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沫一直以为这将是叶浮生对自己的一番嘲讽的开端,所以又尴尬又不耐烦的看着他:“你是来像我炫耀自己即将到手的幸福吗?先生,要知道,我可比你幸运多了。”
“是,这是有目共睹的。”叶浮生毫不介意的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依然带着那顶帽沿硕大无比的帽子,但它虽然被悉心清洗过了。柯沫以为他这样的举动是为了给自己的婚礼留个好印象,都没有想到这样的转变跟自己有着切身的关联而且叶浮生的神清气爽更令她恼羞成怒。
“守好你的妻子,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因为她随时都可能跟自己重返故里的伴侣再续前缘,如果你不想失去她的话。”柯沫讽刺的说。
但叶浮生不再像以往那样,不是对她冷言相击就是爱答不理,而是打算用笑容包容她的一切,他觉得这样做一点难度也没有:“如果她爱他爱的更深的话,我当然乐意成人之美,而不是要求她必须遵守对我许下的承诺。”
“你也对她许下过不少承诺吧?”柯沫酸溜溜的反问。
叶浮生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好像是有过不少。”
“一样的,将军也用真诚的姿态对我说过不少真心实意的话,我也说了不少呢!”柯沫不甘落后的说。
叶浮生皱了皱眉,对她的话感到不舒服:“好吧,我是想来告诉你,我不打算结婚了,起码今天不了。”
柯沫一愣,被这个讯息用的又惊又喜,但她没让这种感情溢于言表,而只是表露出自然而然产生的困惑:“为什么呢?”
“唉,我毕竟是不够爱她的,即使我一直要自己在这方面努力,因为好像除此之外没别的路可以走,我正打算就这样波澜不惊的漂泊到很远的地方。但就在昨天晚上,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我突然看到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叶浮生充满柔情的说,“我的心,你瞧,一颗老不正经的心巧遇了使它心神荡漾的另一颗年轻美好的心,这点命中注定的巧合使它不愿意再固步自封,呆在自己制造的压抑环境中。或许它还能真正轰轰烈烈的爱上一场,这将是使它热枕与生活的唯一动力。”
柯沫虽然对他充满柔情的表述无法完全理解,在她还对自己梦游的事一无所知时。不论他有感而发的话到底是想说明一个怎么样的问题,但柯沫准确无误的明白叶浮生是不打算离婚了,就像他所带着轻松神态说的:“起码今天不了。”但是具体原因是什么呢?他说的那一篇长篇大论,一颗心,另一颗心的说法使她一头雾水。
“我不如你想象的那么明白你说的话。”柯沫说。
“你不需要明白,如果你并不那样在乎的话。”叶浮生心满意足的说。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把昨晚的事讲给它的当事人听,因为仅仅她所表现出的反应都教他感到心满意足,昨晚的心动一直延续至今,逐渐凝固成一团经久不散的迷恋。
事情远没有就这么结束,美好的念头一闪而过,接踵而至的是纷扰,一件被大多数人认可的婚事突然发生这样戏剧性的转折,自然会遭到各种各样的质疑。厨娘薇拉在将军府一直保持着极好的人际关系,她们有什么困扰于心的事都愿向她倾吐,因为她平易近人又极富感情。就像叶浮生在心里长久以来给她的评价那样,她是一个值得自己好好爱的伴侣。
而这次悔婚的曲折,没人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她们之是肤浅的认为马夫移情别恋了,但到底他死心塌地的爱着的人是谁,她们就不得而知。“他变心啦!多快啊!昙花都还没来得及凋谢呢!”这样的流言蜚语以各种各样的语调在将军府里传播,一时间薇拉成了遭人遗弃的可怜虫,但凡对此事有一知半解的人都愿意这么说上一两句表明自己是非分明的立场。而叶浮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名符其实的负心汉,他顿时被舆论从一个才华横溢的位置直接按到品格低下的行列,并且很难再次抬起头。
但他显然不在乎这些对他有很差影响的蜚短流长,他一直不觉得是人家误解了自己,毕竟悔婚确有其事。但见异思迁这点他就不那么愿意承认了,他的那份象征了爱情的情意不是在柯沫重逢时一直是一潭死水吗?直到重逢之后,它才略显生机,甘愿为了维持这点千载难逢的生机去冒险,去违叛自我原先的意愿,去辜负一份全心全意为他付出的善良。在薇拉这件事上,他做的不如往常那样严谨,但也因为这是麻烦事里的一件特例,在感情方面他既热烈又生涩,然而愧疚感是一直以一种新的形象代替了薇拉在他心中的位置。
事情发生后薇拉总是把自己关起来不愿与他交谈,听他为自己行为作出的解释。她伤心的要命,没日没夜的嚎啕大哭,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还不如当即死了,一了百了的好。虽然她已经不那么年轻了,更不是初出茅庐爱情的喜怒哀乐早在她的生命里做过一场巡回演出。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渴望拥有一份与上一次迥然不同的感情,这次她没有那么高的要求,爱情的调子也不如从前奢望它的来临时定的那么高。与之相比,柯沫更像是走着她弃如敝履的老路子。她原本一直处于一个顾影自怜的阶段,为自己遭到抛弃的命运徒叹奈何,觉得世界上最大的凄凉莫过于此了,爱情一连两次对她撒了个弥天大谎,把她像个傻子一样的玩弄于鼓掌之中,兜兜转转,晕头转向,成为别人视野中的一出滑稽剧。
所以每当叶浮生轻轻叩响她的门,用低沉充满歉意的声音希望能够占用一些她的时间时,她都不置一词,直到前来负荆请罪的人识趣的离开。到了这时她便又会抑制不住自怜自艾的心情,用枕头蒙着头,大哭一场,老有人来安慰她,她们为使她的心情开朗,总是不遗余力说着导致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的坏话。可薇拉出人意料的表示不愿意听到类似这样的话在家里肆意传播:“这是对一位才华出众的先生的诋毁,请你们不要讲这样没有真凭实据的话,据我所知,他可一点也不像你们说的那样肤浅轻佻,不然我就不会像这样对他倾心爱慕了。”面对这样的打抱不平,一些忿忿不平的局外人并不认同,但终于不愿再她的面前再提及这个话题了。
薇拉始终不愿意原谅叶浮生给她造成的伤害,但这样一开始下定决心的态度并没有如愿以偿的维持太久。曾有很多次她的心都成了一个感情柔软的漏斗,三番四次的惦记起他的好,他的别致,他的那种潜藏于心却无时无刻不展露的气质都使他的态度不再那样强烈了。薇拉从始自终都是个心胸宽阔的女人,宽恕别人总比怨恨更让她感到自在。她不明白致使叶浮生做出这样不庄重的举动的人是谁,因为他给她 印象一直是本本分分,从没做出过出格的轻佻事来。但她女人的本能感到,这样的改变一定与柯沫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想要为她的怀疑找出证据并不太难,有很多现象都是显而易见的。柯沫不在时她们的感情进展的相当顺利,虽然没有产生过火花一样强烈的悸动,可一帆风顺一样能使温情缓缓地流淌。而在最关键的时刻柯沫突然出现,婚礼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出了事端,这样的相互辉映实在很难不使她往这方面联想。即使薇拉在感知方面一直是个平平庸庸的女人。
柯沫小姐为什么突然回来?远洋的轮渡不是应该把她带到遥远的国度去了吗?薇拉百思不得其解,她从没想过柯沫是因为叶浮生的缘故才决定掉头回来的,这在她看来不啻是天方夜谭。打她第一眼瞧见那个年轻貌美的柯沫,就晓得她心高气傲,所以才会全身心投入的照顾将军,难道不是为了在他完全康复后与他双宿双飞吗?她所做的这一切不正是因为一份深深的爱情在指挥吗?薇拉信心十足的认为像柯沫这样好高骛远的年轻女孩儿是绝不会愿意屈尊俯就,尝试着谈场卑微的爱情的。这样一来,薇拉又自动把柯沫在这场是非之中撇开,但苦于找不到真正的原因,她只好认为这是叶浮生的一次鬼迷心窍,他对她的爱并没有干涸断流,只不过遇到大风雪冰冻住了,来年春暖花开,柔情又会像最初一样源源不断的流淌的。
除了薇拉,似乎再也没有人将柯沫联系到这件事上,就连柯沫本人都未曾这么想过。她把叶浮生莫名其妙的悔婚,看作是自己的一种胜利,虽然她并不明白这样的胜利为何会使他激情澎湃。幸好她对自己梦游的事一无所知,否则一定会羞愧的无地自容。她不愿意正视自己内心这种蠢蠢欲动的念头,就像它是精致裙子上的一块污迹,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逼迫自己将那个小缺陷忽略。自从叶浮生一意孤行的拒绝了结婚之后,柯沫总显得洋洋得意,她自以为是把这样的骤变独揽到自己的魅力上,就像那个能干的马夫离开自己,甚至只要一停止靠她的爱苟延残喘就会生不如死呢!她对这样的氛围十分受用,感到神清气爽,至于她的那位忠实追求者如今背负着一个如何低劣的名声,她都不屑一顾,她只愿接受他可怜巴巴奉上的真诚,对他内心的委屈从来都弃之不顾。
柯沫在将军府里来去自如,与将军在时别无二致。她亲自查账,过问一日三餐的菜谱,即便只有她一个用餐她也要求尽排场,决不允许仆人们自作主张。跟将军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已经教她养成了这个觉得自己处处高人一等的习惯,她从没觉察自己的举动和曾经不可一世的文西夫人是否有相似之处,其实就算她曾在某个时刻有过类似的感觉,也会被当做无关紧要的琐事丢在一边。她好像完全把将军忘了,至少是忘了他的坏脾气,忘了他会对自己鲁莽的行为放过怎样的狠话,忘了他远在罗马骂她的忘恩负义。对于这一点,柯沫所表现出的轻松自如的神态好像她对将军对自己的宠爱十拿九稳,他会原谅她的,或者他根本从不怪她。
有一天叶浮生在院子里牵来了两匹精神饱满的马,他戴着自己刷的干干净净的宽沿帽,挑了自己最干净体面的衣服,脚蹬虽然已经掉了漆擦的亮闪闪的高筒马靴。在将军府将近两年的生活,他第一次把自己打扮的尽可能的光鲜亮丽。立在不完整的落地镜旁,他用审慎的眼光端详镜中饱经沧桑的自己,这与他那段辉煌生涯所保持的形象是多么的不同啊!说是天壤之别也不能完全表达他对眼前形象的怜悯。那个时候,他身穿整洁,一尘不染的军装,即使在战场上沾了血迹也不能影响到它所特有的高人一等的本质。他的肩膀上别着象征他身份的徽章,别人看了总要肃然起敬,一直艳羡的目送他离开。谁能想到他形象如此天翻地覆了,十四年前他如此英俊出众的面庞,被多少人冠以美男子的称号,现在连他本人都觉得惨不忍睹。所以他从不爱照镜子,这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寻烦恼罢了。
他不敢自负的认为柯沫已经对他芳心暗许了,因为毕竟他的样貌,身份都曾令她望而生厌。但总有一股爱情的暗涌在她的心中潜伏着,这份爱与她对麦将军所表现出的顺其自然的爱大相径庭。于是叶浮生心满意足的下了定论:她可能并不爱他,但这并不影响她爱他。梦游的事直到如今都使他心潮起伏,也许是因为这是目前为止他唯一接受到她对自己爱情的表白,第一次的表白成为他念念不忘的美妙绝伦的记忆,爱情的风从他身上掠过立刻使他容光焕发,近段时间以来,爱情里的风吹草动完全替代了他对生活中的别的事的兴致。
总之他变的又年轻又英俊,这种美好的感情好像将他受伤的眼睛都治好了,两只眼睛重新并发出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有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荒唐,又实在感叹爱情鬼斧神工的力量,于是荒唐也不放在心上了。他的心燃起了关于爱情前所未有的雄心壮志:要是一个人能在爱情的悬崖粉身碎骨,就让我摔得尸骨无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