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不从心的柯沫一直为自己的失望苦闷了一个星期,她总在时间的间隙深情款款的仰望那扇遮的严严实实的窗户,她越看越焦急,痛恨自己在恩人受难时无所作为。终于到了第七天,来之不易的机会从天而降,那件巧合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荒诞不经。
事情的起因是由于嚣张跋扈的文西小姐夜不归宿引起的,文西夫人原本一天二十四小时在病榻边寸步不离,除了有时非她出面招待客人不可,然而那天她终于踏出了她所设置的囚室,朝她的女儿大发雷霆,而柯沫终于获得了完成她梦寐以求的相望的机会,她为这机会的到来兴奋不已,又紧张不已。
那对心术不正的母女吵得可真够厉害的,她们两人单独在女儿的卧室里为她不检点的行为破口大骂,骂她不争气,骂她是没有脑子的蠢姑娘,迟早会被人坑害的倾家荡产!而做女儿的这次也不再忍让了,她辩解自己这次的夜不归宿是由于她在回家的途中遭遇歹徒挟持的缘故:“您不知道那歹徒有多吓人!多凶残!他捂住我的嘴威胁我不许出声,把我关在一间不见五指的柴房里,天亮时才把门打开!”
“如果真想你说的那样,我真为你的平安无事而感到庆幸。”文西夫人无不挖苦的说。
她们就这样喋喋不休的争吵,整整一个上午,连卧室都没出过。柯沫终于获得了这难得的机会,她装着镇定自若的神情和所有迎面而来的佣人打招呼,聊一些以往常聊的话题,但逐渐悄无声息的接近那间囚禁她心灵,使她魂牵梦绕的房间。那儿并没有人看守,文西夫人禁止所有人在她本人不在事接近这里,她无法根除的疑心病使她相信,在这个家里,始终有几颗顽固不化的心在蠢蠢欲动着。
柯沫变得紧张不安了,她一边偷偷地环顾四周一边用手触摸那扇阻隔人间和地狱的牢门。那门并没有上锁,她的胳膊轻轻一碰,门就朝里裂开了一道细缝,立刻有难闻的发霉气味传出来,柯沫感到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屈膝半蹲着,一手撑着墙,一手握着门柄,露出半张脸,睁大了眼睛使劲往里看。起初那里一片漆黑,好像发霉的空气和混杂的药味形成一种无法驱散的恶臭,浑浊,肮脏。过了一会儿光亮才传进去,把囚室一样的地方照的昏暗起来,灰蒙蒙的。
她看到凌乱的写字台,上面堆放着各种各样制造臭气的东西,她没有看到将军!他看着地板上扔着大衣和帽子,她有看到将军!她看到窗脚下枯萎凋零的花草,她没有看到将军!她心急如焚,急忙更加仔细的观察眼前的一切,像专心致志的警察一样,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柯沫逐渐认清一张横放在墙角的一张床,那上面的被子有微微的隆起,毫无疑问,那里有个什么地方支撑着它。她将急切,激动万分的目光顺延过去,果真隐隐约约辨认出一个人的体形来,她看到一张深深凹陷的脸颊,通过眼前挥之不去的朦胧,那张悲惨的脸给柯沫留了个更加悲惨的印象。紧闭的苍白的嘴唇,还有因脸颊凹陷而特别突出的眼球,微弱的呼吸以及露在外面瘦骨嶙峋的手臂。
柯沫仅看了他一眼就把这些凄惨的特征统统牢记了,她双手掩着面匆匆的跑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看到他的脸了。”她无限悲痛的说着,眼泪顺着手臂留下来打湿她的长袖,“我看到他的脸了。”足有一刻钟,她走火入魔般的重复这句话,那时她的思绪被这想法沾满了。她刚刚急匆匆地,逃命一样跑下来,并不是怕事情败露遭到惩罚,而是实在不忍再看下去。那不是一出滑稽剧,或者略带讽刺的喜剧,那是发生在她眼前,真真切切的一出英雄落难的惨剧!她看到她的英雄被摧残,就如同目睹自己的灵魂被蹂躏一样。事实上,当她看见痛不欲生的将军时,她之前所有对自己安全的担心都无影无踪了。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男人,心里只有那个男人,就连梦里也不外乎全是他的幻影。
柯沫在悲痛之余没有办法拿现在的将军和十四年前为她挺身而出的那个英雄作比较,一部分是因为苦难将这身经百战的男人折磨的太过无情,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十四年前的那场恩情并未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不然她就不会把那场非比寻常的初遇遗忘那么久,直到现在,尘封的记忆才逐渐浮出水面。虽然这是柯沫本身十分不愿意承认的一点,这是她忘恩负义的一件佐证,她一想到自己在恩人受难时自由自在就觉得受了侮辱,所以态度非常坚决的认为眼前这个正是十四年前的英雄,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经过这次激动人心的会面之后,营救麦将军免遭罹难的决心又沉重了许多,柯沫谋划着,焦急的等待着。她偶尔看到文西夫人绷着张一本正经的脸往将军那里赶就提心吊胆,为身受桎梏的恩人捏把汗。文西小姐一如既往的一门心思扑在和一些有权势的先生打情骂俏上,至于家庭教师的叮咛和嘱咐统统放在脑子里最后排的位置。她们之间从不交流,彼此都认为没有必要,文西小姐对柯沫爱答不理,而柯沫更是打心底对她深恶痛绝。
柯沫曾留心观察过麦达先生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佣人们表面上对他曲意奉迎,背地里则将他贬的一文不值,嘲笑他打卷的头发和像公鸭叫的笑声。叔叔的受难并未使他在家里的地位受到影响,他和文西夫人的关系在外人的眼里非常融洽,而这究竟是不是真相就不得而知了。不仅如此,面对叔叔的痛苦,他丝毫不显得黯然神伤,不为叔叔的处境担忧,反而春风得意,逍遥自在,以主人翁的身份自居,照常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从不错过一次聚会,一场赌局,他是那些地方的常客,所有人都认得他,管他叫阔绰的麦达先生。
他的怪异罕见的病症并未给他造成太大的困扰,他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有一棵年轻而有力的情怀,所以衰老的身躯不会妨碍他跳舞,爬山,喝朗姆酒,在赌场里不限制的熬夜。柯沫在初次见面时对他产生的好感在一段蜚短流长的议论中消失殆尽,她只觉得她讨厌,忘恩负义。在她留心观察麦达先生恶俗的喜好举止时她发现将军府有个人跟他有十分密切的交往,常常并肩而行,亲密无间的对某个趣闻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
那人就是在后院马厩里喂马的马夫,叶浮生,这名字是从多嘴的厨娘那儿听来的。她说他们的关系从来都是这样友好,因为来自同一片土地的缘故,很可能在来到英国之前就有不浅的交情。叶浮生在柯沫心中留下的怨恨至今都没能散去,她们在府上曾有一些接触,但每当柯沫看到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和滑稽的帽子就会莫名其妙的产生愤懑,她依然对他脸上的缺陷耿耿于怀。私底下她取消他为丑八怪,跟厨娘和洗衣服的梅吉常拿这事逗乐,她们称赞她这个绰号取的恰如其分。
这绰号没过多久便不胫而走,渐渐地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叶浮生当着外人的面并未对这带有侮辱性的绰号表示过怨恨和愤怒,他向告诉他这事的幸灾乐祸的信差询问谁是这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那命势利眼的信差极不仗义的报出了家庭教师的名讳。叶浮生听到是向来看自己不起的柯沫后面无表情的走开了。但到了了夜深人静,他坐在马厩里的一堆干稻草上,想到那不识好歹的女孩儿就显出恼怒的模样。他摘下长沿帽只有独自一人时他才这么干在马厩里愤愤不平的踱来踱去,嘴巴里叼了根枯黄的稻草,被他照养的健康强壮的马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不停地打量眼前这位看上去焦虑不安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