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暖暖的四月。校园里生机四溢。
安宛颜像往日一样,被妈妈赶回学校。她无限哀伤地从图书馆出来,看到校园里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这才想到和简恩予已有两周没有见面了。
他最近忙于毕业论文,还要准备读研和工作的事,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安宛颜看看手表,该上选修课了。是简恩予帮她选的课程——唐诗。
她并不喜欢学历史,而是喜欢读唐诗。
简恩予到底没有追问她有什么秘密。
安宛颜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教室。
前排一般很少有人坐。大家都躲在后面玩手机,听音乐或是说情话。所以越往后越嘈杂。
安宛颜在前排坐下,安静地等待上课。
“安宛颜,你也来上唐诗课!”
安宛颜转头看过去,那人已经坐在她旁边。
“汪海洋。”安宛颜下意识地看看他身后,“王琪没有和你一起吗?”
“她啊,在楼上和古朋一起上饮食与营养课。”
老师开始点名,教室里稍稍安静了些。
不一会儿,教室里又恢复了小声地喧嚷,老师不知是浑然不觉还是毫不在意,依然声情并茂地讲着。
“安宛颜,你知道我们班聚会那天,同学们怎么说你的?”汪海洋像是犹豫了很久才说:“我们都说,乍一看你吓了一跳。赵沁怡是高三才到我们班来复读的。她不知道冬阳的事,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们也没有人敢提。你以前不爱搭理人,老清高了。班里有几个哥们说你眼睛不聚光,压根儿不知道你在看哪里。”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安宛颜满目伤怀地看着讲台。
老师在讲台上深情地讲述:
“有一种愁绪,是李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有一种得不到的爱,是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
安宛颜忧伤地看了汪海洋一眼,说:“我并不想见你们。可是我想,如果冬阳活着,她一定会叫我一起去。”
“我们看到你这样子都很难过。那晚你出去以后有人说,看到现在的你,比以前在班级里跟你说不上话还要难过。以前远远看着你,你安静地像一幅画。现在一看见你坐在那里就觉得瘆的慌。”
“对不起。”
“安宛颜,你不能好好活着吗?”汪海洋语重心长地说:“冬阳不在了,你也用不着把自己整得跟她一样。我们看见你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角落里点着根烟杵在一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老师还在深情地念着: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安宛颜,虽然你现在也很漂亮。毕竟你和冬阳各有千秋。还是变回自己吧!”汪海洋看着安宛颜说。
“冬阳是谁?”
安宛颜恍惚地看向身后,简恩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她后面。
他什么时候来的?
安宛颜正在想他大概听到了些什么,老师走过来说道:“前排讲话的三个同学,你们心中最伤怀的古诗是哪一首?女生来回答吧,看起来听课还比较认真,我就不要男生来出丑了。”
安宛颜站起来凄婉地念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的确是首伤感极了的诗。但你小小年纪,经历过生离死别?”老师微笑着问道。
“我妈妈喜欢这首诗。她认为写的就是我爸爸死后她的心情。”
老师沉默了片刻,脸上带着歉意低低地说:“抱歉,请坐下吧。同学们继续。”
下课后,同学们都走了。汪海洋也很识趣地走了。
安宛颜把胳膊平放在桌子上,“你怎么来了?”
简恩予打开包,取出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推给安宛颜。“我最近比较忙。好久不见,特别想你。”
安宛颜打开那包东西,是她喜欢的牛奶布丁。“这种很贵吧,领薪水了?”
简恩予在她头发上弹了一下,“小丫头还想要什么?”
“我自己会买。”
简恩予拆开包装拿出一个布丁撕开封口递给安宛颜,见她一脸平静。于是小心地问:“冬阳是谁?”
安宛颜把那布丁吃下去,艰难地吞咽。她觉得自己好像把想流的泪也跟着一起咽了下去。
“这个故事很长。你要听吗?”
“你说。”
“我妈没有结婚就生下我。她说想嫁给我爸爸的时候,他死了。我小时候和外婆一起生活,我妈总是很忙很少回家,因为她要一个人赚钱养我们。
外婆家附近的邻居们都用很奇怪的眼光看我。大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我,没有孩子跟我一起玩。妈妈送我去寄宿学校读初中的以后,外婆就去别人家里做小时工。我也认识了冬阳。
冬阳很漂亮,特别漂亮。皮肤洁白得像瓷器,脸像婴儿一样纯净。我以前看她的样子,觉得白璧无瑕就是这样吧。她的头发很长很柔软。有一首歌叫做《让我的长发做你的窗帘》。直到现在我还认为那为冬阳写的歌。”
安宛颜轻轻叹息了一下,看向简恩予,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我们读中学的时候,有一本少女杂志很火——《80后女生》,那本杂志的封面模特常年都是冬阳。”
“嗯。我记得。”简恩予回忆着,“我家里有一些,我姐以前看过。”
“冬阳和父母之前住的房子离我们学校很近,他们离婚后,很快各自再婚了。房子空下来,我们就住了进去。
那时候,冬阳是我中学时代唯一的朋友,她没有读完高中就死了。”
简恩予握紧安宛颜的手,问:“她怎么死的?”
安宛颜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儿,捋了捋头发说:“高三那年九月,也就是开学不久的一天晚上,我感到床上有粘稠的液体。黑暗中,我的手触到很凉的感觉,伴着一种很恶心的味道。我打开灯,看到床上有很多血,于是低头看自己,手上也都是血。我想醒推冬阳,告诉她:冬阳快起来,你来例假了吧……”
安宛颜揉揉眼睛,简恩予看到她眼眶红红的。
“可是我碰到她,发现她身上很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身上那么多的血,染红了我整个高三。”安宛颜用双手捧着脸,沉重的呼吸着,就连空气也显得格外沉重。
简恩予拍拍安宛颜的背,顺手把她拥入怀中。
“她就这样自杀了,我怎么能接受!她就在我面前割腕,而我什么也不知道。”安宛颜轻轻地在他胸前喘息,简恩予感觉到阵阵噬骨般的疼痛。
“所以,你受到打击,于是把自己打扮成冬阳的样子。你记得王海洋第一次见到你时有多么的惊恐?你在同学会上,大家看到你也很难过吧。冬阳也不会喜欢你这样替她活着。”
安宛颜难过地趴在简恩予肩上,“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现在有很多朋友。大家都很喜欢你。”
“这不一样。大家还是喜欢像冬阳一样的女孩子。”
简恩予微笑着拍拍安宛颜,“变回自己面对现实吧,孩子。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依然接纳你。”
安宛颜有些明白了,可她还是犹豫着说:“可是,我现在一直这样。”
“你也不喜欢这样吧,用自己并不喜欢的样子活着很累的。就像你为了我学习很多你不喜欢的事,一定很辛苦吧。”简恩予揉着她的金黄色长发说:“变回你自己的样子吧,孩子。”
夕阳照射进来,安宛颜背对着阳光。她抬起头看见简恩予脸上柔和的暖色调融合在突然扫射进来的霞光里,纤细的灰尘腾然跃起,上下漂浮。
简恩予温婉的笑容看向她,目光如水,柔情款款。
她在那一瞬间有一种错觉:她竟错以为自己沐浴在天神的光芒下,接受心灵的洗礼。
我一定是罪恶的,没有人能救赎我的灵魂。
安宛颜闭上眼睛用力揉揉额前的刘海,我一直在策划一场阴谋。我不能用冬阳的样子处心积虑地去杀人。这罪恶的灵魂属于我,不属于冬阳。
简恩予的吻在这个时候落下来,安宛颜似乎听见一树一树鲜花忽然盛开的声音。但是开到极致又很快纷纷凋谢。那声音尽管微弱,但很清晰。
安宛颜睁大眼睛,她看见阳光从身后扫射进来,宛如透过自己身上穿膛而过,铺满整间教室。她感到一阵阵快要窒息的哀痛。
如芒在背之痛,万箭穿心之苦。
“你很难受?”简恩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你脸上很多汗,我帮你擦擦。”简恩予拿纸巾在安宛颜脸上婆娑着,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她经常用的心相印纸巾。
“是你喜欢的茶香。”简恩予笑嘻嘻地说:“你闻闻我的衣服,我一直用你买给我的洗衣液呢。”
安宛颜低下头,她不敢看简恩予的脸。他的脸上充满阳光,令她望而生畏。
“丫头,你还好吧?”简恩予捧起她的脸侧向窗外,“你看夕阳,夕阳无限好,落日有惊人的美。”
窗外橙红色的太阳躲在如血的晚霞中。安宛颜想到了冬阳的血,不寒而栗。
我不该自欺欺人,掩人耳目。
我错了,冬阳。
我岂能扮成你的样子去杀人?!
我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
“宛颜,安宛颜。你还好吗?怎么不说话?”简恩予紧张地握紧她的手。
“没事。师兄,我觉得自己很讨厌。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安宛颜虚弱地说。
“没有关系。你看,世界如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冬阳虽然死了,可是世界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你是在那以后怕独处的吗?我以后会帮你的。”
安宛颜把头放在他肩上,“来不及了。我已经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起,不能单独待着。”
“先做回自己。找回你原来的样子,再找出你的症结。”
“我十八岁以前情商很低的。冷漠孤僻,不跟人讲话的。你会喜欢这样的而我吗?”
“哈哈哈哈!”简恩予突然狂笑不已。“这原来就是情商低的表现啊,那我们是同道中人喽!”
安宛颜站起来淡淡地说:“走吧,饿了。”
安宛颜和小敏阿姨一起搬进新家收拾、整理。
她在窗台摆好几盆茉莉花,回头看向妈妈。她在一个大箱子前拿起箱子里的书摆放进书架上。
安宛颜立刻走过去,“妈,我来吧。”
“我自己放。”
妈妈的手缓缓抬起,安宛颜看到她青黑的手心。
“妈,这个好累的。我来吧。”安宛颜弯下腰那些书本摆在书架上。
“你应该还有课吧,别成天往家里跑。快回学校去!”妈妈严厉地说。
安宛颜听着这中气不足的声音,心里难过极了。
“妈,我去整理衣柜。弄好了再回去学校。”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学校去!”妈妈走到床前拿起安宛颜的背包吃力地扔给她。“邮箱里还有重要的插图你排列一下,弄完了自己跟美编联系。”
安宛颜小心地接住包,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去。“妈,我去煮点吃的再走好不好。”
“有你小敏阿姨在,你赶紧给我走!”
安宛颜看看妈妈倔强的样子,这段时间由于连续吃中成药,连牙齿也是黑的。她咬着唇走出房间看了一眼正在清扫地面的小敏阿姨。
小敏阿姨冲她摆摆手,用口型说:快走吧,有我在。
安宛颜背上包,抚着憋闷的胸口冲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