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岳海昆穿着厨师服从自家酒店里跑出来，对站在门外的白老大点头哈腰，“白哥你来了！”
白老大五短身材，头大脖子粗，留着一头染得花里胡哨的长发，举手投足间都装出一副黑老大的作派。他其实就是个小混混，不知怎么把岳海昆降服了。他指指旁边的哈雷摩托，“怎么样兄弟？过瘾吧？”
“过瘾！特别过瘾！我一开回来就管我爸要钱，可我爸他不给我，白哥，你看这……”
“我就知道你爸不给你钱，摩托你先开着吧，钱以后再说。”
“谢谢白哥！”岳海昆高兴了，他把落在摩托车座上的一片枯树叶拿掉，又爱惜地用衣袖擦了擦车座。
白老大把一个盒子塞给岳海昆，小声说：“全套设备都在这里了，这可是间谍级的专用器材。”
岳海昆没接，为难地看着白老大，“白哥，这个……”
“好兄弟，你就别犹豫了。想想我跟你说过的话，抓紧时间。”白老大看看酒店大门，压低声音，“这两天弄不到手，以后连想也甭想了！”
白老大把盒子硬塞到岳海昆手中。
岳海鹏的首场考试结束了，他从考场出来，悠闲地吹了声口哨。等在考场门口的孙院长急忙拉住岳海鹏，关切地问他考得怎么样？
“孙院长，满分我不敢说，九十分以上肯定有了。”岳海鹏轻松地说。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没考上。我心里感觉不踏实，过来看看你。”孙院长说。
岳海鹏不以为然地笑笑，“孙院长，梦都是反着的，我的能力您最清楚，您的研究生我是当定了！”
“那你快回家吃饭，”孙院长仍不放心，“下午这一门很关键，你要早点来。”
“我吃完饭就回来，”岳海鹏答应着，跨上自行车，戴上头盔，跟孙院长道了别。岳海鹏一边骑车一边暗自好笑，他觉得孙院长的担心是多余的，下午这门课，更是他的强项。
岳海鹏骑进肉联厂大门。
大门里面就是厂区大道，厂区大道的尽头有一面巨大的影壁墙，隔开了生产区与生活区。影壁墙的后面是生产区，前面是厂家属院。岳海鹏在影壁墙前面右转弯，还没骑到家属院，从后面突然冲过来一辆轿车，轿车车速很快，快撞上岳海鹏时，才突然一下急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吓了岳海鹏一跳，他急忙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周援从车窗里探出身子，一边摁着喇叭，一边用手指点着岳海鹏，“岳海鹏！你不要命了？”
岳海鹏看到周援的车轮已经超过了自行车道的标志线，他指了指那标志，“周叔，你看，你开车过界了！”
周援没有看路上的标志，一直盯着岳海鹏，“看什么看？快给我让开！”
岳海鹏看着周援没有动。他早就听说周援为人专横跋扈，只是以前没有打个交道，今天他算是领教了。
“愣着干什么？快让开啊，你想碰瓷儿吗？”周援吼道。
岳海鹏搬着车子上了马路牙子，给周援让路。“周叔，我把自行车道也给你让出来，行了吧？”
周援不理岳海鹏，摇上车窗，“呼”地一下把车开走了。
周援在远处将车打横，停下来。他下了车，猛地关上车门，扭头瞪了岳海鹏一眼，气呼呼地进了单元门。
岳海鹏再往前骑，那轿车已经横着停在那里，把路堵死了。
岳海鹏只好把自行车举过头顶，小心地从轿车旁边蹭了过去。
岳海鹏心里有点不痛快，这个厂长简直太横了！先横冲直撞，又横行霸道。岳海鹏的目光沿着周援进入的单元门向上看了看。他撇撇嘴，你有本事把厂子搞好，冲我来什么劲？他觉得周援身上有股惹不起的味道，他提醒自己以后躲他远点。
岳海鹏不知道的是，周援是想躲也躲不开的。两个小时以后，就是这个周援，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
岳海鹏家住的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岳万里住一间，岳海鹏和岳海昆合住一间，客厅也兼着餐厅。
家里只有岳海昆一个人，他正在忙活着。他站在客厅的餐桌上，踮起脚后跟，把手伸长，去拉扯吸顶灯旁边露出的一截白色电线。他一手抓住线头，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纽扣大小的电子设备，费力地把那个电子设备联结在电线上。岳海昆低头看着餐桌，不停地旋转那个小小的电子设备，调整着角度。
门外突然传来岳万里打电话的声音，岳海昆吓了一跳：爸爸回来了！
门外岳万里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好，我马上写出来。”
岳海昆“腾”地一下从餐桌上跳下来。他用衣袖把桌子擦干净，又抬头看看那个吸顶灯旁边的电子设备，那台电子设备就在固定吸顶灯的螺丝旁边，并不显眼。
岳万里开门进来的同时，岳海昆也溜进了自己的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岳万里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他还在打电话，“老郭，我到家了。我现在就写，写完后给你送家去吗？”
“不用，不用，你腿脚不利索，我下午到你家去拿。”郭光宗在电话里说。
岳万里放下电话，高兴地哼了几句京戏。他从书橱里取来纸笔，坐在餐桌旁，戴上老花镜，开始写秘方。多年以来，秘方一直藏在他的脑子里，现在要跟肉联厂合作了，他要把秘方写出来，交给郭光宗。
岳万里的稿纸上已经写上了“海棠深处千斤卤蹄配方”字样。
岳海昆的电脑上显示的是“英雄联盟”的游戏画面。岳海昆切换了一下屏幕。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俯拍的岳万里身影。岳万里稀疏的头发和佝偻的后背占满了画面，看得出岳万里在写东西，但镜头歪了，看不到他在写什么。
“真他妈邪门儿！明明对准了桌子，怎么对准了老爸的后脑勺？”岳海昆使劲一拍大腿，沮丧地小声嘟囔着。岳海昆把门打开一条缝儿，撅起屁股偷偷地观察岳万里。岳海昆电话突然响了，岳海昆吓了一跳，他拿出手机一看，知道白老大来电话催他了。他慌忙把门关上，压低嗓门接听电话。
“你弄好没有？”白老大问。
“装是装上了。角度还没调好，我爸就回来了。”
“你想办法把你爸支开，赶紧去调好。”
“我爸正坐在那里写秘方呢，支不开。”
“等他写完，那个摄像头还有个屁用！”白老大声音严厉起来，“你动动脑子行不行？”
岳海昆开始支支吾吾，本来他也不情愿干这事。
“岳海昆你给我听好了，八成新的哈雷摩托，我一分钱没要就让你开走了！”
“白哥，车钱我再找我爸要，肯定会还你的。实在不行，你就把摩托骑走。”
“兄弟，我知道你喜欢那台哈雷，你先开着。我现在要的是你家的祖传秘方，咱俩商量好的事，你可不能变卦。”
岳海昆放下电话，看着屏幕上岳万里头发稀疏的后脑勺，转动着眼珠。
岳万里还在写着秘方。
岳海昆从自己的房间里贼头贼脑地走了出来。
岳海昆看看岳万里，又看看岳万里头顶上那个小小的摄像头。
岳万里没有抬头，目光从老花镜边缘投向岳海昆：“你怎么还不去店里？”
“我一会儿就走。爸，你写什么呢？”
“我把秘方写出来，你郭叔催着要呢。”
岳海昆给岳万里倒了满满一杯水端过来，“爸你喝水。”
岳海昆把杯子递过去，岳万里一边写字，一边伸手去接，岳海昆故意松了手，杯子掉到桌上碎了，水撒了一桌子，弄湿了岳万里的衣服，把岳万里写的东西也都弄湿了。
“你看你，毛手毛脚的！”岳万里生气了。
“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没接住？”
“混账东西！”岳万里发火了，“你一天不气我八遍，这一天过不去吗？”
“打碎个杯子至于生这么大气吗？爸你快去换换衣服，这里我来收拾。”边说边去扶岳万里。
岳万里甩开岳海昆，哼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走进卧室。
岳海昆蹲下身子拣地下的碎磁片，一边偷眼瞄着岳万里。岳海昆见岳万里进了卧室，飞快地爬上桌子，踮起脚跟，调整那个设备。他弯下腰往自己的房间看。他的房间开着门，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他房间的电脑屏幕。
岳海昆从桌子上悄悄下来，擦干净桌子。奔向自己的房间看电脑屏幕。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好是客厅的桌子，岳海昆见镜头角度很好，高兴地挥挥双拳，然后又跑进客厅。
“爸，收拾好了。”岳海昆一边用拖把拖着地一边说。
岳万里一瘸一拐地从卧室走出来。
岳海昆殷勤地把纸、笔递过去。
“你赶紧去店里吧，别在家里磨蹭了。”
“着什么急呀？早去晚去都一样，餐桌早就订光了，卤蹄也不够半天卖的。”
“那也要拿着事当事干。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弟那样，让我省省心？”
“得得得，你又来了，别提我弟，我知道你眼里只有他。”
“你又说混账话！我十个指头咬一咬哪一个不疼？我整天辛辛苦苦的，还不是为的你们两个！”
“爸，你心里真是把海鹏和我一样看待，不偏心？”
“偏心？”岳万里动容地拍拍桌子，“要是偏心，我更该偏向你才对。”
“偏向我？哈哈，爸你可真会说笑话，你对我除了打就是骂。买摩托车都舍不得出钱。还偏向我？不用偏向我，你对我跟对我弟一样好就行。”
“谁让你小子天天闯祸，惹我生气了？打你骂你那是为你好，我是恨铁不成钢。”
“你打我骂我还是为我好？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你怎么不打不骂海鹏呢？”
岳万里瞪起眼来又要发火。
“好了，好了，”岳海昆急忙说，“爸，你老人家劳苦功高，行了吧？快写秘方吧。”
岳万里还想说什么，岳海昆已经走进自己房间，把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岳万里叹了一口气，低头写秘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