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就只是笑，在她面前，永远都温和得像是没有脾气。
但恩慧知道，他是有脾气的。
略微懂事的时候，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那个时候，父母亲便向她告知，因为她体弱多病，所以大姐和小妹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去读书出去玩，只有她没有选择必须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那个时候的大哥，就曾经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动手把她房间的门拆了，就为了他的小妹不会被一扇门束缚，也能够尽情地去感受外面的世界。
但他的愿望仍旧没有实现。她就这样在属于她的那个小房间里面，被关了整整十八年，一直到董家堡被辽人占领的那一天。
长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大姐和小妹开始遍访名师，周游天下。她们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她们学知识学礼仪学才艺，终于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大姐雨心温柔细腻，既博学能文，又善诗词歌赋，她的美丽和才情，毫不逊色于当年那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的齐国公主庄姜。
妹妹雨情更是姿容美艳，性情敏慧，多才多艺，声名倾动一时。不要说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就连在其学习刺绣的两浙一带，妹妹的刺绣技艺也是颇具盛名。
这个时候，大哥又向二老提出，每个人都有人生的理想，恩慧也应该获得久违的自由，外出求学。结果他的请求还是未被应允。一气之下，他带着二个弟弟，应征入伍。一走就是数年。
只有对待她，大哥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他在家的时候，见到大姐和小妹，就唤她们：雨心、雨情。唯有见到她，称呼永远都亲切的一成不变：小妹。
雨情为此愤愤不平，曾经多次对他言道：“大哥，她是排行第二的，我才是你的小妹。”
每一次大哥都会安静地望望她，轻描淡写地回道：“我知道。”
令雨情郁闷到气结。
哥怎么会没有脾气呢？没有脾气的人，如何能够上阵杀敌？如何能够面对成千上万的败军尸体，而面不改色？
“哥，我记得金殿之上，你曾提到狄将军打了胜仗，杀死了五千多人，这是真的吗？”
金殿之上，万念俱灰的她，原以为可以什么都不再听，什么都不再看。其实，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心伤透顶的她依旧什么都听到了，也什么都看到了。只不过，也再一次地领略了这个世界的铁面无情。
董锐隽脸色沉重，纵然不想单纯的小妹受到伤害，却也不想隐瞒她想知道的事实：“其实，远远不只这个数字。”
善良的恩慧不能够理解：“为什么要如此残忍？”
大哥给她一个无奈的笑容：“对于君主来说，对叛乱之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恩慧坚定地摇头：“我不信，想要治国安民，一定还会有更好的方法。”
兄妹两人忧心天下的话题尚未结束，远远地突然传来陌生中带着娘娘腔的一声高喊：“安寿公主懿安驾到！着枢密副使、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董锐隽即刻迎驾！”
小姑娘惊讶的明眸望向她亲爱的大哥：“公主？”
见到大哥的表情同样掠过一丝讶异，遂继续问道：“哥，你怎么会认识公主的？”
董锐隽只是一派淡然，不欲向小妹解释什么：“只有一面之缘。”
说是如此说，既然公主屈尊降贵地前来，他还是只能选择执起小妹的手，前去迎接。
另一边，一位打扮华丽的青春少女，早已自动自行地下了銮驾，带着大队人马，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一般，大刺刺地闯进来。一直走到了迎面而来的两人近前。
恩慧用目打量着眼前的妙龄女子，一看就知此女年纪较她更轻，来之前显然经过了竭尽所能的精心修饰和装扮。她不慌不忙地抖了抖身上的软绸披风，露出细嫩的玉手，轻轻扬了一下，带来的人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退至一旁。她的举止虽千娇百媚，却态度高傲，贵气逼人，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习惯了所有人的臣服。
可是见到了董锐隽的时候，明媚的眸子立刻死盯住他，两眼立时放了光。那模样，就像是贪吃的猫见到了上好的肥鱼，饿了五天的狼终于看见了肥嘟嘟的小羊，反正是急于先吃而后快。
她嘟起小嘴，微侧着小脸，忘情地凝睇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发呆。再见到这个令她日思夜想的高大俊朗、从容自若的男人，怎能不令她笑靥如花呢！
他没有太多的变化，依然一如她记忆中的冷漠；男子的高大体魄，依然散发着刀剑般凌厉的气势，不怒而威；那双眼睛，也依旧冷淡傲然，让人看不穿。然而即使是他的冷漠，依然迷得她神魂颠倒。那张男儿脸不管流露什么样的表情，都英俊得足以让任何距离他在一米以内的女人，难以呼吸。
“隽哥哥！”她睨他一眼，勾起嘴角，巧笑倩兮。
因为这个甜腻腻的称呼，恩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中午的午饭估计也不用吃了。想笑她又不好意思笑。但直觉地对这位公主并不讨厌。这个金枝玉叶般的女孩子，虽然称不上漂亮，但是眉清目秀，眼神很清，趾高气扬的态度也算是表里如一，眼睛里面没有藏着掖着的东西。
董锐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迳自走到懿安的面前，垂眼敛目，恭敬地拱手一揖。“臣董锐隽给安寿公主请安。”
懿安公主垂敛眼睫，一副乖乖女的模样，露出最娴淑端庄的笑容。“干吗这么客套啊？”
他从容地一笑，仍是气定神闲，表情如常。“公主乃金枝玉叶，臣对公主礼数周到，是应该的。”
妩媚的眸子打量着他，嫣然的笑里，欣赏的感觉又添了几分。目光转向一旁，她这才注意到两人之间还有第三人的存在：“这位是……”
瞧见一旁的恩慧，她的神色即刻恢复傲然，一双明眸将她上下打量。
董锐隽笑容温和：“她是我的妹妹，董恩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