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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积聚感动,温暖回归

两周后,池乔期照例去成术的诊所复诊。

肖随开车送她去机场,路上叮嘱了几乎所有的事情。絮叨的程度,堪比一个更年期妇女。不过不得不说,听到心里,还是感动大过一切的。

一路上几乎没什么波澜,到了成术那里,所有也都还是之前的样子。

细致的检查完毕,成术开始填存档的卡片,“药量减半,觉得有影响随时打给我。”

“嗯。”池乔期点头,“好。”

“去找戚季拿之前让她准备的东西。”成术头没抬,笔没停,说话也极顺,“等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戚季?”池乔期莫名,“那是谁?”

成术无奈的抬头,笔尖扬起,语气颇缓,“不是之前还说人家拆线的手法好?啧啧,这样什么不记得的表情还真是有些伤人心呢。”

略显浮夸的演技,倒像极了某些时候的叶策。池乔期无声的翻了个白眼,真不愧是同门师兄弟,连气质都这么贴合。

不过,在接过那个女护士递过来装有泳衣和浴巾的袋子时,池乔期绝对不会想到,成术居然会把她带来海洋馆。

池乔期看着门口的牌子好久,终于有些试探的出声,“我们……。”

“嘘。”成术回头,短暂而急促的制止,却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是笑着的。

而后带着她从后门进去,七拐八拐终于停下,成途跟一个漂亮的姑娘似乎早已经等在那里。

看见他们,姑娘眉心一皱,语气不遮不掩,“你又迟到。”

“你都不知道路上有多堵。”成术凑着笑,朝着池乔期介绍,“叶策的学生,苏笛那。”

转头,向着另一边,“我和叶策的大女儿,Jo。”

“你好。”池乔期笑着,自动把手伸过去。

“说的你跟叶老师好像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苏笛那的手心暖暖的,先是冲着池乔期一笑,接着瞬间变了脸,不耐烦的催着成术,“老时间,记得来接他们。”

“OK。”成术点头,“那我先走,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饭。”

“怎么可能有时间。”苏笛那表情不耐到了极致,“谁跟你们一样天天闲的要死。”

说完不等成术回答,左手拉起成途、右手拉起池乔期就朝里面走去,丝毫不顾及还没有离开的成术。

这小脾气,好像一点就能着似的。但是看成术的意思,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池乔期抿抿嘴,敏锐的觉察到一丝微妙。

想比于对待成术时的不耐,苏笛那对池乔期和成途显然温柔太多。每一句话像是都藏着笑,温润的感觉像极了没脾气没性格的那种温柔姑娘。

换衣服的空当里,把一切有条不紊的介绍给池乔期听,“这是海洋馆跟我们医院的合作项目,利用和海豚这类动物交流的方式,改善言语和行为上的缺陷,像成途,每周都会过来两次。”

成途是自闭症患儿,这是池乔期早在叶策口中就已经知晓的事实。

这是成途的妈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从出生起到现在,伴随着他的成长,如影随形。不过,通过干预和治疗,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就像成途与正常孩子并排站在一边,也基本上看不出差别。

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是个不小的奇迹,但很少有人知道,成途这样的康复,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原因是因为成术。

直到这一刻,池乔期仍旧不敢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勇气和魄力。可以为了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放弃脑外科第一把刀的权威位置,转向原本毫无接触的精神科。

叶策说过,成术原本可以成为这个领域内最好的,而且不仅局限于中国。

这样的惋惜是如此明显,但这是身为一个父亲应当承担的责任,大到肩扛万鼎,小到无微不至。而旁人能做的,就是不阻拦。

就像当年叶策,从未说过任何质疑的话。或许,也是因为他懂。

池乔期披着浴巾出去,成途已经换好了小裤衩站在岸边,一个漂亮的跳跃,随着水花的溅起,瞬间融入水中,很快便与池中的海豚相互嬉戏起来。

平心而论,池乔期看过海豚的次数数不胜数,所以在她的观感里,再次见到也并非是什么太奇妙的事情。不至于雀跃,也不至于欢喜。

但是,当池乔期的手真正拨开水面,接触到海豚脊背上那细致柔软的皮肤时,那种像是被什么点燃般的奇妙感,从手指一路蔓延到整个身体。

“Jo。”苏笛那缓慢的走进水里,向她伸出手来,“下来试试。”

或许这一生,池乔期都不会忘记那种安静至深的感觉。虽然会有身体拍打水面的响声,也会有海豚原本很尖细的叫声。但是那种内心里,寂静的感觉,舒服的像是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尤其,在看到它们整个信任的表情时,在接触到它们充满友好的触碰时,池乔期甚至会觉得,这世界上的美好,也不过如此。

“感觉怎么样?”苏笛那裹在浴巾里,递一杯水给池乔期,不算热,有些温温的。

“还好。”池乔期喝了一小口,“只是觉得它们挺可怜的。”

“它们?”苏笛那反问,“谁们?”

“这群小家伙们。我们总是在利用它们,但从没有人真正问过它们需要的是什么。”池乔期看着水里不由自主露出笑来的成途,语气放的极缓,“我曾经在网上看过这样一篇报道,准确的描述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意思是说,海豚是听觉动物,而且听觉系统会发达到连人类最先进的声纳都远远不能企及的程度。因为太敏感,所以连海洋馆里水池的过滤系统所产生的轻微噪声对它们来说都足以致命,更何况是在表演时观众们不遗余力的口哨声、掌声、笑声和尖叫声。我们以为,那种肯定是对它们的赞赏,但是恰恰相反,那是最能深深伤害它们的东西。”

顿一下,语气颇为感概,“它们原本应该属于一片安静的地方。”

“或许你是对的。”苏笛那微微的喟叹,“就像我们,虽然披着医学的外衣,却也掩盖不了残忍的本性。”

“人性总是自私的。”池乔期手指摩挲纸杯的杯壁,语气缓缓,“就像我明知道刚刚的道理,却仍旧拒绝不了在水中与它们接触那一刻的留恋。”

“你只需要记得所有美好的部分就好,否则它们的牺牲就失去了价值。”苏笛那看看时间,冲着成途做了个招手的动作,“上来吧,咱们该去吃饭了。”

出了门,顺理成章的看到等在外面的成术。特别贴心的递上热饮料,并认真的向苏笛那询问着所有细节。

池乔期看着上车动作行云流水并与成术讨论着晚饭的苏笛那,某些预感越发的明显。

如果她没记错,苏笛那在两个小时前曾经狠狠拒绝了成术发出的晚餐邀请。而如果她真的为了叶策的邀请推掉某些工作,是不是说明叶策在她心中的分量,要比很多东西要重许多?

这样的念头浮现,池乔期抑制不住的开始八卦,趴在成途耳边,“这个阿姨,不会要成为你的新妈妈了吧?”

成途似乎是见怪不怪,抱着胳膊看着池乔期惊讶的眼神,一脸淡定的未给出任何答案,倒好像是池乔期在大惊小怪。

晚饭是成术在接他们之前就已经订好的地方。

环境算不上非常讲究,但很是清净。看一眼,就知道是医生职业的人会喜欢的地方。

菜是苏笛那点的,没看菜谱,话语却一丝不见停顿,细致的照顾到了每个人,而且味道包括搭配还出奇的好。

池乔期和成途对头吃到无声,餐后,成途甚至还申请打包了一份三鲜酿菜胆和滑蛋牛柳。

也是在要离开的时候,池乔期才知道,苏笛那晚上是真的要加班,虽然表现的一点都不像。

于是成术开车把苏笛那先送了回去,然后就着路再送池乔期去机场。

不算长的路,很快就到了苏笛那工作的医院。苏笛那很快的下车,然后很难得平常的告别。

“等等。”成途叫她,很快把车窗降下,手里的打包袋从车窗递出去,“饿了吃。”

不光是池乔期,连苏笛那都显得有些惊讶,“给我的?”

“嗯。”成途别扭的不看她,手臂直直的伸着,好像下一秒就能害羞的红了脸。

于是,让池乔期觉得特别温暖的一幕在下一秒发生了。

将打包袋接过,成途将手伸回的瞬间,苏笛那就势把车门打开,然后,给了成途一个真诚而疼惜的拥抱。

连池乔期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在那一刻,源自苏笛那心底,温热的感动。

伴随着成途别扭的躲闪,和所有人的无声。

去机场的路上,池乔期借机跟成术聊会儿天,“笛那是叶老师的学生?”

“对。”成术开着车,认真的回答,“她是叶策带的第一批学生,后来因为家在这边,所以在工作时还是选择了国内的医院。”

“为什么她会叫你老师?”池乔期终于问出一直好奇的问题,“好像她是你的学生一样。”

“她第一年参加工作时我还在神外,合作过一场手术。”成术声音很稳,有些浅的笑,“那时候她资历太轻,连当副手的资格都没有,后来求了我好几次,终于拗不过她。”

原来是这样。池乔期暗自感叹,好美好的故事。

“不过,那次手术失败了。”成术无声的拐了个弯,声音平缓,“后来便再也没能有合作的机会。”

池乔期顿时有些惊讶,“怎么会?”

“不怨她也不怪我,你做过医生的话应该会知道,脑外科的手术,本来就存在着很多种可能。病人的体质、病情的变化,甚至还有医生个人的运气,都会成为影响手术的因素。”成术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但是病人家属闹得太凶,尤其打听到她原本是不该上这场手术后,便把这件事全部归咎到她身上。天天在医院前面拉横幅、贴标语,吵吵嚷嚷,好几次甚至都闹到她的办公室。”

池乔期稍稍的靠向座位,话音有些微苦,“所以你辞职了,为了保护她?”

“我辞职一直是早晚的问题。”成术微微顿一下,继续说着,“对于那时候来说,这的确也是最好的选择,我需要离开,而她需要留下。”

的确。池乔期似乎一直都能明白成术的选择,“她会很庆幸遇到你。”

“不。”成术的声音有些干,“你该这么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同意带她上手术台,或许对她来说,受到的伤害要小得多。”

“事情总是不能按照我们的假设去发展。”池乔期淡淡的出声,“我一直相信,有些事是必须去经历的,这次经历时你在她身边,总好过下次经历时她独自一个人。”

这是池乔期唯一迷信命运的地方。就像她说的,她一直认为人这一生,所要承受的事情都是固定的。这次侥幸躲过,下一次必然还会遇到。只不过是变了形式。

所以,她从来不去怨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唯一介怀的,大概是发生这一切时,她所希望的那个人没在身边而已。

“谢谢你安慰我。”成术将池乔期送进候机,“刚刚的那番话,实在很受用。”

“这是分享些感悟而已。”池乔期笑笑,尽量的不表现出来内心里因为这件事受的影响,“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你快回车里吧,成途还在里面。”

“好。”成术摆手,没多停留,“下次见。”

“下次见。”池乔期轻轻的挥手,看着成术走远。

正准备转身,手机的提示音接连响了两次。

池乔期点开短信,陌生的号码,但看内容,很容易就知道了号码的归属。

“其实,今天下午,你猜的是对的。”

“她真的要成为我的新妈妈了。”

那一刻,池乔期刚刚还稍许低落的情绪,瞬间好转。

这真是个美好的故事。至少,足够感动她。

起飞之前,池乔期曾经给简言左打过一个电话。很直接的无法接通,应该是关机了。

很好,被抓到一次。池乔期默默的跟自己说,暗暗的在心底画下一横。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

锁了屏,闭了眼,不再想任何。

落地之后,池乔期索性连电话都不再打,直截了当的过去,却意料之中的扑空。

池乔期暗自在心底又画上一竖,拿出手机,拨号。

手指在第一位数上还未等移向第二位,伴随着铃声,屏幕上方位置便出现了代表简言左名字的大写“J”。

池乔期停了两三秒,接起来,“嗯?”

简言左那边很静,所以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回来了?”

“嗯。”池乔期回答,努力让自己的语速放慢,“你在哪?”

“布鲁塞尔。”简言左答,“刚到。”

所以刚刚也是在飞机上。

虽然不刻意,但终归是给了解释。池乔期心情稍好,“有医生陪同?”

“没有。”简言左顿一下,似是说的有些急所以呛到,离开话筒很远的轻咳了一声,复而微微叹声,“许莫在。”

“他的价值是可以帮你叫救护车么?”池乔期敏锐的觉察到他的声音有咳完后不自然的哑,控制不住的咬牙,“是不是一定要再进一次ICU你才会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人?”

简言左没回答。

隔了有会儿再出声,却略略笑着问着别的,“你在哪里,客厅还是卧室?”

池乔期的气正盛,半晌之后才有些硬生生的回答,“卧室。”

嗯,语气不算太好。

简言左刻意避开池乔期的雷区,笑意越发的浓烈,“床边有个柜子看到没?有三层,你过去,拉开第一层抽屉。”

池乔期没应声,直接走过去,带些气性地拉开了简言左说的那层抽屉。

这层抽屉中,只有一个米白色的信封,没有字或者任何标记。摸一下厚度,大概有不少东西。

池乔期捏着最底,抖搂了一下。装的有些满,所以这样的用力也只是把里面的东西甩出一个角来。

但只是刚刚看到最上面图案的那一刻,池乔期的呼吸,突然顿住。

愣了足足半分钟,池乔期才有些恍然的回神。把手机下意识的放在桌面,两只手捏着信封,把里面的所有,全部倒在桌面上。

在尽数看清的那一刻,池乔期突然间,遗失了言语。

是她的证件。

户口本,身份证,护照,几个常用国家的长期商务签证,还有一些偶尔需要但不经常用到的各色证件。

这些一度在她生命中消失的东西,连带着安全感和一切对于未来的渴望一同消失,并且她曾坚定的认为它们不会再回来。

她终于可以去一切想去的地方,国家,城市,城市中的闹市区,闹市区里最喜欢的商店。可以在任何时候,在经过警察时,不再用刻意躲避。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向别人肯定而大方的介绍自己,我叫池乔期。

是池乔期,不是Jo。

这是属于她的名字,是她最基本的安全感,是她的曾经和未来,也是她在这一刻之前,唯一觉得心底还会有遗憾的事情。

池乔期的手指握紧信封,甚至不敢去触碰它们之中的任何。

这样的朦胧间,她忽然想起之前帮助简言左做的那个面试。她百般猜测,却唯独没有想到一切与她相关。

原来,他一直瞒了自己这样久。

信封里,还有一张飞往布鲁塞尔的机票。随着里面大部分东西的清空,飘悠悠的,落在桌面上。

一旁的手机还保留着通话,屏幕亮着,已经自动转换为扬声器模式。

那头,简言左的声音适时响起,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充满了温情和诱惑,“我的确没带医生在身边,所以,你很有必要过来。”

布鲁塞尔的秋天很透明,或许是刚刚下过雨,越发的干净。不论看到哪里,都是一幅很好的照片。

这是一个拥有着全欧洲最精美的建筑和博物馆的城市,一个经常召开各类国际会议并且空气中充斥着丝丝甜蜜的城市,也是一个在这一刻,有他的城市。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城市在感官上,显得并不那么陌生,甚至还有分熟悉的感觉。

池乔期一向轻装上阵,随身带着的仅有那只她一直珍切的小提箱。

不需要人陪伴,也不用来接站,一个人踩着小高跟,进进出出,走路打车,颇有刀枪匹马、征战杀场的感觉。

也的确是。他来征战他的江湖,而她来征战她的时光。

池乔期到时,简言左恰好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一路闲适的走下楼去,就看见站在门口台阶上的池乔期。

这是所很古旧的老房子,据说是很早之前一位大师级的设计师鼎盛时私下留存的作品,经过好几个设计师的补修、翻新和再设计,保留了大半的原貌。

或许是因为年岁确实有些久,简言左总能感觉到各个角落散发出的冷清,像是能很容易的便沁进心里。

但简言左似乎更能感觉到,随着池乔期的进入,整个房子中的寒意似乎被一点点的中和掉,取而代之的,是温度恰好的暖。

这正是他需要温度的时刻,而她,恰好来了。

这天晚上,池乔期睡的并不算太好。她其实有认床的毛病,而且再加上或许对别人来说并不影响的时差。

夜晚,这样的老房子会显得越发的静。闭上眼,意识清醒着,但手脚似乎都是她感受不到的冰凉。

或许,她该去喝杯热水、热果汁,或者热可可、热咖啡,反正随便什么热的东西。

于是,池乔期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果断的下楼去。

楼梯扶手是那种很硬的黑木,触上去,凉飕飕的感觉。池乔期若有若无的扶着,终于抵了最下一层台阶。

池乔期没想到,会在楼下遇见简顷北。

一个人坐在餐台前,开着盏壁灯,面前是汤和法棍,旁边是一小碟炒莴苣,几段香肠和一盘切成块的菠萝。

见她下来,声音愉快的打着招呼,“小七。”

“好久不见。”池乔期慢慢的走过去,手扶上餐台的一角,“这么晚?”

简顷北点头,手不停的掰着面包,不断的丢进面前的汤里,舀一口,嚼两下,咽下,再接着舀一口,吃的飞快,“嗯,之前在忙。”

忙碌,似乎是简家人身上共同的属性。而工作,也似乎是作为简家人必须的素质。不停顿,不停歇。

池乔期轻声感慨,“真像。”

“什么?”简顷北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稍稍的反应过来,“你说我跟三哥?”

“嗯。”池乔期抱着胳膊站着,说话间,越发的觉得冷。

简顷北把勺子触及盘底,顿了下动作,“三哥跟我们不一样,他有目标。”

话说完,厨房里水烧好的提示音响起。简顷北起身,去到里面,隔了一会儿,端出一杯热可可来。

冰裂纹的杯子,很厚的杯壁,像极了人心里厚而觉察不到里面温度的提防。

感谢简顷北的细心,池乔期渐渐找回指尖的温度。

“睡不着?”简顷北重新坐回餐台前,继续掰法棍。

“嗯。”池乔期点头,“可能有些不适应。”

“住久了就好了。”简顷北咧着嘴,呲着白牙笑笑,“明天有时间么,三哥没空,我带你出去转转。”

简顷北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纵然池乔期千万次的提醒自己,却仍旧拒绝不了他贴心的提议。

拒绝不了,便只剩下同意。池乔期点头,“好呀。”

或许真的是那杯可可的作用,池乔期一觉安稳的睡到天亮。

把窗帘拉开,外面的阳光已经开始有些刺眼,是个好天气。

池乔期趿拉着拖鞋下楼去,简言左的早餐已经吃到一半,见她下来,吩咐厨房端上了她的那份,声音温和的提醒,“顷北去办点事,一会回来接你。”

池乔期点头,咬了一口糖霜三角,“你今天有安排?”

“有个会。”简言左认真的想了一下,“不过应该赶得及中午跟你们一起吃饭。”

池乔期慢慢的喝着麦片,没有追问。

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简言左的状态开始慢慢好起来,他的工作,也开始越排越满。她不怀疑简言左对待工作的专业程度,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却总是疏忽。

但很多事情,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提醒。

简言左的早餐时间很快结束,坐着等了池乔期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起出门。

简顷北的车已经停在门口,车窗降下,愉快的口哨声,“小七早。”

“早。”池乔期打过招呼,转头淡淡的跟简言左告别,“那中午见。”

“中午见。”简言左很配合的笑了一下,看着池乔期上车,立在一旁仔细的把车门关好,“玩的愉快。”

车平稳的驶向大路。

简顷北跟池乔期确认,“喜欢画展么?”

“还好。”池乔期微微的笑起来,“分类型。”

简顷北很配合的笑一声,随手一指,“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简顷北做事一向不拘束,画展的入场券被潦草的扔在了仪表板上,池乔期很自然的拿过来看。

很有凹凸感的纸张,手感很厚,不光滑,略毛糙。巴掌大小,三折,颜色搭配的很微妙。

第一折上,简单的金色,时间,地点,名字。

但是,正是这个简单的名字,差点让池乔期尖叫出声。

后来努力的调整了几次,才把声音压低在一个正常的范围内,“你确定要带我去看莫一的画展?莫一,那个莫一?”

“是,莫一。”简顷北认真的点头,嘴角的弧度渐渐拉大,“就是你以为的那个。”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真正膜拜的人。在某个熟悉或者陌生的领域,可以去仰视,去敬畏。

譬如,导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小提琴家帕格尼尼。

譬如,逆转王马克-塞尔比,得分王科比-布莱恩特。

又譬如,叶策心中的Lean教授,苏笛那心中的成术。

而在绘画方面,池乔期唯一膜拜的人,就是莫一。

这份膜拜,源自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段时间,池乔期尚还住在混乱嘈杂的旧房子里,油污灰尘重到连原本的颜色都找寻不到一丝,墙壁裂开的缝隙似乎都可以用手一拨就整面碎掉,晚上会有机车呼啸着过去,掺杂着谩骂和叫嚣,带起灰尘,然后又重归安静。

池乔期曾以为她会饿死或者冻死在这样的房子里,然后尸体会腐烂,会慢慢的被老鼠和虫子吞噬掉,会被微生物分解,逐渐变的面目全非,最终过很久才会被人发现。

因为没有证件,她只能做黑工,活重的要死,钱却少的可怜,通常会被排到晚班,还会时不时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打劫。

也就是在其中的一次,一群街痞,向她索要了连轴转了20个小时才刚刚拿到手的17.65美元。

她不是性格刚烈的人,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过死。但是,不会是以这样,被人捅上一刀,然后慢慢消逝在街边的方式。

她不想被人注意到,不管是警察还是新闻,也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所以,她毫无感觉的看着钱被抢走,然后包钱用的报纸被丢到地上,飘悠悠的被风吹到脚边,好像不知归处的她。

她低头蹲下,很缓的捡起那张报纸,手紧紧攥着一端,慢慢走回到租来的房子里。

这张曾经包过17.65美元的报纸上,还存着不知从哪里蹭上的油渍,唯一完整的新闻,就是讲一位叫莫一的华裔画家近期的画展。

那时候她的英文还停留在只能零散的记得几十个常用单词的程度,能认识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报纸上的那则新闻,她读的并不太通。

但是在配图上,一幅来自莫一笔下的画,她却清晰的看懂了。

那幅画的名字叫,hope。

很淡的色彩,是一束光下,一个女孩儿的眼睛。

她对画并没有很透彻的研究,但她却明白了那幅不经任何一点文字描述的画。那是源自于内心的希望,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中,点燃一丝细微的光亮。

于是,那幅画被她从报纸上剪下,用四枚图钉,钉在了门口开关的上侧。

每次出门,看一眼。每番进门,再看一眼。在那样昏暗到看不到明天的日子里,好像已经成为某种仪式。

而这一刻,重新轮回之后的再次相逢。似乎,真的是命运。

画展是在布鲁塞尔的一家专业画廊,他们到的不算晚,参加人似乎已经到了许多。

简顷北把车停好,携着池乔期一同走进去。一路上见了人,满脸微笑的介绍,“我家七妹。”

熟稔的程度,确实像是真的。遇到确实不知情的,还会被亲切的回应一声,“七姑娘。”

那语气,真挚的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池乔期在前几次听时,攥紧简顷北的臂弯,尚有些不好意思。

简顷北被抓的龇牙咧嘴,“我的小姑奶奶,你别伺机报复啊,等一会儿有你后悔的。”

话说完的下一秒,池乔期无意间的抬眼,透过人群的空隙,意外的看到了莫一。

跟报纸上一模一样的面孔,似乎没有时间的痕迹。

四目相对,还未等池乔期反应过来,莫一先行朝着这边走来,还未等站定,就已经愉快的打起招呼,“来啦?”

“嗯。”简顷北拉着池乔期走上去,“三哥有事情来不了,直接参加晚上的酒会。”

停顿下,把池乔期朝着前面轻轻一推,终于介绍道,“池乔期,咱家小七。”

“池乔期?”莫一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眼睛里的笑意渐浓。然后,在池乔期尚且呆愣之际,带着满脸暖心的笑,气息沉稳的给了她一个并不浅的拥抱,“欢迎你来。”

池乔期始料未及,瞬间僵在莫一完全主动的怀抱里。甚至于在莫一松开她一瞬间,仍旧保持着被他拥抱前的姿势。

偏偏,简顷北还故意再把这样的惊喜更加扩大一些,“难道没人告诉过你,莫一的本名,叫做简行右么?”

谁会想到,可可王国里,竟然会出了一名画家。而且会是这样,拥有着万千光芒的画家。

池乔期未曾奢望过,会在不经意的某一天,面对这样真真切切的莫一。也未曾想过,这个曾经传递给她希望、在她心中像是神一般存在的人,竟然是简家人。

这一切似乎冥冥注定,却更像是命运轮回。

“所以,有什么要求,趁现在向大哥提。”简顷北冲着池乔期眨眨眼,“就当是大哥给你的见面礼。”

还真的有。

池乔期的意识瞬间清楚,带着微微的迫切,声音似乎都显得有些抖,“我在几年前看过您一幅名叫‘希望’的画,如果您至今还珍藏着,可否让我代为收藏?”

池乔期说这话时,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没有人能了解那幅画对于她的意义,就像没有人可以评估信仰对于一个人的影响。

或许在别人眼中,最关心的,可能会是它的价值。但对她来说,这幅画,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物品,更多的,是记录着她对过去的祭奠。

意料之中的,池乔期直面了简行右的拒绝。

“抱歉。”简行右稍稍颔首,“那幅画已在画成的当日,就已经转送给了我的一位挚友。”

这是池乔期可以预测到的答案,因为毕竟过了这么多年。

但是,正如每个女孩都会有的执念,最接近之时,她亦最不想要放弃。

“或者,您可以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池乔期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我确实非常喜欢,如果可以联系上他,我愿给出他想要的价钱。”

话谈到这里,就现实了太多。

简行右眼眸间的笑意慢慢隐去,神色越发的认真起来。不出声,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彻底读懂。

简顷北鲜少见大哥如此,只以为是池乔期的言语冒犯,遂有些玩笑的插话,“小七你真是不懂行,难得要一回,还不朝着最出名的下手?”

话说完,并没有人回应。没有人顺着他给的台阶就势下来,也没有人顺着他的意思随声附和。

气氛越发的沉静,好像连空气,都静止了。

更让简顷北感到意外的是,池乔期眼中的迫切不仅丝毫未减,甚至还增添了些执拗的意味,像是从未这样渴望过。

沉默了许久,终是简行右打破了平静。

“这幅画是我应那位挚友的要求而作,画中人是他爱着的姑娘,在当时离开了他且至今未归。所以我想,无论价钱多高,他也都是不会卖的。”简行右神色认真,眸色深的如墨般浓郁,“因为,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抱有的,唯一的希望。”

说完,越发认真地看着池乔期的眼睛,眼中更是未曾动摇的坚定。

然后在池乔期尚有些期待的眼神中,轻轻的侧脸,接起了从刚刚就已经响个不停的电话,“抱歉,失陪了。”

池乔期有些无法言喻的失望。

虽然她从不曾奢望过拥有,但这般近距离触及后的落空,要比之前远离的仰望难过许多。

简言左中午没能按时过来,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由许莫打电话来说明了情况。或许是因为没有期待,所以池乔期也没觉得有任何失落。

或许,她该渐渐习惯如此忙碌的简言左,毕竟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

午餐,简顷北带着池乔期在一家据说是布鲁塞尔最顶级的餐厅里品尝了各式各样的海鲜。不同于国内有些餐厅用佐料制作后带给舌尖的快感,这家餐厅追求的更像是食物原本的味道,却也并不是多么令人着迷。

餐后不久,简言左打电话过来安排了晚上的事情,言语轻松,语气没有透露出任何的不愉快,似乎会议进行的还算顺利。

挂断电话,池乔期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她已经开始学会从简言左的语气和表情中,去猜测他的心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已经渐渐养成习惯。

晚上的酒会是在一所建筑风格很独特的公馆,池乔期亦是随着简顷北。

简行右的影响力确实不小,从政界到商界再到演艺圈,现场来了很多池乔期会觉得熟悉的面孔。

但她已并不再像早上那般惊喜,经历了缓冲,似乎有些念想也就跟着淡了许多。

酒会的准备很是丰盛,从酒水到餐点,格外细致。带给人的满足感,甚至要比午餐时的昂贵要多许多。

池乔期小酌了一杯,口腔里都是樱桃梅子酒的清香,伴随着微微的发热。

想要再取第二杯,却被简顷北浅浅的制止掉,“三哥来之前,你醉了是我的责任。”

言语认真,池乔期只得作罢。

恰好边上有简顷北的朋友,目睹这一切,朝着池乔期点头微笑,一袭白裙,很是近人,“北方,介绍下?”

简顷北自然的揽过池乔期的肩,满目炫耀,“我家七妹。”

“原来是七姑娘。”女孩儿笑容更盛,丝毫没有质疑,“我是柳木果,北方的朋友。”

名字有些耳熟,池乔期反复的想了想,仍是没有记起,于是扬了笑,全当成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你好。”

“刚听人说起,还以为是玩笑。”柳木果冲着池乔期眨了下眼,“现在见了,果真同传闻中一样漂亮。”

越发熟悉的感觉在池乔期心里萦绕,只是未等池乔期问起,柳木果身边突然围了人来,其中一个,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了句什么。

柳木果很快笑起来,冲着简顷北,“谢了啊,得亏你的独家,这个月的奖金又到手了。”

简顷北一脸调侃,“一句谢谢就把我打发了?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恩惠,柳大记者以身相许才能报答。”

“你身边莺飞蝶舞、燕环肥瘦,至于惦记我那点报答?”柳木果伶牙俐齿的反击完,冲着池乔期笑笑,好像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我得去忙了,下次有时间一起喝个茶。”

原来是记者,估计是在哪篇报道上见过她的名字。池乔期终于找到理由解释那份熟悉,于是不再惦记。

转了脸,有些无意的问简顷北,“其他人今天过来么?”

“其他人?”简顷北有些莫名,“哪些人?”

其实池乔期关心的只有简言左,但是总不好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于是有些捎带着的牵强,“你们兄弟六个,现在不是才到了你跟大哥?”

话一出口,简顷北意外的愣了一下。随即缓释,声音略显平静,“没有六个,只是我们三个而已。”

池乔期疑惑,轻轻蹙眉,“可是……”

话未说完,被简顷北打断,顿一下,声线渐低,“这并不是一个光彩的故事,但如果你注定要走进简家,我觉得,你知道比不知道的好。”

说完,眼神里满含从未有过的认真,“你要听么?”

回答简顷北的,是池乔期没有掺杂丝毫犹豫的点头。眼神中的星光点点,像是触不到的井底。

一直沉静的埃弗拉公馆,在这个夜晚,似乎复活了一般。

二楼,现场悠扬的钢琴曲,相互交谈说笑的人们,气氛已经热络的像期待中一样。

唯一安静的地方,似乎就只有池乔期和简顷北所处的天台。风一过,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声响。有些凉,所以无人打扰。

简顷北在最开始,并没有想好要怎么讲述这个有些混乱的故事。

起初的意思,仅仅是不想池乔期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在其他不合时宜的场合提及到这样敏感的问题。

而故事一旦开了个头,话就有些凌乱到收不住,“其实,大哥、三哥和我,原本是该有个二爷爷的。”

池乔期不由自主的有些惊讶,或许是她对简氏了解的太少,但她确实没有听过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仅她没有,她所了解的媒体上,也并没有。

“不过,我们都没有见过他。据说,他去世了,在大哥出生前。”简顷北偏头,稍稍的看她,隔了很长时间才说话,“有人说,是我们的爷爷害死了他。”

信息量很大的一句话,足够池乔期消化好一会儿。

简顷北的爷爷,是简亦为。而他所说的二爷爷,应该是简亦为的弟弟。

那么,如果真的是这样,意思就是……

池乔期略有些迟疑,抬眼去看简顷北,却见他眼神凄凉,亦是直直的看她,“你想的没错,就是兄弟残杀。”

其实,这是个特别长,但是说起来又特别短的故事。

简氏在简亦为接手前,的确只是个中型的原料供应商。跟一切资料中描述的一样,最辛苦的劳作,最基础的供应,最微薄的利润。

可是,即使那时候的简氏再不起眼,再被忽略甚至被遗忘,它的所有权依旧是在简亦为的胞弟手里的。

所以,一个很容易构思的故事就真实的发生了。

兄弟二人,一个心无城府,一个野心勃勃。一个对待简氏的未来毫无设想,一个在脑海里已经规划了未来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路。

简氏需要这样一个腾飞的机会,而帮助简氏腾飞的人,注定需要勃勃的野心。

于是,在一系列细致的运作后,简氏最终改天换地,然后渐渐成长到今天这番模样,最终成为业界一个最成功转型的案例。

但这系列细致运作中的内容,至今仍未被外界知晓。

“所以,这就是我们家只有三个小辈,排行却排到六的原因。”简顷北的笑里颇有些无奈的味道,“其余的三个空缺,是留给原本应该存在的表兄弟的。”

池乔期这才有些恍然,她的确一直以为简家兄弟是六个,却不曾料想这简单的排名背后竟藏着这样的故事。

老大简行右,老三简言左,老五简顷北。

空缺的老二、老四、老六,一直存在于外人的意识里,却永远不会出现。

池乔期一直知道,生活在大家庭,注定要淡忘一些事情来换取所谓的理想。

只是,她没想到,简亦为选择淡忘的,是这样一种让她觉得有些残忍的答案。

即使,那个人是他的亲兄弟。但只要挡在他前进的道路前,也会被悄无声息的扫除掉。

权利,真的是可以让人迷失的东西。像是一块糖,一直蒙蔽着味觉,等融化掉回味时才会觉察到位于最中心的苦,以及苦力掺杂着的血腥。

池乔期的心里开始泛起波澜,以缓慢的节奏,最终排山倒海。

在这样一个有些冷清的夜里,她终于开始读懂简言左在之前的话,以及行为。

原来,他早就在最开始的时候,已经向她慢慢交代着一切。他含义颇多的话,处理关系的方式,以及所有一切隐晦的表露,在现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已经能真实的浮现他最终的意图。

他要的,是整个简氏。

池乔期深吸一口气,气息已经有些不易觉察的抖。

她不想却不得不认清这样一个事实,这场战争一旦开始,那个与世无争的简言左,那个肯跟所有人分享一切的简言左,那个只属于她一个人并且可以一直属于她的简言左,会渐渐地随着这样的争夺,慢慢的消失掉。

或许在很早之前,她已经隐约的觉察到,但因为不愿意失去,所以就一直不想去面对。并且把这些细微的变化,自我安慰的归咎为成长。

其实,这场成长的真正名字,叫做掠夺。

再回神,简顷北正站在天台最边,语气淡淡,“三哥来了,咱们该下去了。”

池乔期朝前小小的走一步,一览无余的看见简言左。

一身笔挺的站在灯光里,面对着一片闪烁。先是微笑,然后是颔首,最后平稳的沿着地毯,慢慢的走进公馆大门。

神态自若,举止得当。整个人带着些亲切,却又掺了些疏离。

池乔期追随着简言左最终消失的身影,终于认清一个她本不愿去承认的事实。

他是那个可以让简氏更好的人,就像当初的简亦为。

池乔期略略笑了一下,把被风吹的微乱的头发掖回耳后,冲着简顷北,“下去吧。”

简顷北没动,眼睛仍然盯着那片明亮,声音不大,但充斥着凉意,“你说,这样争夺换来的结果,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

池乔期没有回答。这样表面和谐,却在背后已经针锋相对、刀剑相迎的场景,她永远都读不懂。

朋友间的算计,恋人间的计较,还有亲人间彼此隐藏的秘密,是她此生都不愿意去触碰的。这一生能够温暖自己的事情本就不多,她也不愿意用既得的温暖,去中和这样的寒凉。

简顷北跟池乔期一前一后的重新步入厅内,很容易就看到简言左。

被三两个人围着,很愉悦的表情。似是说话的间隙里,余光不经意的一扫,在这边的方向微微一顿,似乎是两三句话的功夫,便走了过来,

向着简顷北,语气自然,“大哥找你。”

简顷北应了声,朝池乔期眨眨眼,风度良好的走进媒体的视线。一脸不遮掩的笑,一如往常媒体镜头里的简五公子。

池乔期微微偏过头去,很自然淡化掉刚刚遗留下来的,尚有些明显的情绪。

这就是那些光环背后的代价,在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属于他们自己,甚至永远都不。

“大哥的画展好看么?”简言左在身边平常聊天般的出声。

池乔期拢了笑,顺然的把姿势调正,“画好看,价钱也好看。”

简言左很配合的轻笑了下,语气难得的轻松,“刚才听大哥说,我们新得了个妹妹。”

都是简顷北的玩笑话,没想到传的这么快。

池乔期下意识的解释还没出口,便听见简言左笑意吟吟的话,“他说等下要送你个见面礼。”

“嗯?”池乔期略略的惊讶,“什么?”

“内容就不先告诉你。”简言左看着台上,语气柔软,“只是想提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她早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两三粒糖果就雀跃到不行的小女孩儿。这六年间,她见了太多事,也为自己筑下了太多提防。这就是这六年的时光,带给她最大的成长。

可池乔期仍是听信般的点头,不做任何反驳和解释,笑着回应,“好。”

简行右的见面礼会是什么,池乔期在之后的空当里三两次的想到。

不是刻意的思考,而是就那么飘飘悠悠的浮现在脑子里的念头。像是身边某位女士的香水味儿,又像是某位男士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

对照起简行右的身份,这份见面礼最大的可能,会是一幅画。

其次,是跟简家或者可可有关的什么。不过,这样就太俗套,无论价值几何。

而如果是珠宝首饰,或者贵重的玉器摆件,不仅不符合简行右的气质,连池乔期自己都会觉得不合时宜。

不过,池乔期这样想着,简行右作为简家孙辈中的大哥,能从简家如此干净的撇出来,定有他特别的方法。而他的思想,也一定不会像她想的那般简单。

或许会是她预料之中,又或许会在她预料之外。但池乔期相信,无论简行右此番送出什么,她一定不会觉得太过惊喜或是意外。

毕竟,他们还没有到那般熟悉的关系里。

等待的途中,池乔期再次看到那个叫柳木果的记者。冲着她的方向,很灿烂的一个笑脸。

池乔期开始以为是在跟她打招呼,正要回应时才觉察到柳木果目光的落点有些偏。

顺着一路看过去,直直的对上简言左一脸和煦。

池乔期深皱着眉,越来越像是曾经场景的感觉,越接近,却越想不起。

几乎最接近的一瞬间,简行右温润的嗓音通过现场音响,悠悠的浮现,“耽误各位一点时间,我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归还一样东西。”

这番话,简行右说的很缓慢,说到一半的时候,全场已经寂静的彻底。整间大厅,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全部聚焦在简行右的位置上。

然后,几乎是在满场的期待中,简行右一步接着一步的走下来。

在一开始,池乔期并没有意识到简行右是在说自己。

她之前本与简行右没有交集,更不曾遗落什么东西。所以在最起初,她并不知道这就是简言左描述的见面礼的环节。

只是,当人群慢慢的分开,简行右越发的靠近,她下意识的侧身,小退一步,也想要让出些空来时,却见简行右动作缓缓的,向她伸出了手。

全场慢慢的开始弥漫起掌声,伴随着她把手伸出来,经由简行右牵着,慢慢的走回原本的台子上。

台中间,已经摆上了画架。红色的绒布遮着,在灯光下,静静的等着他们。

像是一个故事,到了最后的结局。

池乔期站定,在简行右鼓励的目光中,稳稳的,揭开了遮挡的绒布。

然后,便瞬间,怔在了原地。

池乔期刚刚还在想,如果简行右送她的是一幅画,她一定不会觉得有任何的意外。因为这是简行右最力所能及的,所以无论价值几何,她都会觉得俗套。

可是这一刻,池乔期知道自己想错了。

任何的其他,她都会觉得不意外,除了这一幅。

那是曾经照亮她所有前行道路的一道光,也是在她获得些许成功之后,最想要换取的东西。

在今天上午,她还曾满心希望的面对了他不容商量的拒绝。

而此时,它正在她的面前。沐浴在厅里万分柔和的灯光里,泛着它应有的颜色。

它的名字,叫hope。

见证着她太多过去,却在此刻,近在眼前。

池乔期终于懂得刚刚简言左的报备。但她知道,所有的漠然在这一刻,完全无用。

纵然再坚固的提防,也一定会有能击溃的途径。这幅画,便是击溃她所有提防的方法。

旁边,简行右的声音低沉的悦耳,像是一句点开这些光芒的咒语。

“Welcome back。”

池乔期在很多年后的一场摄影展上,见过这样一张照片。

一个女孩,珍视的捧着一幅镶着框的画,眼睛里,满是色彩斑斓。

灯光淡淡的打在她的肩上,像是上帝的抚摸,那样轻柔,却充斥着满满的暖意。

有光落在画框上,柔柔的散在四周。明明是一瞬间,却像是一切都永恒了般的静止。

很多年后的池乔期,依然认得照片中的女孩儿,也仍然铭记着在那原始的一瞬间,内心泛起地满满的感动。

当然,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埃弗拉公馆前一晚的任何报道。

像是根本没发生,又像是一场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梦。

里面的人醒着睡了,外面的人睡着醒了,然后第二天,所有一切又都回归正常。

仿佛灰姑娘的水晶鞋,过了十二点钟,无论之前的光芒多么绚烂,也会在恰好的时刻,准点消失了。

不过这一夜,池乔期的确睡的很好。虽然从外面回来已经很晚,甚至已经过了她平常最容易睡着的时间。但她依旧入睡的,比之前的哪一次都容易。

梦中,大片大片的花,颜色明艳,花瓣层层,像是永开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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