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戏的开场都令她十分恼火,因为不得不中断有趣的谈论,回到麦达先生的包厢里,柯沫已经有些本末倒置,好像此行的目的根本就是来参加以她为中心的沙龙一样。戏剧刚开始没多久柯沫就显得心不在焉了,因为已经陆续有一些刚刚在谈话中显得能说会道的子爵来到他们的包厢,亲切的和柯沫小姐交谈起来。
“你喜欢这出戏吗?夫人,这戏的开头,大雨磅礴的傍晚如您所愿吗?”年轻的子爵问。
“哦,说真的,我还没看出一点名堂来,我只知道这是出悲剧,还是道听途说来的。”柯沫微笑的回答。
“对的,伟大的爱情悲剧。我不明白为什么几乎只有悲剧才能流传千古。现实生活中,谁愿意自己的人生不尽人意呢?谁愿意相爱的两个人天涯一方,仕途坎坷,屡遭磨难呢?”子爵说,“单大多的小说或者戏剧都愿意这么写,把心丢在荒原上遭受日晒雨淋,想尽一切曲折离奇的情节,赚取观众的眼泪。”
“是这样的没错,但是但是以赚取眼泪为目的一样写不出好作品。”麦达先生朝子爵眨了眨眼。
“那莎士比亚的悲剧呢?”子爵并未看着麦达先生,反而问柯沫道。
“看他的书我没有哭。”柯沫说,“只觉得欲哭无泪。”
戏好像演到最精彩的部分了,尖刻的女主角误会了长久以来一直对她提供帮助,无私奉献的男主角,愤然离去,而男主角终因积郁成疾,与世长辞。男主角最后一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面色苍白,心力交瘁,他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念出了催人泪下的台词:“阿贝莎,上帝知道,这是我最常挂在嘴边的名字。我最亲爱的人呀,我不再怪你绝情了,只要有一阵敲门声是由你发出的,只要让我最后一次像以往一样守在你身旁,哦,我始终念念不忘的人啊,为什么当我仅剩一口气时我仍能清晰的回忆起我们的过往。在舞会上,你载歌载舞的模样此刻占据了我全部思绪。你的声音多好听,所有人都觉得赏心悦目,我记的一清二楚,但我没法唱的跟你一样好。”
台下已经有观众在小声的啜泣,柯沫坐在包厢里也不由得受到了感染,子爵跟着自己的仆人不情愿的离开了柯沫,恋恋不舍的看了她最后一眼,好像能因此带走什么似的,懊恼的离开了。麦达先生并没有仔细看戏,因为他已经看过的缘故,他会和一些贵妇人亲热的打招呼,聊一些与戏剧无关的趣事。
戏剧接近尾声时,奄奄一息的男主角听到了敲门声,他顿时激动起来,用尽一切气力想要下床去开门,他一边艰难的掀开被子,一边念叨着阿贝莎的名字,苍白的脸显出一条病态的红晕。突然他栽倒在地板上,双腿还搭在床上,他用无力的胳膊撑了几次最后垂了下来。他死了。而敲门声却是由一个顽皮的男孩的恶作剧,他在每一个紧闭的门前停住脚步,做同样的动作。
她们哭成一团,男士们也有些感情丰富的浸湿了眼眶,柯沫轻轻地拭去了泪水,而麦达先生则微笑的欣赏着这一幕。戏剧落幕后死去的男主人公神采奕奕的和别的演员一起向观众鞠躬,掌声响彻了整个装潢华丽的剧院,柯沫拍的手掌都红了:“我在想,让那个男人真正的死了才好,而不是突然站起来为自己庆祝胜利。”
散场之后,她们并没有立刻坐上马车回家,柯沫提出想到一家她常光临的糖果店买些巧克力,麦达先生说他就在剧院门口等她。柯沫迈着小步跨过一些积水,那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路边的灯却显得更加流光溢彩,绚烂夺目。糖果店在一条比较偏僻的老街上,那儿的灯光很暗,没人愿意出钱修理被损坏的路灯,所以到了晚上这里的人很少。柯沫对自己常来的这家店很熟悉,店主是个犹太人,原来奔走全欧洲做钢材生意,后来破了产,被迫做起了仅能够养家糊口的小买卖。
她买了一小袋做成圆柱形的巧克力,刚想离开时碰上了门口进来的一个裹着皮大衣,身材矮小的女人,她长了一头像火烈鸟一样的红头发,尖的像锥子一样的下巴,眼神透漏出不友善的意味。柯沫乐于跟她碰面的每一个人打招呼,于是她说了声:“你好,夫人。”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女人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到摆放糖果的柜子旁,抓上一把杏仁就朝她的脸扔过去。柯沫悴不及防,失声尖叫着躲在一边,有两颗杏仁打在她的额头,她痛的不住的揉了起来。后来有更多的糖果朝她扔过来,硬的,软的,无一幸免。女人就像发了疯一样,朝一个无辜的人大打出手。店主冷漠的看着这一幕,一点也不着急,反倒退得远远地,像怕石块一样的硬糖伤到了自己。
“啊!快住手!”柯沫的巧克力散落一地,双手捂着头跑了起来,“你疯了吗?别再扔了!别再扔了!”
“啊!当你把我的丈夫拐骗走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遭殃!呀!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快把我的丈夫还回来!”说着她便抡起柜台上的一根棒球棒朝柯沫挥过来。
“我根本不认识你,更加不知道哪个男人会娶你这样精神不正常的女人!”柯沫气愤的扯掉粘在她头发上的水果糖。
“巫婆!巫婆!应该被拉去烧死!”女人挥舞着她的棍子,用尖刻的声音喊,“我的丈夫时赫那期多最有名的律师,所有人都尊敬他。可是有一天他在一家客栈遇到了你,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柯沫惊诧的说:“你是说赫那期多城吗?我确实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但我觉不认识你和你丈夫!”
“我去打探他的消息,老板娘和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是这样告诉我的。”女人突然眼含热泪,整张脸都显得忧伤起来,“我的亨利,他去追踪一条系在你腰间不见尽头的绳子,结果一去不复返。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连你也不见踪影,我用了多大的努力将你找到,凭着你们对你的描述,从遥远的赫那期多一路到这儿来。我的丈夫呢?我的亨利呢?你的绳子你?你的印记呢?”
柯沫傻了眼,她迅速的在关于赫那期多的记忆,这使她很不舒服,因为赫那期多给她留下的印象是欺骗和恐惧。她没能根据面前情绪激动的女人有头无尾的描述想起她所说的亨利,她根本不在乎他是谁,是否真的由于她的缘故失踪。她只希望赶快摆脱这样的状况,并不想一些旧日的纠缠打扰到现今和未来的生活:“谁会在自己的腰间系上绳子?你这么对我,警察会找你算账的!”说罢她转身就跑,表面上表现出一种无限委屈的模样,心里实则担惊受怕。
女人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而是抡着棍子就追了出来。等待她们走后,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犹太人从远远的地方走了过来,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及不生气也不记得可惜,好像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早已司空见惯。他弯腰捡起一块干净的水果糖含在嘴里,像孩子一样贪婪的吸了口气,喃喃自语起来:“无论如何,一片狼藉过后,生活终归是甜的。”
柯沫拼命的向前跑,但她的鞋子使她不能向往常那样行动自如,几次都差点跌倒,身后的女人穷追不舍,发狂一样的尖叫,咒骂。柯沫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四周一片漆黑,远处的建筑像个巨大的黑影,灯光离她越来越远,但她没办法调转个方向好向别人求救。现在她孤立无援,心里无依无靠,只能心里一边呼唤着将军一边害怕的落泪。她不敢停下来,但她跑起来很艰难,终于摔倒在一个齐足裸的水洼里,顿时水花四溅,她的衣服湿了,又冷又累又怕的哆嗦起来。
“你没法再施同样的巫术把自己像我丈夫一样弄走了是吗?”长着红头发的女人一边气喘吁吁一边狰狞的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呢。”
“你真的认错了人,别这样对我夫人,我害怕。”柯沫哭着哀求着,她趴在水洼里瑟瑟发抖。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逼近她。
“好吧,我告诉你他在那儿,请你别伤害我。”柯沫胆怯的应付着,她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对任何事情把握十足,临危不惧,她感到大难临头,什么也救不了她了。
“她没可能伤害到你的。”一个戴着大沿帽,双手端着一把长筒猎枪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分明的石头上,身旁放了个点燃的煤油灯。他一身猎人装扮,举枪的姿势也很恰当,“要是她敢把棍子挥起来,我会让她一辈子没可能再做这个动作。”
柯沫隐约的认出了那个身影,显得激动不安起来,她明白自己得救了,就不像最初的那样害怕。她注视着他,像注视着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任务,心里溢满了感动。
后来他们沿着路边缓缓地往回走,柯沫裹着叶浮生主动给她的大衣,那衣服温暖极了,有烟草和皮革的味道。一开始他们走在黑暗里,步子迈的很小,绕过瓦砾和水洼,彼此之间缄口不语,对刚刚的事也只字不提。冬夜里凌冽的寒风在他们周围兜兜转转,在他们沉默的片刻毫不拘束的窃窃私语。柯沫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走路,从不左顾右盼,对最初叶浮生提出要一起步行回家的建议也没表明确切的态度,而是顺从的走起来。她不时偷偷打量走在身旁,那张只露出半张脸的容貌,觉得那张脸虽没法和将军相提并论,但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无时无刻的显露着,是一种使人难以抗拒的魅力。“怪不得厨娘会说有那样多的人对他芳心暗许。”柯沫偷偷的想,“我确实一直对他持有偏见,谁让他总一副自命清高的姿态。”
马夫漫不经心的走着,根本不关注自己的同行者,他把猎枪背在肩上,手里拎着个装着两只野兔的袋子。他穿着单薄的衬衫使他哼起歌来,因为越冷清的环境就越让他感到寒冷。他的嗓子五音不全,曲子走了调,有的时候唱着上一句就把下一句忘了,但他对自己声线的缺陷毫不在意,仍然怡然自得的用自己的方式演绎一首歌曲。他尽量不让自己在柯沫的身上投注太多的感情,因为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但她总是牵动着他的心,那根线又细又牢,怎么样也扯不断。
这样沉默的状态一直延续到繁华,车水马龙的街市,柯沫突然说起话来:“遭了,麦达先生还在剧院门口等着我呢,我居然将他一个人留在那儿了!”
“他会回家的,他没能有那样大的耐性。”叶浮生满不在乎的回答。
“你打猎打的相当好吗?”柯沫瞥了一眼马夫拎在手上的战利品。
“并没有。”他口气并没有被人夸赞后会有的热枕。
“你……”柯沫说,“和厨娘的关系十分亲密吗?”
叶浮生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柯沫一眼,心里涌过复杂的感情,什么话也没说。柯沫装着漫不经意的样子等着答案,心里实则焦灼不安,她一时没办法弄清自己这种感情的由来,也不知道心中期待的答案是什么,但期待和紧张不安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一直在爱情的门口兜兜转转。”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为什么不走进去?”柯沫紧张的问。
“因为里面没人。”
柯沫在生着壁炉的客厅坐着,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马夫的那件大衣被她丢在卧室的地毯上。将军握着她的手,眼神怜爱万分。他听了柯沫对刚刚遭遇的叙述,整个人愤愤不平:“总而言之,还是该怪麦达没能好好照顾你!”
“谁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柯沫无奈的摇摇头,她的心绪还一直萦绕在和叶浮生的谈话上,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挥之不去。
“可他应该对你寸步不离才是。”麦将军一脸威严的说。
“我倒更希望那人是你。”她饱含深情的说。将军的关怀令她感动不已,身心都在一种伟大的宠溺中徜徉,她不由自主的说了句连自己都觉得害臊的话,说完脸都红了。
麦将军又重新的体会到虚荣心满足时的惬意。日子过得越久他越明白,他喜欢柯沫和自己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她的倾城容貌,也不是由于她的机智灵敏,而是无时无刻都能感到她带给他的心满意足。他爱她并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她深深爱着他。
“是谁把你送回来的?”麦将军心满意足的问。
“叶浮生先生。”她说。
“希望他没对你乱说什么。”麦将军突然站起来,差点打翻身旁茶几上的杯子,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笑了笑,又坐了下来,“我是听人说,他的为人并不好到值得我们去信任,我以为他可能会对你口无遮拦。”
柯沫吃惊的摇摇头:“他并没有说一些特别不好的话,事实上我们一路上几乎缄口不语,因为我们不常来往。”
将军松了口气,露出个亲切的微笑,但心里仍未完全放心:“应该离这样低劣的人避免来往,由其是向你这样美丽非凡的女士。”
“其实我以为他人还算不错。”柯沫小声的总结道。
等到夜深人静,柯沫辗转反侧,但这次占据她思绪的多了一种新的感情。她变得格外在意叶浮生的一举一动,在以前她是不屑于这么做的。她和将军的感情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呈现给人的都是一种很好的趋势。即使她现在依然是一个家庭教师的身份,但她几乎不用干什么活儿,所有的吓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像对待女主人一样对待她,这点很让柯沫满意。至于将军,他的爱更是不言而喻,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一件件华丽昂贵的衣服,市面上夫人小姐们追求的项链,各种盛大的舞会,音乐会,还有一些优秀的演说家的演讲。柯沫跟着将军踏上一条大饱眼福的梦幻之路,她从没一次性见到那样多的美味佳肴,风靡世界的音乐,这段新奇之旅使她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