,看着一脸落寞的夏晴。“你真的要带她走吗?”顾墨点点头,“机票已经买了好,怎么,明天早上九点,你要不要去送送。”
“不去。”肥皂微微一笑,“这是我们两个的约定,无论谁走,都不去送,因为这样,还有遗憾,有遗憾,就有回来的理由。”如果说当初肥皂回来是为了蒋楚,还不如说是为夏晴,当初说起这个约定的时候,她笑夏晴傻。可在外面漂泊了几年之后,她真的后悔了遗憾了,于是就回来了。
送葬的队伍排得很长,像电视里一样,白色的头巾白色的衣服,一路上都要流着眼泪。夏晴木讷的往前走,听着后面嘤嘤的哭声。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母亲,却也能装的如此巧妙,夏晴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坟地选在一个山坡上,棺材里是一半骨灰,剩下的一半骨灰和父亲在一起,夏晴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在下面受泥土的腐蚀,想了很久还是火化了。
棺材一点点的降落下来,后面的哭声越来越大,不断有人往里面扬土,刺得夏晴满眼泪水还是一动不动,后面的人碰碰她告诉她礼节什么。她却一点也不听,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一个大坑,被慢慢填上泥土。其实,能看到自己爱的人寿终正寝,也是一件圆满的事。至少自己的母亲,从此再也不用面对一切困难和坎坷,不像她,还有漫长的岁月要走。
夏晴直跪的双腿麻木,被身后的人扶起来,慢慢走回去。
葬礼过后,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即使夏晴在悲伤,体力也支撑不住。她走到顾墨面前,把自己的护照递给他,“你先替我拿着吧,我去收拾收拾,今天我们回去。”顾墨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这边还有很多事没完成,我们要走的这么急吗。”
夏晴点点头,“有夏昂和米雪,这里也没我什么事,我去拿东西。”
她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拿着母亲生前留下来的一个手镯和吊坠而已。“哥,我今天回去了。”夏昂在电脑上打字打得飞快,听闻她的话,微微一抖,“走得这么急吗?”夏晴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包,转身走出了房间。一边的米雪,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其实你要是放心不下,你可以跟着回去看看,这边的事情有我。”
“没事,顾墨会照顾好她的。米雪,等这件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了,我就和你去结婚。”夏昂很得体的抱歉一笑,仿佛这件婚事只是一笔生意,因为意外耽误了时间在赔礼道歉而已。米雪只能装作无所谓的笑笑,“没关系,以你的事为重。”
肥皂站在车外,看着黑暗中夏晴模糊不清的脸,她突然特别想哭,当年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她都没哭。“小晴子,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夏晴重重的点头,拥上她,“高兴一点,第一次听见你这么别扭叫我小晴子。傻瓜,我还会回来的。”
肥皂像是狠下心一样,推开了夏晴,“走吧。”
夏晴握紧了手里的书包,上了车。肥皂看着飞扬而去的夏晴,高兴与悲伤掺半,蒋楚的电话已经催了肥皂好几次。她翻翻白眼,“大哥,你好歹考虑一下这是葬礼现场,你再这样别人会直接把我和夏晴妈妈合葬的。”
“谁敢?我是有好事情要告诉你啊,过几天,我在法国那边有点事要去谈一下,我准备带着我的准夫人去,怎么样,有没有心动?”肥皂微微一笑,去法国这是她人尽皆知的愿望,“你一个电视台的去法国谈什么?”
“喂,你以为你老公我就每个月靠着电视台那点固定工资养活你啊,你老公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一位企业家好吧。”肥皂甚至能想象出蒋楚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我相信相信,好了我明天就回去了,你记得去接我啊,我看不见你人你也不用看见我了。”
上午才刚刚五点半点的时间,夏晴就同顾墨到了机场。戴着一副大墨镜,看不到她的表情。“晴晴,我们不用那么早来的。”
“我知道,我怕我再不来,心一软又变卦了。”夏晴笑着把眼镜收起来,“把机票给我吧。”
“不急,离安检还有好一会,你早上还没吃饭,我去给你买点。”夏晴没有拒绝,在一边的长椅坐下,顾墨的身影渐渐模糊。她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该怎么对顾墨说,自己这么早来,不过是因为,想让那个人挽留一下而已。
如果夏昂回到家看见家里没有自己了,会是什么反应。想到这里她就讽刺的一笑,夏昂肯定会庆幸,庆幸自己终于没了她这个牵绊。“夏晴,你真的要走?”她沉思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夏昂!”她惊喜的站起来,却发现面前的人是路远。
“是你啊。”
“夏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要让你走。就算是你妈妈的离开让你难过,我可以陪着你啊夏晴。”路远的眼神真挚,夏晴能看得出来,可就是因为这份真挚,会毁了他,还有冉熙。
“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路远,你不要闹了。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对待冉熙,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真的。”她此时此刻已经不想和任何人吵,“如果你是来送我的,我特别欢迎你,如果你是来让我回去的,这不可能,我的脾气,你是了解的。”
路远想了想,缄默了。
“夏晴,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你分手。那现在,会不会这个时候的你就说冉熙,然后我又追出来。”夏晴看了看他的侧脸,依旧那么俊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我是现在的我。路远,你的事情我一直保密,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你的家一个机会。”
“我明白的,夏晴,我们再试一次,不行吗?”
夏晴没有丝毫犹豫的摇摇头,“不要说你结婚了,就算你没有结婚我们也不可能,即使我现在还爱着你也不可能。别人都说,过去的就忘了,可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做过就是做过了,一些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即使你原谅了,事情的痕迹还是在你心里,你忘不了。”路远的眉眼带着年少没有的柔和。“我真后悔。”
正尴尬的时候,顾墨拿着一塑料袋的东西回来了,笑嘻嘻的放到夏晴旁边,“你买这么多干什么?一会上机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什么都买了一点。”
夏晴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顾墨很可爱,如果就这样安定一生,也不是不可以的。顾墨看到了一边的路远,脸色稍微一变,却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你好,那个……你要是来送晴晴的,就一起吃点吧。”
“不用了,谢谢。”路远站起来,“晴晴,该挽留的我也挽留的,我会等你回来的。”
夏晴连眼皮都没抬,埋头吃她的零食。“行啊夏晴,现在都学会处事不惊了啊。”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两面派啊,外人面前那么听话,怎么在我面前就这么没大没小啊?”顾墨伸手抢过她手里的东西,“所以这才降得住你,这叫内外兼攻。哎夏晴,这么快就把我当成一家人了啊。”
夏晴嘴里的薯片差点呛死她,“你有病吧你,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是被你气死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墨同学在机场很欢乐的东看看西走走,像是八百辈子没来过一样。夏晴一边看表一边鄙视他,“咱们有点志气吗,别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成吗?”
“我告诉你夏晴,这你就不懂了。一般来说,那些安安稳稳坐在座位上,看着挺正派挺严谨的,其实根本就没坐过飞机,要么是搁那装呢,要么就是紧张的什么都忘了。像我们这些人,见到机场就跟见到亲戚似的,你见到亲戚你不激动啊。”
夏晴无聊的切了一声。
“都八点了,已经开始安检了。”她出神的望着大门口,一动不动。
“我们去排队吧。”
“在等十分钟吧,人又不多。”
顾墨识趣的闭上嘴,也安静下来。夏晴从来不知道十分钟对自己这么重要,她一下一下按着秒计算,却不想一会的时间,十分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晴晴,赶紧去过安检吧,要不一会来不及了。”
“走吧。”
是啊,自己在希望什么?电视剧那些桥段,可笑得很,那些都是导演拿来欺骗观众的。怎么以前在机场,从来没见过这些感人的画面呢。她关掉自己的手机,微笑,“走吧。”顾墨的手微微收紧,不言不语,“夏晴!”直到他们身后传来这个熟悉的声音,顾墨才放松下来。
夏晴惊愕的站在原地,来回头都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又是一场幻觉,或者,不是她想见的人。一双手轻轻在背后拥上她,还带着浓重的呼吸,一听就是拼尽了全力跑过来的。夏晴的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砸到白色的瓷砖上,支离破碎。转眼破涕而笑,回过神,看着夏昂眉目分明的脸,“你怎么才来。”
“我来晚了。”夏昂把她的头狠狠摁在自己的肩膀上,“还好,你没走。”
“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夏晴不断的重复这句话,语无伦次,“你怎么能现在才来啊?”她重重的打上夏昂的胸膛,“你知不知道我就要走了,我就要走了!”
“还好,你还没走。”夏昂擦着她的眼泪,却浑然不知自己也泪如雨下,“以前是我不好,我是夏昂,我不是你哥哥,晴晴,我不是你哥哥,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夏晴点点头,“我也是。”
飞机场传来催促登机的声音,乘坐飞往纽约的NH956次航班的顾墨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速到22号登机口上飞机。夏晴泪眼朦胧的愣了片刻,继而惊慌的看着顾墨,“你……”
顾墨点点头,“我知道,他会来找你的。我在赌,我希望他不来找你,这样我就可以带着你走,可是买票的那天,我拿着你的身份证突然就犹豫了。我不忍心,我知道你的性子,我不能看着你离开的每一天都折磨自己。我再爱你,也给不了夏昂给你的。所以夏昂,我把她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我还会回来的。”
夏昂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兄弟,谢谢你。”
“顾墨,你不用离开的。”
“晴晴,我爱过两个人,一个是林浅茵,一个是你。可是我都得不到我想要得到的人,所以我想,这个城市我是没有机会再碰到对的人。这样,我还不如去别的地方,疗疗伤,也能碰到对的人。”顾墨轻轻揉揉她的头发,“以后有什么事,我就不能帮你了,机灵点,别让别人欺负。夏昂还有肥皂,都罩着你呢,我走了。”
顾墨向登机口跑过去,米白色的风衣随着一条素色的围巾飘扬,“顾墨,你会遇到一个爱你的女孩,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