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相周显以及文渊阁阁老孙晋卢在御书房待至漏夜才出，外人看着这动静，都在猜想老皇帝是不是有了什么决定。
可惜二位大人出来三缄其口，也没什么口风漏出来，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太子的葬礼由钦天监择算了日子，正好赶在年前送棺椁入皇陵。而关于瑞王，老皇帝只让找一块风水宝地厚葬，却是连碑也给免了。
另一边，七日期限满，澹台明庭拿着玉夫人的供状来给老皇帝复命。
就如外界所说的，进了御刑司的人，没有交代不出来的事，也没有认不了的罪。那一纸供状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清楚了前因后果事情经过，详细得仿佛看那供状，眼前都能浮现出具体的情形来。
老皇帝粗粗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一双鹰目神情锐利，盯着澹台明庭看了半晌，微微一眯之间，竟有丝丝杀意溢出。
“你看上苏家那丫头了？”
澹台明庭也没料到老皇帝一开口会直接问他这个，顿时一愣，薄唇明成一条凛冽的弧线，又缓缓松开。
拱手，回道：“微臣与苏二小姐有些交情，却谈不上男女之爱。”
老皇帝目如剑锋，却似乎比剑锋更厉：“有些交情？有些交情就让你冒着欺君杀头的大罪，来给她作伪证？！”
逼人的压迫之下，澹台明庭依旧镇定：“陛下，所有供状都由嫌疑人亲口供述，微臣不敢作假。而苏二小姐也与太子之死并无关系，微臣又如何能随便枉造冤狱？”
“呵——”老皇帝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朕，太子体内的那十几根银针是怎么回事？”
针是苏懿的锁毒针，东宫的人不止一人看见过，这是想掩盖都掩盖不了的事实。
澹台明庭并不慌，缓缓道：“陛下，众所周知，巨力国出产玄铁，用以打造兵刃，坚固难摧。我大周兵将，不知有多少是死在那玄铁兵刃之下。后来我军将士想了办法，每次战后便去战场将巨力国的兵刃收集起来，让技术精良的铁匠回炉重造，最后造出来的兵刃，竟比巨力国还要坚固几分，让大周将士势如破竹，不出三月便将巨力国国都攻破，陛下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曾高兴地大赦天下。”
“而同样的，那银针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是救病治人的东西，而对于居心叵测的人来说，就是杀人的利器。如果光看那些针就认定苏二小姐是凶手，那如果凶手刺杀太子的时候用的是微臣的妖月，那微臣岂不是要为那凶手背黑锅？”
老皇帝真是怒极反笑：“你这是在反驳朕？”
“微臣不敢。”澹台明庭不卑不亢，“微臣只是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老皇帝冷眼看他，声音如凛冬寒霜，“如琢，你还没明白吗？罪名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苏懿必须得死！”
“陛下！”
澹台明庭骤然抬头，面上神情终还是失措了一瞬。
他连忙强做镇定，单膝跪地：“陛下，苏二小姐医治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您不看在这个的份上，也求您看在魏国公陪您打江山的份上，饶过她一条性命吧！”
“朕已经放过她一回，可惜她自己不知道珍惜。”老皇帝面色冷酷地道，“朕话已至此，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陛下！”
澹台明庭眉心拧紧成一个结，老皇帝却不肯再听他说什么，起身拂袖，径直离去。
皇上为何一定要取那丫头的性命？
那丫头是不是还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情？
澹台明庭从御书房出来，却并没有忙着离开。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跑出来，给他行了个礼：“大人，这是干爹让奴才交给您的。”
他接过那小小一张字条，展开看了一眼：“国运轮回转，兴亡系一人？”
那小太监道：“干爹说，皇上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留不得了’，‘留不得了’，至于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替我谢谢你家干爹。”澹台明庭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丢在那小太监的怀里，转身离开。
*
“关——城——门！”
夜幕落，宵禁起，京都守城的士兵将东南西北是个大门给缓缓地推来关上。
十几丈高的大门，那历史如同它自身一般厚重，在无数次的征伐战火之中，将敌寇阻挡在外，时至今日，仍坚定地挺立在这里。
那门一旦关上，任你几百号人也无法推动一分。
然就在那城门缓缓闭合那宽度只容一个人通过时候，突听一声沉稳的厉呵远远传来：“慢——”
“继续关。”守城的士官剔了剔牙，道，“宵禁时间到，管他天王老子来这城门也不能开……”
他最后一字话音还没落下，就见一道银光穿云破雾疾驰而来，不偏不倚，那长枪穿过众人，正好穿过他头盔上的红缨，“咻”地一声，铮然插入铺着石板的地面。
那么远的距离，那枪头仍入地三分，这得多强大的臂力？
仿佛有一阵大风刮来，扰得众人缭乱几分。那城门口，一人一马，疾驰而来，眼看着就要撞上那即将关闭的城门，却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那人一手捂住胸口，一手蕴力一扬，那城门竟然被他一人之力给推开了半个人身！而就是这么一丁点的宽度，他纵马一跳，高跃而起，直接从推关城门的一众士兵头顶上给飞了过去！
墨袍飞扬，猎猎作响。
那胯下黑马，毛色油亮，无一丝杂色，强健有力的四条腿稳健地落地，绝对的千里名驹。
那人并没有多耽搁，顺手抽起长枪，双腿夹了马腹，朝着城中疾奔而去。
一众守城将士看得呆滞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不是……”
“煜王殿下？”
“以前常听江北大营来的兵将吹嘘煜王殿下多么厉害，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简直比他们吹嘘的还厉害！”
“原来，这就是大周的战神啊……”
那守城的士官将地上的头盔捡起来拍拍尘土戴在头上，一脚踢了一个士兵一下：“费什么话？！快关门！”
谁也没看见，他袖子下的双手都在发抖。
轩辕冽在煜王府门口下马，将缰绳往门口士兵手里一丢，捂着手里的东西快步地进了府内。
苏懿刚吃了晚饭正准备休息，冷不防房门被人撞开，一道墨影夹杂着霜寒气息快步进来。
轩辕冽！
她还没来得及叫他呢，就见他将怀中东西放在桌子上：“过来吃药。”
苏懿不解看他：“吃什么药？”
轩辕冽唇角一勾，薄唇一翘：“自然毒药。你不最喜欢吃了吗？”
苏懿冷汗了一下。
她不就没办法了才吃了一回嘛，搞得现在人人都拿这个说事儿。
她走了过去，看了看，是一个汤盒，还温热着，一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扑面而来，好闻得让人忍不住多吸几口。
“雪菩提啊！好东西！”
雪菩提可是驱毒疗伤的圣品，简直比什么千山雪莲、万年人参什么的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这种东西，只能在书上看一看，难得在人间见一回，据说闻闻味儿都能多活几岁。
雪菩提难得，其制法更是苛刻，其中复杂程度，连苏懿也得望而却步，稍稍做不好，好东西就变成了毒东西，可就白白给浪费了。
而闻这味儿，清冽，醇香，让人吸一口便精气神十足，这么专业的手法……
苏懿愣了一下，惊呼出声：“你该不会从夏老药庄一路抱着这个赶回来的吧？”
要说有谁能这么专业的处理雪菩提，她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个怪脾气的夏老头儿了。可是药庄离京城那么远，这东西怎么还能保持着温热？
“一路用内力温着，小黑都跑累了。所以你不全部喝完，爷可真是白费劲了。”轩辕冽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也就那么回事的样子。
苏懿咬着下唇，微微低头，睫羽扑闪：“费那么大劲做什么，我早就没什么事了。”
“夏老说，残毒要是不清理干净，以后身体会越来越差，还会手脚冰凉，经常昏倒……”
苏懿摆了摆手：“他那是骗你的啦，我自己就是大夫，自己身上什么毛病我还不知道吗？毒早就解了，现在啥事儿没有，刚刚晚饭还吃了两大碗呢。不信给你看看我小胳膊上的腱子肉……”
她絮絮叨叨地还正准备撩衣袖给他看，却被他将手抓住。
“不管他有没有骗我，我都不希望你有任何事。哪怕只是万一。所以……”他将汤盒推到她面前，“乖乖吃完，一滴不剩，知道吗？”
苏懿望着面前这张棱角分明俊美的面孔，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呛了一下，眼睛酸得好像有泪水要喷涌出。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忍住这种没出息的举动，让人取了个两只碗来：“那你也吃。你一半我一半。雪菩提对蛊虫虽然没太大效果，但是吃了强生健体也是好的。你若不吃，那我也不吃，你自己看着办吧。”
轩辕冽望着她，唇畔笑意轻扬：“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