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懿承认，她知道澹台明庭对她有那么一点意思。
但是她也知道，澹台明庭不是个会为了儿女私情不顾一切的人，他会优先考虑他的利益，如果是锦上添花，自然来之不拒，如果危及到他的利益，他会在权衡之后决定取舍。
所以，什么话都当做笑话听就好了，不上心，自然不会伤心。
他没呆多久就离开了，不过晚些之后，却叫人送了许多医书和珍贵药材进来，让她在屋子里随便鼓捣，也算给她找了些事做。
“滋阴补阳……”
“益气补血……”
“养眼黑发……”
苏懿将所有药材都翻了一遍，全都是些温和滋养的药材，连点有毒性的都不见。
这是怕她闹什么幺蛾子？
她掂着那根千年人参，自言自语地说：“可是毒药毒药，毒与药一向不分家的。”
端看人怎么用罢了。
不过即便她制出毒药来又如何？这里也没个人给她毒啊。
她没事儿的时候磨磨药，制作美容膏涂脸上，无聊了便在屋子里东摸西摸，就差没把地砖都全掀开来看个遍。
然后……还真让她瞎猫碰着死耗子，真给找出了点东西出来。
那是在床靠着的那面墙上，她伸手敲打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暗道之类的东西，却被她无意间打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有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她拿出来废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将那盒子打开。
原以为藏这么隐蔽，可能是澹台明庭的什么小秘密。可一打开，却是她的小秘密。
那是一封信，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打开，上面的内容让她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什么叫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都没有找到的东西，却在这无意之间发现了——李怀谷临死前说，被人拿走的，关于她杀人的证据！
信是轩辕棣写给李怀谷的，内容就是关于如何让她背负杀人之名、永无翻身之地的。轩辕棣让李怀谷阅后即焚，可李怀谷多了个心眼，便将这信件私扣了一封，作为保命的筹码。
只可惜，这筹码却被澹台明庭拿走，而他作为轩辕棣的弃子，被无情抛弃。
而当时他们找到他的时候，明明都快要听到他说证据的事了，却突然射出三支箭来结果了性命。想来当时，动手的就是澹台明庭吧。
那也就是说，澹台明庭从一开始，就知道人不是她杀的。那么老皇帝知不知道，她没有杀人的事？
那会儿他问她知不知道老皇帝要杀她的理由，她说的就是她杀人玷污皇家名声的事。而澹台明庭只说了声“傻瓜”，便再没下文。
那有没有可能，老皇帝知道人不是她杀的，而他一直阻止轩辕冽娶她、甚至不惜几次要她性命，还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缘故？
且若是澹台明庭说的话有几分能信的话，照他的说法，轩辕冽之前归京的时候，是有造反动机的，那为何到最后，却三番两次地说要带她回封地，去当个安乐王爷？
轩辕冽说：有舍才有得。
他舍了手上兵权，并助老皇帝解决了瑞王造反的事，在立了那么大的功之后，却没有一字一词的嘉赏，反倒是准备请旨回封地。这样一步一步地忍让退步，是不是就为了让老皇帝饶她一命？
现在轩辕冽离了京，澹台明庭便将她软禁起来，若不是成为轩辕棣要挟轩辕冽的筹码，那就只能是老皇帝授意了。
可如果不是因为杀人的事，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值得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对她三番两次地动了杀机。
“想不明白。”她摇了摇头，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过两日，澹台明庭便派人来提前知会她一声——一会儿有贵客过来看她。
贵客？
澹台明庭也算是位极人臣，地位尊贵，能让他称作贵客的，还能是谁？
苏懿显得十分平静，只给来通报的人提了个小小的要求：“能给我两个生鸡蛋吗？我昨晚翻身的时候掉床底下了，脑袋磕得有些疼，想拿鸡蛋来滚一下。”
吃穿用度上，澹台明庭是从来不会苛待她的，除了两个生鸡蛋，送过来的东西中还有各种药膏若干。
她都收下了，静静地在那小院子里，等候着“贵客”的到来。
老皇帝来得很是低调，一身便服，身旁只跟了澹台明庭和崔正英两个人，而崔正英的手中，还端着一壶酒，一个酒杯。
苏懿看着这阵仗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却还是起身，朝老皇帝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免了吧。”老皇帝进屋之后，就撩袍坐下，摆手道，“如琢，你先退下。”
苏懿和澹台明庭对视一眼，神情显得平静得过分。
澹台明庭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应了一声“是”之后，便退了下去。
“坐。”老皇帝对苏懿说。
苏懿也不客气，就在他对面坐下了。
老皇帝眯眼盯着她，探究地看了许久，半晌才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死都死了，一了百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苏懿有些没太明白：“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命格太硬，留在这世上终究是个祸害。”老皇帝冲崔正英使了个眼色，崔正英便将那托盘放在了苏懿面前，并替她斟满了酒。
老皇帝道：“前几次算你命大，这次朕来亲自送你归西。喝吧，不会有任何痛苦。”
命格太硬？
苏懿真是快笑出眼泪来了。
就因为这么一个扯淡的理由，所以老皇帝就想要了她的命？
苏懿没搞明白：“我命硬，所以克着谁了？”
要说命硬的人，那也该是轩辕冽啊，不是什么得道高僧的老和尚给他批的命格吗？
此后的很多年，苏懿都还清晰地记得现在的这一幕情景，老皇帝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你克的，是大周国运。
大周国运。
这得多么大的罪名啊。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落一个祸国妖姬的罪名。这是不是在说，她的美貌也能跟妲己、赵飞燕、杨玉环那些媲美啊。
这样一想，心里果然宽慰不少呢。
苏懿看着老皇帝，轻轻笑开：“既然马上要死了，那我能不能斗胆问一句，皇上为何要对煜王殿下那么残忍？难道他不是你的亲孙子吗？”
老皇帝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神情立马阴沉起来：“这你无需知道。他若能安心地当他的煜王爷，朕自然不会害了他。”
“那此番贤王南下，也是皇上你授意的咯？”似乎想到自己快要死了，这些话不问不痛快，面对着一国之君，苏懿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竟有些咄咄逼人的姿态。
不过很快，她肩膀吃痛，一转头，就见崔正英伸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好像他没用什么力气，她就有些站立不稳地重新做下。
老皇帝不想回答她这些问题，只冷漠地道：“你是想让人灌着喝，还是自己喝。”
苏懿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端起了酒杯：“算了，我自己喝就好。让人灌，多难看。”
她端起酒杯来，走到床边，脱掉鞋子，半坐在床上，然后一口饮尽杯中毒酒，将酒杯一扔，倒在床上，安心等死。
这才对嘛，就算是要死，也得死得漂漂亮亮的嘛。
可惜毒入喉咙，那样剧烈的灼烧感让她面部扭曲，蜷缩成一团，哪里有半分漂亮的样子？
她看向老皇帝那张冷漠的脸，只想说三个字——你、骗、人！
说好的没什么痛苦呢？
她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慢慢地没了动静。
老皇帝对崔正英道：“去看看她死透没有。”
在赵妃的菊馨殿没能毒死她，在太子的寝殿也没能毒死她，他倒是想看看，她是不是九命猫妖转世，永远死不掉！
崔正英是内家高手，伸手一探鼻息，一摸经脉，就算你练了十几年的龟息功，隐去全部气息，他也能感知出来，更何况苏懿压根儿不会武功。
“回皇上，已经死了。”崔正英检查完毕，确定断气了，这才复命道。
老皇帝起身离开，在门口的时候，看着澹台明庭站在那里发愣，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恭敬地道：“圣上这是要回宫了？”
“嗯。”老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天下佳丽三千，为一个女人，毁了自己毕生前途可不值当。”
这已经是有几分警告的成分在了。
澹台明庭回道：“圣上放心，微臣会处理好的。”
老皇帝点了点头：“把这里处理干净，朕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今日的这一切。”
澹台明庭道：“微臣明白。”
“你办事朕放心。”老皇帝说完，带着崔正英离开院子。
“恭送圣上。”
澹台明庭目送老皇帝离开，待看不见人了，立马转身，飞快进屋。
“小苏苏，臭丫头，小奴儿……”
澹台明庭冲到床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没有……
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他不信，连忙地将她扶了起来，开始运功给她逼毒：“你别急，我马上救你。”
怎么会……怎么会死呢？
她那么聪明，她医术那么高明，她难道看不出来他给她送那些药材过来的用意？
还有，若是她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会那么轻易地喝下皇上给她备下的毒酒？
这可一点都不像她会做的事，她苏懿怎么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可是，无论他如何运功，她都没有一点反应，扶她坐起来，又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地倒了下去。
“苏懿！证据都给你了，难道你不想自己报仇雪恨？你难道不想，和你的煜王殿下永远在一起？你难道不想……不想看着我这个罪人，罪有应得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