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亚载着小家伙回到屯粮区,发现同僚不在,颇感庆幸。一来担心巨蟒找他喂食,二来多少有些膈应,眼不见为净。
出逃至今可谓身心疲惫,此刻才稍感放松,于是抓了两把食材,慢条斯理,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小家伙眼巴巴地凑过来,摇头乞尾,俨如一条哈巴狗。饿倒是不饿,之前吃得很饱,运动量也不大,可惜口水不争气,闻到香气就犯馋。
“这些是零食,帮我把风。”眼皮越来越重,他放下食物,决定睡个好觉。朦胧中,隐见小家伙大快朵颐。
玛亚睡得很熟,嘴里含着食指,俨如婴儿。不愧是小愣货,在这个怪兽出没的地下陵园倒头就睡,似乎天塌下来,也能没心没肺地活着。
小家伙更不靠谱,吃罢零食,嗖地一下无影无踪。于是黑暗中,巨蟒悄悄返回,粗大的身躯盘旋扭转,将玛亚紧紧围住……
呵,玛亚扭动身体,打了个痛苦的呵欠。随后,他睁开双眼,只觉连日来的疲累一扫而空,此刻神清气爽、精力十足。
然而美不过三秒,噗,又一大滩黏液糊在脸上。你个鸵鸟蛋,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凶猫,跳将起来红光大盛:“有种单挑,呕……”
结果刚跑两步,啪叽,摔了个狗啃屎。偏偏又是石质地面,连鼻子带嘴猛遭重击,顿觉一阵眩晕。待缓过劲来,脸上热乎乎的,又酸又痛。
玛亚努力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嘴角尝到一丝腥咸。出血倒没什么,可那块“绊脚石”在他脸上蹦来跳去、吱吱乱叫,不仅没有歉意,还摆明了幸灾乐祸。
按说以他的脾性,早该暴起咬人了,却忽然觉得委屈,积压多年的情绪陡然爆发:“以多欺少,连你们也狗眼看人低,觉得我好说话是吧?”
出口一旦打开,小愣货怒目圆睁,自顾宣泄起来。好在四周没人,无需遮遮掩掩强撑颜面:“一个个人五人六的,欺软怕硬、两面三刀,都他妈不是好东西!”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洋洋洒洒,几乎将十几年来所受的委屈从头到尾控诉了一遍:“三岁那年,附近小孩拉我爬房顶,那帮家伙看见来人就偷偷溜了,唯独把我留在上面。我讲义气,宁可挨奶奶揍也不当叛徒,结果呢?那些家长一说什么起小看大,不许自家小孩跟我学坏,没良心的一个比一个听话,见到我都绕道走……本来就不是朋友,无所谓!”
“五岁时,楼上搬来一户新邻居,那家小姑娘比我还淘,喜欢演什么公主王子,‘哦,亲爱的,你死了我怎么办,我爱你’。难得有个玩伴,我当然愿意喽。她让挖沙坑我就挖,她想把腿埋起来我就埋,俩人说完台词,嘴对嘴亲一下,完事。其实小屁孩啥也不懂,有一次被她父母发现了,把女儿训了一顿,又找奶奶告状。这次没挨打,被大人围着问东问西没完没了,之后演戏亲嘴什么的只字不提,变成我骗小姑娘玩活埋。奶奶还特意叮嘱,人家怎么说怎么是,千万别在外头乱讲。现在明白大人在保护小姑娘,可当年心里苦啊,究竟谁在乱讲?尤其那帮没良心的,替他们背黑锅不说,还落井下石,怂恿小姑娘跟我绝交。你猜怎么着,人小姑娘不干,就爱跟我玩。反正家长没拦着,我俩又偷偷亲了两次,气死他们!”好记性,后半段有些亢奋,没觉得委屈,更像在显摆。
“不过我的确淘气,闯了不少祸,想得到大家认可,可惜不会。感觉自己就像无头苍蝇,越想表现越招人烦,到处撞壁。就像斧头帮的事,怪我自己,不冤。那次跟同学闹了点误会,关系好的就在一起分析,突然发现有人支持我,一下子找不着北了。男孩子嘛,都想当大侠,鬼使神差下,尽拣离奇的说。当时特别兴奋,欲罢不能,愣把小误会渲染成黑帮斗争。不过我没想到,一个信口开河的谎言,居然吸引了几十号人,很少有人怀疑,或者不坚定,甚至还帮着补漏。后来有家长反映孩子回家晚,老师也察觉到学生爱扎堆,私下一摸底,又是斧头帮又是毒蛇帮,以为黑社会进学院了。其实大家只是跟着听故事,扯闲篇,其它啥也没干。这件事过后,我这个大骗子被老师和同学整整孤立了一年,只有鸵鸟不嫌弃,所以成了好兄弟。”
“打那以后,我跟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格格不入,上学逃课、放学不回家。奶奶是老一辈,也打也骂,有时也觉得我委屈,可是没话聊。外面说我没家教、死猪不怕开水烫,全都盯着我的缺点看,哪怕一点小错,也能证明他们眼光毒,‘你看、你看,让我说中了吧’,扣的帽子越来越多。总之他们能乱说,你不能;他们能耍赖,你也不能;他们犯错那叫情有可原,你犯错就是罪有应得……没错,我是没家教,我他妈连父母都没有,脸皮不厚能扛到现在?不信你瞅瞅,那些开水都往哪浇,往活猪身上!一看能浇全跟着起哄,你越反抗浇得越狠,不想死你就要耐烫……”
“小时候吧,我一委屈就想爸妈,可惜没印象,渐渐就不想了。就把很多事憋在心里,自己消化,就特别孤独。这个世上,奶奶对我最好,其次是鸵鸟跟刘姐。李曼丽也不错,去她家玩,叔叔阿姨非常和气。所以我想娶她,都说女孩爱浪漫,我就把表白搞得轰轰烈烈,结果搞砸了,特尴尬。听说她转学了,我也要浪迹天涯,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敞开心扉,玛亚絮絮叨叨,缓缓留下两行清泪。待平复下来,忽然意识到什么,呀的一声猛然坐起。
小家伙正趴在脸上替他擦拭眼泪,冷不丁掉落下来,立刻在空中迅速旋转,双腿顺势一蹬,干脆利落地弹回到他的肩上。
玛亚浑身冒着红光,双眼圆睁,犹如神情诡异的火中精灵:“你?你不怕火?”
吱吱,小家伙只是随口回应,像肯定又像卖弄。想想也是,若非如此,眼下他全身释放能量,小家伙还能毫发无损地蹲在肩上?
这一刻,玛亚内心的波澜,外人很难理解。自从挨雷劈后,他俨然变成怪物,体内有股强横的能量,性烈如火,释放出来便是一场灾难。特勤团的训练固然令他煎熬,却也无意中摸到门槛,并逐渐掌握能量收放。虽是基础控制,但能避免误伤,加上小鹰等人的鼓励和配合,终于找回与常人接触的底气。否则哪怕特勤团敞开大门,他也不会走出去,更不敢见奶奶。
然而小家伙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能无视他的能量,说明他并非这个世上唯一的怪物,或许特勤团早就知道。之前尼安和小鹰并未明说,但话里话外全是警告,加上特勤团有内鬼帮他脱逃,事情就更加复杂。假如真有其他势力出手,公墓那场战斗也就不难解读,可问题是,究竟有多少人在惦记着他?
他并不善于分析,此刻只觉头昏脑胀,遂转移焦点。于是便产生新的疑问:即便小家伙水火不侵,能近他的身,但如何能把他绊倒?
念及此处,遂将小家伙挪到腿上,用手比划道:“那什么,你会不会这样?”
小家伙略有疑惑,两颗小黑豆转了又转,似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是么?来,让我瞧瞧。”
嘭!
玛亚还没反应过来,便仰面倒地,失去知觉。小家伙落回地面,在他身边呆了许久,终感无聊,蹦跳着离开。
之后巨蟒再次靠近,身躯盘旋扭转,将同僚紧紧围住。黑暗中,两条竖线型的瞳孔幽光闪烁,思绪复杂。俗话说蛇为食亡,身为自不量力的代表,它的种族连吃顿饭都有可能撑爆肚皮。可即便如此,在那只可怕的啮齿动物面前也要卖乖求荣,才能苟活到现在。因此新来的小怪物令它费解,无缘无故把脸凑上去找打,这种幼稚的行为除了作死,还能图啥?
苏醒后,玛亚定了定神,没想到小家伙随便一拳竟如整座房屋砸在脸上,也不知昏迷了多久?耳中还残留着嗡鸣,后脑勺隐隐作痛,脸上和颈部满是紧绷的血迹,看来伤得不轻。是自己鲁莽了,但愿别留下后遗症,他可不想变成傻子。
噗。呕……
玛亚刚吃完瘪,脾气也有所收敛,一边呕吐一边自怜,直觉却隐约告诉他:这是巨蟒的馈赠,权当洗脸水了。
果然,不远处,小家伙正在一大滩黏液里上下翻腾。待清洗完毕,跳将出来,潇洒地甩干毛发,煞是惬意。
呕……这对怪物,真不是一般的口重。玛亚肠胃翻腾,感官错乱,之前那顿饭算是白吃了。小家伙的洗澡水溅到身上,还没留下痕迹,就被他迫不及待地净化了。
说到净化,真是个好东西,不仅在公墓拒捕时立下奇功,还能保持个人卫生。若能进一步控制,做到不损害衣物,就能随时随地给自己干洗。一想到能省事,他就有动力,决定立刻练习。可又一想,身上的紧身衣是特制的,应该用普通衣物才是,于是便有了明确的方向:先要填饱肚皮,然后设法出去。
如今他烤的食物醇香萦绕,小家伙因此饭量倍增,餐后揉着肚子翻来覆去,连连哀叫。他一边庆幸巨蟒依然没找他喂食,一边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幸灾乐祸了一回:“傻货,咋不撑死你呢!”
他还没意识到,即便像这种简单的烹饪,也是一种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