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婪抓住机会,屈膝翻滚,毅然压住了他的身子,抓起他手中的针剂,奋力扔到了很远的地方。这才放下了紧绷的心神,垂眉看着身下的温斯,那双淡紫色眼眸如同水晶般剔透,迷人。
“温斯。”她轻唤了他一声,而后状似不经意的将手放在了他的心口,浅笑道:“我从来没有对敌人以外的人有过杀心,你是第一个。”
当尹婪的手触及他心口的时候,他浑身一僵,而后无谓的放松了,状似愉悦道:“那我应该觉得幸运吗?总算在你的眼中,我具有了不同的角色。”
尹婪指尖轻轻按住了他的心口,看了看四周正杀得火热的人,余光捕捉到后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低声道:“告诉我,六音还活着,是不是?”
饶是她的声音已经尽可能的发缓,但是手却还是有着细微的颤抖。
温斯的手被她的腿压住,移动不了,但是十分敏感的心却感觉到了那一丝颤栗,他凝目,“他死了。”
尹婪表情一僵,呼吸卡在了胸腔,声音压低:“你骗我。”
温斯看到尹婪脸上的痛色,突然展颜笑了起来,“你自己去看啊!我的身体不如你,但是枪法却是精准得出奇!”
尹婪心头的期望瞬间覆灭,一股隐忍已久的冲动从心底窜起,。她厉目怒容的起身,一脚踏在温斯的腹部,似是要将他的内脏全部从体内挤出来一般狠厉。
温斯被她一脚踢得吐出了酸水,疼痛让他的脸都扭曲了。
尹婪弯曲了腿,隔着衣料,隔着腔骨,抵住了温斯的心口,目光狠厉,指骨因为攥紧他的衣襟而泛起苍白,“温斯,我现在很后悔当初救了你!”
温斯咬牙忍耐着疼痛,淡紫色的眼波因为尹婪的这句话掀起了惊涛巨浪,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愉悦中藏着极浓的忧伤,“后悔救了我的,何止你一个人!”
“所以你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你的出现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尹婪愤恨的说完,扔下了温斯,疾步朝六音那边走去。
温斯被放开后,喘着气艰难的起身,一腿弯曲,一腿伸直地缩着身子保持着平衡,淡紫色转为了深紫,泛起了似有似无的忧伤。
尹婪飞快的步伐再越接近六音的时候,不自觉的放缓。怀着不稳定的呼吸,她走到了树影下,这才发现,六音之前还有一道身影,因为他的身形比起六音要高大,倒下之后将六音的身影盖住,让她之前没有看出来,以为这边只有一个。
她越过前面那道匍匐的身影,走到里面去看斜躺在地面的六音,利落的寸头,白皙的五官,那双死寂的灰瞳被紧闭的眼帘遮蔽,再也看不到。
“六音。”她的目光一处一处的扫视他的身体,想到之前他不管不顾的要拉自己走,说这里危险,她的心就忍不住泛疼。
她一直以为她与六音之间是敌人多过了知己,她从未想过他会告诉自己某一个地方很危险,让自己赶快走。她更没有想过六音为了保护她受伤,甚至因为保护她而死去。
她,真的从未想到过。
这种感觉,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方元淅死在自己面前一样,难受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六音。”她的手放在了六音的身上,伸手轻轻拂过,湿透了他衣服的鲜血便无孔不入的沾染上了她的手。
不期然,手下的身躯颤动了一下。
尹婪面色一滞,而后躬下身,靠近了他,再次唤道:“六音!六音!”
“尹婪。”低低的声线虚弱得仿佛风吹都会散。
“我在。”尹婪大声的回应他。
“快……华……华景……笙……利用……你……走……”六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含着焦急,含着担忧,含着不忍。
尹婪听闻这一句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调的话,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中,难以置信,思绪全消。
六音费力睁眼,拼尽全力,咬牙死撑,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细致的眉眼,柔媚的脸庞,一如初见那般惊艳了他的暗古之心。
尹婪看到六音撑开了眼,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而后含着一份极淡的笑意再度闭上了眼。
这一闭,便是浑身瘫软,生气全无。
尹婪紧紧的抓住他的衣服,这才发现一道弹孔打入了他的心脏,她侧目看向那一道挡在六音身前的身躯,发现对方的身上同样的位置亦是血肉模糊,似被贯穿。
想必这就是温斯说得,准得出奇的枪法!
竟然可以贯穿人体,打入另一个人的体内!
的确,准得出奇!
林间深处,传来了一小队脚步声,细细碎碎的踏破了月光,朝着里面行进。
温斯坐在地上,动了动身,却迟缓的半跪在地上,紧锁着来人的方向。
尹婪静默的藏身在树影下,仿似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在意。
宁欧被莫尔纠缠着,好不容易从中脱身,就见到张寻蓦领着一小队人过来了,立刻朝他召唤。
张寻蓦温隽的脸因为跑得急,染上了一层细汗。看到宁欧正在被一个人缠着,立刻朝后方打了一个手势,一群人冲入了混乱的战局。
莫尔见张寻蓦一行人加入阵局,冲撞了已经趋于稳定胶着状态的队伍,扭转了整个局势。面色一沉,边打边退,朝温斯靠拢。
宁欧却快他一步,身影突然如一阵风从那边卷了过来。
莫尔见状,想要追上去,但是张寻蓦看穿了他的意图,立刻冲身而上,将他的去路封死。
宁欧便得以突围而过。
幽白的月光照在黄沙上,是温暖的银色,但是落在树林中,却成为了黯淡的白色,惨白的白,深黢的黑,加之匍匐在树影中的身影,整个林间充斥着凄然的悲凉感。
“尹婪!”宁欧进去之后就看到了她,纤细的身影被暗色模糊勾勒,仿佛是被侵吞了一般。
尹婪充耳不闻,继续保持着自己的神态。
宁欧见状,心有担心,便主动走了过去。
突突两声枪响,一前一后,阻止了他的前进。
前面是尹婪,后面是温斯。
“不要过来。”尹婪的声音像极了回荡在林间的风,飘渺得没有温度。
“不许过去!”低沉的嗓,含着清冷的音,字字清晰。
宁欧被威胁着,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而后凄楚一笑,“那你开枪打我好了,我不会停下的。”
温斯惊愕的看着宁欧,如他自己说得那般,他真的无所畏惧的迈开了步伐,朝尹婪走去。
他到底是不怕死,还是认定了尹婪不会开枪?
他撑起身想站起来,但是身体一动,两处疼痛便活跃了起来,让他呼吸不畅,无力动弹。蓦地,他抬头看着宁欧,眼中的怨恨无以复加。
趁着宁欧前行,他举起了枪。
尹婪听着宁欧的话,原本枯坐着的身子,突然间站了起来,握着枪的手指骨森白,喉咙因为激动剧烈颤抖,以至于将她的声音都变得哽咽。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逼我!为什么我说什么你们都不在意!为什么!为什么!”
宁欧的强势与华景笙如出一辙,不愿缘由,不愿因果,只顺着自己的心,只如着自己的意。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要的!
宁欧看着这般激动的尹婪,震惊的站在了原地,怕刺激她,不敢再前进,柔声道:“你怎么了?”
温斯听闻尹婪那般失控的声音,即将开枪的手兀自止住了。
她,是在哭吗?
尹婪看着宁欧那双溢满了关切与温柔的眼睛,忍住了要脱框的眼泪,凄凉一笑,“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到底她犯下了多大的错,才会让命运揪着她不放,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的悲剧都聚在她身上,将她折磨到体无完肤,支离破碎,才罢休。
自己想要珍惜的人总是毫不顾忌的伤害着自己,想要珍惜的自己的人不是死前才肯吐露那份隐晦的心思,就是自己不敢相信。
总是,错过。
三人陷入某种怪异的僵持。
突然,一道力压夜色,碾碎月光的刺眼白光从另一头窜来,携着众人无法抵御的光芒,晃花了众人的眼。
光线过强,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了眼。
然而闭上眼,才是真正的噩梦降临。
一声声聩耳欲聋的机关枪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的响起,每一声枪响后便是一声临死的呐喊,白光未退,呼喊声,痛呼声,惨叫声,已经连成了一片,疯狂而又凄厉。
枪声如同困住人的牢笼,将人死死锁在其中。血腥如同死神的手,翩然来袭后,留下了一地的死亡。
白光未退,尹婪强行睁开了眼,白光绝烈而盛大的在眼前铺开,灼烧着眼睛。在阵阵白光中,一道道银色的轨迹如同脱离母体的种子,飞射到各处,肆虐的展开了单方面的屠杀。
横冲直闯,肆无忌惮。
让她心寒,让她心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这个黄雀,就是华景笙。
白光消退,留有一片迷蒙之色,如烟似雾,而后渐渐消失,留下那一地的尸体与血腥,以及无言的凄苦之色。
“阿婪。”死寂的环境中,一道清冷的,平缓的,镇定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