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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浮生偷闲,归寻故人

周一,香港,简氏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许莫的车刚停稳在车位上,就看见旁边车的车窗下降,然后露出一张笑意浮翩脸来,“许特助,早。”

“肖总监早。”许莫打过招呼,低头,认真的清理着高跟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故意磨蹭了好一会儿,却恰好跟肖随统一步调站在电梯前。

“脸色不太好。”肖随按下键,转脸来问许莫。“澳洲天气还顺心吧?”

十足的肖随式作风,幸灾乐祸得明显。

许莫步入电梯,同时按下十四楼和三十九楼,语气自然,“托肖总监的福,总算赶上晴天。”

“Oh, no no no no,我跟你一起上去,找简Sir谈点事。”肖随再摁一次,取消了十四楼的预约,“刚回来就工作,许特助还真是称职。”

许莫在肖随的话里捕捉到一丝重要的信息,随即问道,“简先生已经在公司了?”

肖随倒是被许莫一脸不可置信弄到莫名,“为什么不在?公司在亚太刚铺了四条销售渠道,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少了他。”

许莫蓦然沉默。

肖随皱着眉思索半晌,终于读懂许莫的沉默,有些试探地问道,“你这次去澳洲,是不是探到什么风声?”

“没有。”许莫矢口否认,眼见着电梯上滚动的数字定格在三十九,一只脚迈出去准备出电梯。

电光火石之间,肖随突然撤身挡住电梯口,伸手长按着关门按钮,成功的把许莫挡在了电梯里面,“honey莫,你不乖哦。”

许莫一向平淡的性子终于被肖随戳到痛处,“都说了多少遍了,叫我许特助、许助理甚至直接叫我许莫都可以,刚刚的称呼不适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不可以,honey莫,darling莫,sweet莫?”肖随越发的微笑至深,“我觉得你尤其适合这么甜腻的称呼。”

肖随一如既往在言语上取胜,许莫终于选择沉默,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等待肖随的些许退让。

“你有简家小青梅的消息了?”肖随随意询问的语气,却越发的接近事实,“或者,你已经找到她了?”

许莫仍旧不说话,就这么直视着肖随,整张脸绷得很紧。

许久,见肖随仍没有要让步的意思,许莫终于冷清地出声,“肖总监,八卦也有个极限,简先生最不喜别人触碰他的隐私,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带出的情绪让肖随明显察觉到了冷意。

“好吧。”肖随耸肩,终于把关门键放开,“在你眼里,我的关心就是八卦,亲近就是扭曲,痛苦就是假装。但是,你不要忘记一个事实,我跟简言左并肩战斗了近十年,而小青梅失踪的那天,我们同在香港,同飞的圣彼得堡。”

电梯门无声地开,肖随闪到一旁,冲着许莫无声地出了“请”的手势。

脸上依然笑意连连,丁点儿情绪起伏都没有。

许莫紧紧地了攥拳头,最终松开。

手指再次触到关门键,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我没有确切的消息指明是池小姐,但是有两点,第一,简老先生几天前新换了家庭医生,原本是应该我去接,但是很遗憾,天气的原因,我们错过了。我跟简先生通电话时,他的情绪,有些不易觉察的低落。”许莫看着肖随,言语平和,“第二点,简池两家的老房子一直是我这边在找人打理,昨天晚上我接到电话说,两所房子的水电表走动有些异常,不像是漏电走水的那种异常,反而更像……”

“有人在用。”肖随自然之极地把话接过来,“所以确实是简家小青梅回来了?”

“下最终结论还为时过早。”许莫的脸一直平静,微微地抿起嘴来,“我的意思还是再确认一下。毕竟,我们曾经像这样的接近,不止这一次。”

说完这些,许莫松开手指。随着电梯门缓缓滑开,率先一步迈出去。

走了几步,脚步微顿,迟疑了一下,最终转身,“刚刚,对不住。”

肖随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斯。许莫也没等肖随的回答,话说完,停一下,再次转身,毫不停顿地走远。

似乎就在许莫转身的瞬间,一抹笑,慢慢地漫上肖随的嘴角。最终,笑到眼角微翘。

这装柔弱的戏码,果真是屡试不爽。

许莫跟肖随前后错开着经过秘书台,许莫把手里其中一份文件袋放台面,吩咐当班的尹秘书,“里面的这些,按照标注发到各个总监手里。”

“好的。”尹秘书点头,把文件袋里的内容一一确认过,“简先生让您一来就进去。”

许莫补签了几个字,签字的空当里问道,“先生几点来公司的?”

“七点多一点。”尹秘书冲着许莫咧了咧嘴,暗暗地压低了声音,“来到就把各总监召集起来开了紧急会议。”

许莫点点头表示了解,字签完,朝着旁边在等他的肖随问道,“你手机今天什么时候开的机?”

“老规矩,八点。”肖随一脸苦相,“所以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一会儿一定有人被派去南美做考察,而这个人,很有可能会是我。”

“你的先见性一向准确。”许莫扬眉表示赞同,难得的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来,“南美现在的景色一定比澳洲要好的多。”

许莫跟肖随进门时,简言左并没有在工作。背对着门,独自站在玻璃窗前,觉察不出任何外露的情绪。听见敲门声,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冲着许莫出声,“辛苦了。”

“不会。”许莫稍稍摇头,走上前去,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文件袋递给简言左,“这是Lean教授的一位朋友托我交给您的。”

文件袋里的东西不怎么多,但内容似乎很杂,长长短短的纸张,各种底色。

简言左看得并不快,一张接着一张地翻过,脸色越来越暗,却一直沉默着。

许莫跟肖随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明显的疑虑。这明显区别于他以往看文件时的神色,微微皱起的眉,紧紧抿着的唇,还有攥着纸张的有些僵直的手指,都是不算太好的征兆。

纸张翻动的声响停在最后一页许久,简言左终于看完,重新把这一切装回原来的纸袋里,拉开抽屉放进去,稍作停顿,再关上时,刚刚还有些黯沉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不少。抬眼示意许莫,“去整理一下,半个小时以后停车场等我。”

许莫领命而去,转身的时候朝着肖随暗暗地做了一个祝愿的手势。

肖随非常浮夸地颔首表示感谢,眼睛余光扫到简言左瞥过来的眼神,索性直接坦言,“这回要把我流放到哪儿去,南美还是北非?”

“都不是。”简言左也没有准备铺垫或者转弯抹角的意思,直接的坦言,“纽约。”

“哇喔,好地方。”肖随尖锐地吹了声口哨,眯着眼睛打量简言左,“你不要企图贿赂我,我喜欢的人,永远只有刚刚那个人而已。”

简言左难得的认真,“许莫不是你该招惹的人,她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肖随挑了挑眉毛,“说吧,派我去纽约干什么?”

“小叔叔那里,烂摊子一堆。”简言左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事情上,表情认真到让肖随陌生,“我不方便出面,虽然你的身份也不合适。但是,你也知道,只要是这边的人,谁都不合适。”

简言左的话没有讲得很透彻,肖随却反常地没有继续追究。同学外加共事了这么多年,这是他们间难得的默契。

“好吧,反正帮他擦屁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次。”肖随用大拇指扫了下眉峰,一脸不耐,“等你坐上主位,记得第一个削他的藩。”

简言左微微地点头,不知是认可还是答应,“我会努力。”

相较于香港晴朗的天气,北京在下过几场不小的雨后,终于转晴。长达半个月不间断地清洗,似乎连空气都好了很多。

恰好,池乔期的出行,便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天气里。

而她的下一站,是纽约第五大道。

对于这次的造访,池乔期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漏。舒舒服服地在香港做了一次中转,自己安排路程玩儿了一圈,吃饱喝足,顺便给颜茶带了礼物。比起上次的狼狈,无论是心情还是外表,都截然不同。

一身轻松地从肯尼迪机场出来,打车到第五大道最北,下车后一路欢快地步行。这一刻,因为轻松,心情好到极点。

池乔期喜欢纽约的夜多过白天,在她的印象里,纽约的夜,有种狂欢的味道。

各色颜色的灯光,各个风格的店铺,各种表情的路人,高低不一的招牌,大小不一的橱窗,快慢不一的步伐,总是感觉被赋予着特别的张力。

颜茶的店依旧是前一次来时的装潢,白色大理石堆砌的外墙,明亮而清晰的展示窗,黑色实木的窗门框,缀着两盏五彩琉璃壁灯,安静而低调。

展示窗里,两件小礼服安静地在灯光里柔柔地浮着颜色,内敛而奢华。背景墙上错落的挂满了金色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张手绘的设计图。每一张细致的线条里,都曾经或者正在装载着一个美好而圆满的梦。

池乔期在展示窗前站了好久,像一个做梦的女孩儿,心怀企盼。最后站到脚踝微酸,池乔期侧身,缓缓地推门进去。

店里的地板是铺的东非黑黄檀,鞋跟扣在上面,声响很是清脆。最初的时候池乔期并没有觉得对这样的材质有任何的好感,但时间久了,反而越发的觉得喜欢。

颜茶总是这样,喜欢在一些细节上格外坚持,执拗而坚定。

三阶台阶,池乔期低头步上,刚抬头就听见颜茶的尖叫。尖叫的语调中,似乎高兴多过于惊讶,总算对得起池乔期一番远道而来的心意。

颜茶店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有着一手好手艺,煮咖啡、做点心、叠绢花。颜茶形容说,每次在店里的时光,总像是周末在家,悠闲自在还伴着现场版的欢声笑语。繁华的第五大道上,却能感受得到小镇勒德罗的悠闲,未尝不是一种美好。

现在已经不是最悠闲的下午茶时间,颜茶跟那帮可爱的姑娘们仍是变出了木瓜西米露和巧克力裂纹饼干来招待池乔期。速度快得让池乔期不禁怀疑起,颜茶服装店的后身是一家汇集各类的西点厨房。

这么跟颜茶说起的时候,颜茶一脸无奈,“没办法,不足总是要用长处去补的。”

“不足?”池乔期讶异,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哪里?”

颜茶长叹,久久地看着池乔期,眼神可怜得晶亮,“我们池设计师出图的速度呀。”

巴黎,东京,纽约。

颜茶的店似乎总是有着绝好的地理优势。

香榭丽舍大街的Color 191是颜茶最早的经营,Multi-BrandShops,囊括了很多优秀设计师的独家。

东京银座的Old Wind专卖古着,各式各样的孤品,从衣服到首饰再到包和鞋子,延续着一种复古的优雅。

而开在第五大道的Mr.W似乎运气颇好,四年前开起来,从装修到营业一共也没花多长时间,却一举成为第五大道上知名的高级成衣店。

颜茶从不否认她投入进Mr.W的精力,也却从不张扬。就像这家店本身一样,内敛低调,却暗自华丽。

有人曾经跟颜茶笑言,Mr.W就像是一个俯览众生的神,抓攥着很多女人心中最深的梦,而能实现的,总是少数。而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生企盼。

虽是笑言,却句句现实。

Mr.W每季推出十款设计稿,每款标定二十一件的限量。专门的供货渠道,专业的制衣工厂,三十年工龄以上的资深裁缝,万分注重细节的深加工。

每一点,都让Mr.W焕发着独有的光彩。

这的确是Mr.W最深的魔力,而魔力的最中心,是一年四款高端纯手工定制。一稿一衣,独一无二。

上乘的专供原料、微妙的细节设计、复杂的手工工艺、独特的灵魂畅想。总能触及的到女孩心中那抹最深最曾经的欲望。

就像Mr.W一直对外宣称的理念一样,Every girl needs a small dress.

就像一句魔咒,引得懂得的人为之倾倒。

第五大道的每家店都有着一个赖以生存的筹码,最特殊,最独立,就好像是灵魂。

而Mr.W的灵魂,是池乔期。

这一点,是颜茶无论是在言语还是内心都坚定并且会一直坚定地认为下去的想法。也是池乔期和颜茶,最初的约定。无论店面怎么装修,顾客群怎样改变,甚至店址如何变更。

Mr.W永久且唯一设计师的位置,永远不变。

原产地巴西的帕拉依巴碧玺,完美无暇的切割,璀璨耀眼的光芒,毫无杂质的晶体,醉人至极的霓虹蓝色。

11.47CT,不算大,却已经不算太小。

做戒面,做挂坠,当摆设,当收藏,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或者,不看别的,只是单单看一眼那属于珍品的颜色,就足够让人倾尽所有。

长得俊俏的拍卖师在台上用魅惑无穷的语言做着介绍,金发碧眼,角度刚好的微笑,丝毫没被那颗湛蓝色的碧玺遮掩了光芒。

下面的人都听得专注,一片静寂里,池乔期环顾四周一下,凑近颜茶的耳边,“我目前就能拿这么多出来,你尽量在这范围内解决战斗。”

颜茶低头看一眼池乔期写在手机屏幕上的价格,轻笑,“带这个小帅哥当赠品的价格?”

“那就随你了。”池乔期压低声音,“多一分没有,但是如果有剩的,我可以考虑付你劳务费。”

“就按你写的三分之二的价格。”颜茶轻笑,暗自把低的不能再低的领口又拉低了些,“劳务费拿你的一张设计图来付。”

Grandfather's barbecue time.

一家开在街道最安静的角落里的烤肠店。上了年纪的店主,人人都叫他老Jack,很普通的名字,手里出来的食物却是让人惊叹的美味。

随意搭起的木质椅凳,还不等天完全黑透,就已经一张空闲都不剩下。

老Jack店里烤的东西各式各样,香肠、牛肉、贝类甚至还有下午去遛弯的时候随手买的螃蟹,全凭心情。

当然,老Jack最拿手的,还是一种叫做老式双面的香肠,一天只限量十斤,多了的话只能等明天赶早。

有的人甚至为了吃到一份老Jack的香肠,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店铺开门,狂热的情绪简直比Mr.Warm的追随者还要疯狂得多。

秘制的黑胡椒白香肠,细致而深浅刚好的花刀,不一样的双面酱汁,再配上恰到好处的烤制,也确实值得早来等待。

悠闲的心情,美味的食物,轻松的气氛,加上偶尔闪亮的星光。适合等待。更适合狂欢。

而池乔期跟颜茶今晚的狂欢,就在这里。

“哇哦,原来你是混血儿。”颜茶一脸意料中的惊讶,“让我猜猜,美法,还是美德?”

年轻的拍卖师笑得含蓄,“我父亲是这里人,母亲是意大利人,来这之前,我们一同住在意大利的一个小镇里,景色很美。”

“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居住的地方有多出色。”颜茶一杯啤酒下肚,笑得越发诡异,“宝石般闪亮的地方。”

池乔期正在认真地拆着一只蟹,被颜茶虚假却显现得无比真诚的话搅乱得差点被蟹壳割到手。颜茶千年不变的性格,可总是始终如一的招人喜欢。招摇无比,却总能给人带来欢乐。

收到颜茶递过来的眼神暗示,池乔期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盘算着撤退的路线。夜色的映衬下,似乎人越发的多了起来。旁边的台阶旁,装饰着各色的彩灯,幽幽的熄灭,再幽幽地亮起,记忆中才存在的场景,似乎总是有种特别的魔力。

池乔期暗暗地朝着颜茶指了一下台阶的方向,颜茶隐暗地眨眼默许,笑容已经弥漫到耳后。

正起身间,老Jack恰好端着铁盘子经过,爽朗地朝颜茶打着招呼,“嘿,又见面了,卖衣服不卖茶叶的茶小姐。”

颜茶哈哈一笑,冲着老Jack挥挥手,“你好啊,卖香肠也卖螃蟹的Jack爷爷。”

说完指着这边冲着老Jack介绍,“Jo,从北京来的亚洲女孩儿。Carlo,纽约最年轻的拍卖师,当然,只是我见过最年轻的。”

老Jack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隔空喊着在店里帮忙的伙计,“Tina,送一打啤酒和两份奶酪煎卷过来,记在我的账上。”

“慷慨的Jack爷爷。”颜茶响亮地吹了个口哨,举起啤酒杯来,“敬你。”

颜茶跟老Jack似乎真是好久不见,把酒言欢间,已经彻底忽略了刚刚还聊得正欢的小帅哥。

池乔期挪了颜茶旁边的座位给老Jack,自然而然的坐到Carlo旁边,担负起招待的义务。Carlo丝毫不介意颜茶的忽略,一脸微笑的模样仍然没有变丁点儿。

池乔期端着酒杯跟Carlo喝了一轮,聊天的空间里,忽然注意到Carlo食指上的纹身。一小串花体的字母,缀了两朵融为一体的花,很是清新漂亮。

池乔期顿时耐不住好奇,“这个图案,是有特别意义的么?”

“当然。”Carlo放下酒杯,把食指微微伸直给池乔期看,“这是一只有魔力的手指,能预测你的过去和未来。”

池乔期笑着偏了偏头,“金手指?”

“或许我们可以来试一下。”Carlo故作深沉,“我的预测可是比吉卜赛的水晶球还要准很多。”

话是显得有些故弄玄虚,但为什么不呢,就算仅仅是娱乐而已。况且,夜色这么好。

池乔期配合地把酒杯放好,坐得端正,脸绷得严肃,“拥有神奇金手指的兼职占卜师,请你告诉我,我所谓的未来怎么样?”

Carlo果真认真地闭起眼来,手指触上池乔期的眉间,轻轻的触觉。

“闭眼。”Carlo缓缓地开口,“全身心的把一切都交给我。”

那一刻,也许是幻觉或是自我暗示,池乔期仿佛真的觉得有股神奇的力量,经过Carlo的手指,轻飘飘地抵达了她的心底。

就好像,是在接受一番点化,佛祖的手触到猴儿的眉心,瞬间变化成万千力量。

“Alberobello.”Carlo磁性而缓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一句咒语,有些拗口。

池乔期并没听的很真切,下意识地睁眼,“什么?”

“你的未来。”Carlo缓缓的睁开眼,眼睛里浅色的光芒闪闪烁烁,“在Alberobello.”

“Alberobello?”池乔期跟着Carlo的发音重复了一下,越发疑惑,“这个地方,存在么?

“当然。”Carlo微微地笑了,“我刚刚才提到过,一个景色很美的意大利小镇,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池乔期顿时有些后知后觉的恍然。这似乎是Carlo的一个玩笑,而她很不幸的,当真了。

不过,确实娱乐到她。

“你完全可以去好莱坞,刚刚的表演,能拿到满分。”池乔期端起啤酒杯,轻轻地碰上Carlo的,“敬你,兼职演员的占卜师。”

Carlo的微笑依旧,并没有因为池乔期的不相信而辩解或是解释,“当你真正实现的那天,记得要想起我。”

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占卜师都喜欢这般故弄玄虚,池乔期不可置否,重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而微笑淡然,“但愿你是对的。”

不管答案是对或是错,但至少证明,“未来”这个词语,在她的生命里,仍是存在的。

“在聊什么?”似乎是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颜茶的注意,她很快就凑过脑袋来,“我跟老Jack在猜硬币,你们要不要加入?”

“好呀。”Carlo答应下来,冲着池乔期眨眼,“正好给你展现一下我的金手指。”

颜茶开心把四只酒杯聚拢到一起,挨个儿倒满,挥手叫来Tina,“我想我们需要再来一打啤酒。”

几局下来,Carlo面前的酒杯空了又空,白皙的脸上渐渐染上绯红。

颜茶趁着Carlo罚酒的空当,凑到池乔期耳边问道,“刚刚你们在聊什么那么开心,有说到我么?”

“没聊什么特别的。”池乔期看着Carlo喝净的酒杯,微微地笑,“只是在讲一个笑话。”

一个差点信以为真的笑话。

远处,明明暗暗的灯,纽约的夜,渐渐的步入最幽深的时候。

池乔期返程的机票订在第二天的上午的十点多,来之前就已经确定的行程,也是到了早上才告知颜茶。

颜茶自然被池乔期结结实实地气到,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埋怨了一路,直说池乔期不够意思,总是好久不来看她,每次来也都是呆不了多长时间就走。

池乔期知道颜茶习惯于嘴上不饶人,也就任她耍了一会儿小脾气。

临登机前,瞅见颜茶的心情似乎转好了一点,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颜茶。”

“干什么?”颜茶瞪她,“小没良心的。”

池乔期拉着颜茶的衣袖凑上来,笑得谄媚,“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Fard的宝石镶嵌工?曾经给loya的品牌首饰展做过手工镶嵌的那个。”

“嗯。”颜茶瞥一眼池乔期,轻哼,“认识又怎么了?”

“茶茶茶茶……”池乔期眨巴眨巴眼,“设计图纸跟碧玺的盒子已经放在你床头的抽屉里了,你找个空闲,帮帮我嘛。”

颜茶向来刀子嘴豆腐心,才两句,就已经挨不过池乔期的软磨硬泡,开始微微地松口,“那你答应我的设计图呢?”

“当然也在一起喽。”池乔期骄傲地昂昂头,“我是那么不仗义的人么。”

“的确是。”颜茶肯定地点头,眉挑得高高的,“机票一早儿就订好了,镶嵌的设计图纸也一起带来了,甚至连我会开什么条件都提前做了准备,还说什么特地来看我,根本就是奔着这次的拍卖会来的吧?”

池乔期此行的目的终于被颜茶拆穿,抿着嘴笑着不应声,眼睛含笑地看着颜茶,讨好感十足。

“算了。”颜茶看看时间已经快到,终于撤下心来叮嘱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如果在那边呆的没意思,就过来这边找我。”

这应该算是颜茶最大程度的表露了,要她这样一个凡事不在乎的人要挂念这么多,也实属不易,更何况,再把这些全全说出来。真是难为她了。

池乔期深吸一口气,伸手抱住颜茶,下巴抵住颜茶的肩,努力把眼睛里的酸涩全部散发干净,“我知道了,茶啰嗦。”

走了几天,再回去,北京已经彻底晴朗。虽然稍稍显得有些干燥,但是并不影响心情。

池乔期顺顺利利地拎着随行的小皮箱回了家,一路绿灯,车都没堵半点,顿时心情越发的好起来。

小皮箱里堆满了颜茶临时准备的小礼物,有一点点沉,池乔期勉强拎着它开了门,再关门,总算放在地上。

再起身抬头时,却当场愣在原地。

简言左正立在沙发前,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似乎是被她进门的声响吵到刚刚醒来,全神贯注的眼神中仍是有着一丝特殊的朦胧。

衬衫的两只领子起伏不一,下摆也有些微微翘起,不太服帖,轻微的褶皱着。拖鞋倒好像是那种想穿却没来得及穿好的状态,半趿拉,并不从容。

似乎是一幕很普通的场景,可能会或者经常地发生在别人的日常生活中。但这一切,对于简言左,毫不夸张地说,算是个天大的例外。

他从没有,这般的狼狈过。每次见他,总好像是服装店里挂出来的打版模特,笔直而自若。

而面对这样一幕突发,池乔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该说些什么,也就这样木木讷讷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简言左逐渐回温的表情,倒好像她是那个不和谐的闯入者。那般的呆傻。

但即使这样,她依然没有忽略掉,在刚刚她跟简言左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简言左不由自主的,瞬间松弛的情绪。

即使去刻意掩盖,却依然那么鲜明。

似乎每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感觉,都是在随着对这个地方熟悉程度的加深而慢慢变化的。从陌生害怕,到无感,再到熟悉平和。跟人一样,有着很明确的认知感。

这就是池乔期再一次步上简老爷子四合院的台阶时,脑袋里浮现的理论。

一切似乎还跟上次一样,那边棋局开始之时,池乔期这边也已经相继开始,各相的互不干扰,各自的有条不紊。

最后一个穴位灸到一半,之前的过程中一向静处不扰的冯妈意外从外面进来,站直在简老爷子身边,轻轻地开口,“先生,向深少爷说要见您。”

简老爷子两指执子,稳稳地落向棋盘,声音波澜不惊,“让他进来吧。”

似乎就是等在门外,冯妈刚刚出去没几秒,池乔期便听到了脚步声。

与此同时,只听简言左那边椅子微响,而后便是他略带沉缓的声音,“小叔叔。”

没人回答或是应声,刚刚所有的好气氛也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

池乔期有些疑惑,稍稍偏了偏脸,用余光看了下旁边,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捕捉的那束目光,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那一刻,如果池乔期没有看错,那束目光里,除了敌意,看不到半分友好。

简向深也没有避讳池乔期注视的目光,转而更为直接地问道,“新来的针灸师?”

池乔期并没准备回答。她比谁都明白,这个问题,不是在问她。而简言左跟简老爷子就这么各自坐在藤椅上,谁都没有想去回答或是准备回答的意思。

一时静默。隔了三四秒,冯妈在边上把话圆了过去,“池小姐是先生新请的家庭医生,很擅长针灸。”

“跟我说说你的学历。”简向深抱臂,没有理会冯妈的回话,下巴轻昂地看着池乔期,“简家的家庭医生向来都是由有留学经历且有多年行医经验的专科医生担任,而你,恕我冒昧,似乎并不符合要求。”

“向深。”简老爷子终于开口,无比威严的声音,“不要太过分。”

“我反而觉得我问的这些是理所应当。”简向深稍稍提高了声音,“您是我父亲,我需要对您负责,对整个简家负责。难道我就应该放任这样一个明显没有资格的人留在这儿而不理会,就不过分了么?”

转而继续看着池乔期,缓缓地发话,“我说的对吧,池小姐。”

池乔期抿嘴,淡淡地低头看一眼温灸盒里的艾条。近乎燃尽,却似乎比哪一刻的烟都要浓烈,直直的逼得人不想睁眼。

扑面的质疑和敌意,无处躲闪,却并不知道原因。

这一刻,池乔期没有去看简言左或是简老爷子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毫不畏惧的,重新看向了仍旧没有退让在等她回答的简向深。

“简先生,如果您非要用级别高低和年龄大小来评判医生能力的话,可能我确实不是您口中合适这项工作的人。”池乔期涵养良好的微笑,平和得像是在讲述一个稀疏平常的故事,半点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但是,可能您不知道的是,我在澳洲接受了很完整的训练,同年级的同学还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已经完整的转过内科、外科、急诊和夜班,管理过包括肿瘤、康复、老年、骨外在内的所有病房。论年龄,或许我确实有些年轻。但论资格,您确实没有立场来指责我的能力。”

顿一下,面朝着简向深已经稍微有些转暗的脸色再加一句,“况且,我想您也知道的是,家庭医生并不需要上手术台,而很不巧的是,无论是在学校学习还是在医院实习期间,我的急救与保健两门科目,一直是满分。”

一席话,平缓有力而又不卑不亢。得体而合适的微笑,却一直保持着。

说完这番话,池乔期没有想过再留下。她也本可以选择忍气吞声,等着简亦为或者简言左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帮她解释或者辩解,但她没有。

等待,本就不是她愿意去做的事情。虽然她拥有的东西不多,但这或许也是她唯一可以保留的一点坚持。就算这是她在简家所说的最后一席话,她也希望自己能以一个并不卑微的姿态离开。

让池乔期没想到的是,简向深意喻不明的一笑后,竟然没有继续坚持刚才的寸步不让。反而一转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冲着简言左赞扬般地鼓掌,“我就说言左找的人不会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池乔期在内,都听出了此番阴阳褒奖的话外音。也许刚刚只是隐含,但现在的情况,称的上是明指。

原来,醉翁之意,一直不在她。池乔期微微地皱了眉,着实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原谅她的迟钝,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去想简向深话背后的意思。

她莫名简向深对她的敌意,一直以为是自己本身触犯了他,却惟独没想到,那份敌意所指的方向虽然是她,但落点,是她的背后。并且尤其让她觉得更为不安的是,刚刚那番话过后,她已经亲手将简言左置于一个着实尴尬的位置上,只因为她盲目的直率。

这一刻,池乔期警告自己不要以任何方式去看简言左。她已经把他推到悬崖边上,不能再让他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不是故意,但疏忽同样致命。

她原本就应该想到,像简家这样的大家庭,不该是单纯的。纵然是外人,一言一行,也仍会牵动着周围的一点一滴。更何况,她所处的,也的确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

让池乔期觉得安心的,是简言左平淡之极的反应,“小叔叔过奖了。”

然后,像是刚刚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动作轻缓地拉动椅子,主动让出座位来,“小叔叔要陪爷爷下一局么?”

简向深轻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善,“我就算了吧,这种阿谀奉承的事情,还是你比较做得来。”

一席话,讽刺之意大于挖苦之情。而简言左似乎没听懂一般,重新落座,单手执子,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棋局上,稳稳地继续着。

整个房间里,似乎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时的声响,轻而脆,丝毫不受一点儿影响。

池乔期很快完成所有,收拾起东西的下一秒,一直沉浸在棋盘上的简言左微微的抬起头来,“出去等我。”

池乔期点头,归拢东西走了出去,临离开时伴着的,依然是简向深隐暗的目光。

该怎么形容那种压抑着的深究呢,就好像是一直躲藏在深处的野狼,身子隐藏在草丛中,看不出一点破绽,而目光却是那样的渴望和嚣张,不顾一切。

世界上的所有动物中,池乔期觉得最可怕的就是狼。它是一种懂得等待,懂得隐蔽,懂得积攒,亦懂得反扑的动物。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后,却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为了最后而准备着。

尤其一点,狼,往往喜欢躲在猎物的背后。而阴暗处,更适合滋生阴谋。

外间,冯妈照例给池乔期准备了花茶,素白的杯子里,小朵的金盏花安然地开着,明明晃晃地荡漾着。阳光般的颜色,似乎间接晕染了周围的空气。一片祥和的景色里,池乔期却忽然觉得眩晕。

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来,勉强地坐直身体。再缓神,周围的景色已经朦胧到不行。

冯妈看在眼里,眼睛里满满的关心,“池小姐不舒服?”

池乔期只觉得冯妈的脸大体轮廓还能看的清,鼻子眼睛等细节却已经模糊到扭曲。眨眼间,晕眩更加明显。

勉强笑了笑,池乔期努力让自己的一切动作正常起来,“没什么,就是在里面坐的久了,有些累。”

“做医生的确辛苦些。”冯妈没再深追究,声音里稍稍多了几分疼惜,“池小姐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我去给先生他们上些茶点。”

趁着冯妈离开的功夫,池乔期从随身带的药瓶里磕出两粒药来,伴着花茶咽下,药跟花茶两相微苦的呼应,总算带回些让她安心的味道。

池乔期手抵住脸颊,轻轻地闭回眼睛,抑制不住的无力。

最近休息的不太好,浅眠而且经常失眠。反反复复,总也找不到原因。昨晚的情况更糟糕,连续六片安定吞下去,却依然不见睡意来袭。再三抑制下,才没有再继续把剩下的小半瓶吞服下去。

反想起来,最近睡的最安稳的一次,还是在纽约的那晚,颜茶睡在旁边的床上,平缓的气息一路把她也带进梦里。那样的安稳,越发的淡忘。

脚步声渐近,池乔期不留痕迹的睁开眼睛,轻缓地端起茶杯喝一口花茶,映进眼里的一切已经好了很多。

仍是冯妈,走上前来给池乔期添满茶,温温热热,“池小姐还得再等等,先生跟小少爷的棋重新开了一局。”

池乔期不作评价,却仍是讶异。简言左跟简老爷子的棋向来都只下一局,不论是她亲眼见到的,还是在冯妈的描述里。不急不缓,却有着各自的风格。可是,就算是再在兴头上,也从不开第二局。一般都是一局完毕,收拾棋局,就散了。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而让池乔期惊讶的是,这局继续的棋,下了不止一局。

茶喝了记不清多少杯,冯妈端上来的茶点几乎吃完,时间也过去了不知几个小时,却仍不见里面的局散。冯妈进进出出很多趟,添茶送茶点,出来的时候,表情一次比一次暗。末了,也实在没有话再去跟池乔期解释,只得继续频繁地给池乔期添着茶。

最终打破一切平衡的,是简向深的离开。独自,从里间出来,脸上不见阴翳,反而微笑着向池乔期跟冯妈道着再见。丝毫看不出前面的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乔期礼貌的回应,点头,道别,一切正常之极。亦看不出在之前,两个人的针锋相对。

简向深穿来的外套归置在单独的衣帽间,冯妈向简向深略作说明后去取,一去一来间,意外的空给了池乔期和简向深些许的时间。

这段稍短的时间里,简向深只是轻轻地凑到池乔期的耳边,似乎没有气息,却幽幽地留下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小女孩,相信我,离简言左远些。”

咒语般,缓慢而低沉。

这一刻,池乔期没有挪动分毫,亦没有言语半句,就这样直直地看着简向深从近到远的脸,渐渐微笑。

她感觉的到自己向上翘起的嘴角,听到自己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谢谢。”

池乔期话音尾刚刚散尽,冯妈已经把衣服拿来,走近些,递到简向深,“少爷慢走。”

简向深接过,多余的话也没有,认真地穿好外套,然后便踏出了主屋的门槛。

池乔期一直看着简向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好久,被压迫的感觉,终于渐渐的轻了些。

“向深少爷的脾气不算太好,说的话池小姐不要往心里去。”冯妈微微笑着站在池乔期旁边,很是关切,“他是先生的小儿子,一直都在大家的关心里长大,所以脾气差些也是正常。”

“我没事。”池乔期能明显的感受到冯妈的关心,不算明显,但是很真诚,“谢谢您。”

冯妈笑着摇摇头,算是回答池乔期明确的感谢。

片刻停顿,却转了话题,“自从居闻少爷去世后,先生变了很多,每次向深少爷来,也总是说不了太长时间的话,慢慢的,向深少爷也很少来了。”

池乔期不知道冯妈所要表达的意思,略略点头,并不出言附和。

“自从小少爷回来老爷跟前,老爷的心情才算稍稍好起来。”冯妈的语气有些沉缓,不经意的伤感,“也或许是因为插不进这种相依的默契,向深少爷对小少爷的态度一直不算太好。”

冯妈的话没有说到必须,但池乔期读的懂剩下的意思。刚刚的那些,并不是偶然。

“小少爷很孤独。”冯妈忽然看向池乔期,认真而专注,“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个人在路上。”

这句话说完,冯妈没有再继续,而是就这样眼神复杂地看着池乔期,带些怜爱、期盼、担忧,或许还有什么池乔期解读不出的别的。

那一瞬,池乔期有些不受控制的下意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下一刻,冯妈洞悉一切的笑再次浮现,言语细润到丝丝入心,“我看的出,你是最合适陪在小少爷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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