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定居?”赵沐言惊讶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是说出国旅游的吗?”
“原本是这样的。”周清扬法医的女儿点头平静地说,“但是我母亲喜欢上了那边的生活,所以他们决定留下来。”
“可是......”
赵沐言焦急而又失落,好不容易获得的线索就又要断掉吗?不,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周大姐,你能告诉我你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我是真的有很要紧的事,一定要找到他。”
赵沐言细弯的眉毛皱在一起,清澈的双眸闪着焦虑而期盼的光。
但是周法医的女儿却依旧平和地说:“赵小姐,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她微笑着示意赵沐言先坐下,然后继续说:“我父亲现在想过清静的生活,他是不会让人知道他在哪里的。不过他走之前,曾交代过,如果有赵警官的家人来找他,就让我把这份东西交给他。”
说着法医女儿从身旁拿出一个文件袋放着赵沐言面前。
“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赵沐言有点懵,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周法官他......”
但她忽然发现这个问题是不言而喻的,可以又有一个奇怪的疑问。
“为什么你现在才给我?”
“因为我要办理移民手续。”法医女儿回答得相当简洁,她想了想,还是添了一句,“今晚就走。”
“今晚?”赵沐言再次惊讶地瞪大眼睛。
可是环顾这间客厅,却没有一点要移民的迹象。所有的陈设就像正常家庭一样,就连放在茶几上的透明玻璃花瓶,里面的水清澈而溢满,就好像是才加不久。而插在里面的三只玫瑰花,刚刚绽放出娇嫩的花朵。
一个要走的人,还会如此精心地侍奉这些花朵吗?
法医女儿平静如水,并未作任何解释,而是站了起来,这是要送客的表现。
虽然满脑的疑问,但既然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而主人家又要送客,赵沐言也不好再久留。
不过当她刚刚站起时,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双目凝沉地紧紧盯着法医女儿,面色凝重。
“周大姐,你们是不是在躲避什么?”
法医女儿的眼中扫过一缕察而不觉的怔仲,随即又如一汪湖水一样无波无澜。
“赵小姐,你不要多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遵照父亲的话办事。”
这话说得隐晦,赵沐言是聪明人,并非不能察觉其中的意味。可是这含含糊糊的表态,就像给赵沐言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细纱。能够隐约的看到前方景象的轮廓,但是却有不那么真切明晰,更让人心里捉急。
赵沐言不再多说,有些失落地走到门口时。似乎是被这娇小而顽固的背影所打动,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小姐。”法医女儿深深地看着赵沐言,平静的眼眸中荡起微微的波纹,“我不知道你要调查什么。但是我记得在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我爸爸回来后,把自己关在书房,在里面发疯地大喊大叫,乱砸东西,最后还哭了。那哭声悲痛至极,我至今都还记得。”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爸爸所发的最大脾气,但是第二天之后,我爸爸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夜色渐渐拉下帷幕,经过雨水洗刷之后的天空特别明亮,即便是在霓虹闪耀的都市,天上的明星依然依稀可见。
这可真是奇迹啊!
赵沐言沉默地走在各种灯影交错的街边,想着周清扬女儿说的话。怀中的这份文件,此刻沉甸甸竟有千斤重,这是她所有的希望。
但同时赵沐言也感到了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是她所无法想象的强大。是什么竟然可以让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法医需要携家带口地逃离这里,并且还要做得如此密不透风,毫无防备?
赵沐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扫尽尘埃的清新空气,进入心肺,给她沉闷的心输送了一些新鲜的氧气,让她整个人瞬间清爽了不少。
一束炫彩的光芒从街边的橱窗里照到赵沐言脸上,是一家小小的咖啡店。赵沐言想了想,决定推门进去。
在一个小角落,待服务员将一杯温热的咖啡端上来,赵沐言向她友好地微微一笑,并目送她离开后,才很慎重地打开了文件袋,将里面的文件拿了出来。
这是一份十八年前震惊全球的滨城市“正阳商场特大枪击案”中相关死者的尸检报告副本。
资料的第一页是一张A4的白纸,上面有一段用黑色的墨水写下的话。
楷书小字,字体刚正,有棱有角,似乎还飘着悠悠淡淡的墨香。
不管是谁在看到这份文件时,首先请原谅我当初的沉默。作为一名法医,我本应当秉承真相与正义。
这份文件到底能揭示出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我只是不希望真相被掩埋。
我希望看到这份文件的人,是一个比我勇敢的人,更够让这份文件大白于天下。
最后,请谨记,真相就是真相,无论如何修改和掩饰,它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看完这段话,赵沐言更加觉得心情沉重。
铺着红白格子餐布的小方桌上,一盏如鸟巢形状的台灯将它周围不大的地方照得明亮,但一旦距离超出了小方桌的范围,光线迅速昏暗下来。
赵沐言特意选了这个位置,因为它够隐蔽,却又有足够的光亮,让她来细细看接下来的内容。
赵沐言突然感觉手指有些发抖,似乎是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本能,在害怕,在抗拒。
她知道一旦翻开这一页,她就将再也没有退路。不,早在她决定要重新调查此案时,她早已没有了退路。
颤抖的手指翻开下一页,当那种熟悉的照片赫然映入眼帘时,赵沐言的胸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
心脏狂跳,呼吸急促,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得难以抑制。
她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以防那决堤的泪悲天恸地。
胸口紧桎,好像有一把大铁钳,将她的心紧紧的钳住,并往死里夹。
赵沐言疼得趴在桌子上,将头低在下面。巨大的悲恸,让她淡薄的背颤抖不已。
“小姐,你没事吧。”一名服务员担忧地走过来,小声地询问。
赵沐言用另一只手“啪”的一声将资料合上,然后背朝着服务员摆摆手。
服务员是有些担忧地又停留了一会,见她并没有什么大碍,才三步两回头地走开了。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赵沐言才平缓了些许激愤的情绪。吞下胸翻卷的愤恨,忍下要流溢而出的眼泪,赵沐言重新打开这份资料。
可是那股悲愤依旧在血液中奔涌不止。
第一份的尸检报告就是她父亲的,当时滨城市刑侦大队队长——赵克凡。
一具全身如死灰般发白的尸体****着躺在解剖台上,身体上有明显的瘀伤,胸口处是被子弹贯穿的洞。
赵沐言紧紧地盯着这张照片,父亲刚毅的脸就像白蜡一样惨淡。赵沐言抹了抹了溢在眼角的泪水,耸了耸鼻子,仔细阅读照片旁的文字说明。
说明上写着,子弹是从背后射入赵克凡身体,并将其贯穿的。
第二张照片是父亲的一张解剖照,被开膛剖腹的五脏六腑血淋淋,赤裸裸地赫然呈现在眼前。而父亲的脸依旧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在这张照片的说明上写着,子弹不是贯穿心脏,而是打在大动脉上,并不是立即毙命。
赵沐言难以想象,父亲是在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之后才死的。
赵沐言记得在枪击事件发生的第三天,警方就公布了这起枪击案件的调查结果。
以冯翼为首的三十人暴力集团,手持枪械,冲到正阳商场抢劫,并劫持了人质。刑警赵克凡正好路过,被卷入其中,在与歹徒纠缠过程中,失手打死了一名无辜的平民。
最终,这起案件被警方成功破获。而赵克凡也在与冯翼的搏斗中,与其同归于尽。
赵沐言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气,稳稳了心神。继续翻看下一页。
下一份的尸检报告,就是那个被父亲误杀的无辜平民,唐坤,唐子文的父亲。
唐坤身材精瘦得如同皮包骨,调尾眼,尖嘴猴腮。在这次的枪击事件中是被打中了腹部而死亡。
而第三份报告就是这起枪击事件的主谋,冯翼。
冯翼体型厚壮,面目凶悍,右眼角有一条很明显的大约一寸的疤痕。
冯翼是正面胸口中弹生亡。
后面还几个冯翼的手下。有些是被警察的枪弹打死,有些是在后来双方火拼时,被自己的流弹打死。
在这份尸检报告的最后一页,周法医特意用红字标注了一句话:
击中冯翼、唐坤和赵克凡的子弹均来自赵克凡的警察配枪。
两个小时之后,赵沐言揉了揉眼睛。一滴未进的咖啡早已凉了。
表面上看,这份尸检报告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为什么警局里的资料被设了权限?为什么周清扬法医要如此小心翼翼保存这份副本。直到全家都离开了滨城才肯将它交出来?
赵沐言又翻了翻,还是没找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赵沐言的头有些发胀,合上资料,将它们重新进资料袋中。看来今天是看不出个什么了。
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等心情平缓了一些之后,赵沐言才缓缓起身。此时已经十点多了。
是错觉吗?在走出咖啡店时,赵沐言抬头看着遥远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星星似乎更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