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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元子青从小到大所认识的姓曲的人,满打满算,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他愣了一下,才蓦然欢喜起来,“莫非是世叔来了?青云你快出去看看,若是,赶快请进来!”

“这位世叔是……”福王疑惑的开口。

元子青道,“爹您忘了,我的身体是被谁治好的?”

福王一惊,“说是一位神医,是你媳妇的长辈……”

“对,就是曲世叔。他与岳父大人是莫逆之交,自己并没有亲人,所以待眉畔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若非如此,也不会冒险为我治病。”元子青兴奋的道,“眉畔的身子正要调养,世叔这会儿来得正是时候。还有那荷包,也不必劳烦别人了。”

“怕是知道了消息,特意登门吧?”周映月轻声道,“哪有这许多巧合。想来是曲神医一直关注着大嫂的消息。”

元子青便想起了之前收到的那封信。的确,如果不是确切知道眉畔的状况,不可能送出那么对症的东西。只是那时他不信曲宽会来京城。如今看来,说不准知道眉畔有孕,他便已经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并未现身。

他想了一会儿,道,“世叔一直不愿意来京城,似乎颇有顾虑。今日他出现的事,咱们也不可宣扬。”

福王道,“只当是你媳妇的亲戚来访便是。这件事本来也不便让外人知道。”如果有人知道皇帝可能对他们家动了手,这京城的天恐怕都要翻过来了。

达成了这份默契之后,大家便送放松了些。曲宽出现得太是时候,本来陷入僵局的荷包,想必也难不住他。虽然真的知道了结果,暂时也不能做什么。但好像大家的心都一下子静下来了。

皇帝动了手,就是一个信号:不死不休的信号。

既然如此,他们做事便也不必再束手束脚了。

没一会儿曲宽就被青云带来了,元子青亲自去迎接,然后嘱咐青云,让认识曲宽的人都把嘴闭紧。好在能跟着他出门的,口风自然都很严,况且曲宽来的事也没有惊动几个人,一时半会儿,消息还传不出去。

曲宽先是跟福王和王妃见礼。他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是让两人的观感好了许多,心道果然不愧是神医。

然后他才进去给眉畔诊脉。

手才搭上去,脸色就沉下来了。福王妃因不放心跟进来,见状不由担忧道,“曲先生,莫非她的身体还有什么隐患不成?”

曲宽没说话,将两只手都诊过,然后才道,“亏虚得厉害。幸而是我在,否则说不准就耽搁了。”顿了顿,又道,“生产的时候吃过补药?”

“喝过一盏灵芝茶。”元子青立刻道。

周映月也补充,“还用了半截参。”

曲宽想到自己见过的两支人参,便知道这灵芝和参都是什么品级的了。不由点头道,“有些可惜东西,但亏得是及时补上,否则还有些麻烦。如今我开个方子……那灵芝可还有?做了药膳,温补是最好的。”

“有有!”行云连忙点头。

元子青便请曲宽出去写方子。曲宽拍了拍眉畔的头,“丫头,世叔既然来了,你就放心养着吧。必定把你养得跟从前一般。”

“多谢世叔。”眉畔鼻尖酸酸的,但牢记月子里不能哭,会落下病根的话,只好努力睁大眼睛,“您既然来了,就多住一段时日吧!”

曲宽没有回答她的话,叮嘱她放宽心养着,便起身走了。

写完了方子,元子青才拿出那个荷包,请他看。

曲宽闻了闻,便道荷包用一种特殊的药草浸泡过,经常佩戴可以清心。

这个结果大出预料,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莫非清河大长公主还真是一片好心不成?

然而没等他们交流这个疑问,曲宽又道,“只是这种药,不能跟另一重要混用,否则会让人暂时浑身无力,同时活络气血。偶尔有医家用来给那些需要扭伤脱臼正骨推拿的病人做麻醉用。并没有其他的坏处。”

“那……若是孕妇用了呢?”元子青小心翼翼的问。

曲宽立刻皱起眉,“那丫头用了这种药?”

“这荷包是一直戴在身上的,至于有没有另一重要,却很难说。”元子青实事求是的道,“只是怀疑。因为她生产时便是使不出力气,几乎……没撑过来。”

“那就必是无疑了!”曲宽道,“你去问问那丫头,对方是否给她吃过什么东西?”

元子青再去问,眉畔才想起来,的确是有人给自己吃过东西。但不是清河大长公主,她之前一直想跟这个人有关的,倒是忽略了别的。

“是颂平公主。”眉畔说,“她当时正在吃糖豆,我瞧着有趣,她便让我也尝尝。我想她也吃了,想必无事,况且一小颗糖豆,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吃了。”

“颂平是跟着清河姑母过来的。”元子舫道。

这下子不用问,铁定是皇帝那边的意思了。否则颂平公主也好,清河大长公主也好,都没有必要对福王府下手。

曲宽多少也猜出了一点意思来,便不再说话。

他当然也不忿眉畔的遭遇,可这毕竟是福王府的大事,没有他插嘴的余地。君就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福王府就算想要反抗,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事情弄清楚了,但接下来该怎么办,暂时却没什么头绪。于是众人便各自散了,让眉畔好好养身体。

福王临走前,邀请曲宽在府里多住几天。曲宽则表示会照看眉畔到出月子,到时候她的身体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福王又叮嘱元子青安排好一切之后,到自己那里去一趟,然后才走了。

元子青这才对曲宽道,“不料世叔竟真的来了京城。上回收到信,我就该想到的。亏得有世叔在,否则今次之事,还不知如何收场。”

对着元子青,曲宽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我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世叔想必也猜出一二了。自从我的身体治好之后,宫中便一直动作频频。如今……”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曲宽也没有追问,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将每一句都说尽,让对方自己去理解才是最好的。他想了想,才道,“若是如此,纵然这一次能躲过去,往后也难。”即便福王府知道是皇帝做的又如何?难道他们还能造反吗?

元子青道,“此事已经略有眉目了,只是恐怕还要请世叔帮忙。”

“罢了,我特意赶来,就是来帮忙的。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曲宽道,“现在先不说那些,带我去看看孩子。”

“好。”提到孩子,元子青脸上的表情立刻飞扬起来,“因这件事,府里又忙又乱,一时还顾不上给孩子取名。从前想的都是女孩儿的名字,不如请世叔赐个名?”

他这么说也是有的放矢的。自来名字都是亲长所赐,除非亲长觉得自己取不出好名字,或是想要求的人地位更高,威望更重,否则是不会将这权力相让的。

比如村里的农夫请秀才帮忙取名,一来秀才有文采,取的名字好听,二来秀才身上有功名,自家孩子说不定能沾上几分文气,将来也是读书的材料。这个道理,换到别处去,也是一样的。

似福王府这样的人家,除非是皇帝钦赐,否则寻常人是不会有机会给元子青的孩子取名的。但曲宽既是眉畔长辈,如今及时出现,帮了不少忙,元子青才有这一请。

曲宽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名字自然有王爷来取。若你当真有心,我就给他去个乳名,讨个吉利。”

“多谢世叔。”元子青立刻道。

两人进了奶娘带着孩子住的套间里,晃儿连忙迎上来,低声道,“世子,曲先生,小公子睡着了。”

“我进去看看。”曲宽说着走了进去,元子青连忙跟在后面。但见曲宽脚步飞快,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走到了摇篮前。然后弯下腰,探手摸了一下孩子的脉象,然后又查看了五官四肢,这才直起身来。

退出来后,曲宽略略沉吟,便道,“这孩子有福气,四肢有力,五官方正,只是小孩儿家可能反倒压不住。世间事难有十全十美,总不好叫他都占了。不如就叫小九。”

“多谢世叔赐名。”元子青答应得很干脆。

转回头便去跟眉畔说,“我请世叔给孩子赐了名字,叫小九。”

眉畔很惊讶,“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外人听了,还以为他是第九个孩子呢。”该以为她有多能生啊?

“世叔说,世间事难有十全十美,余出一分来给别人,就叫小九。”元子青脸上带笑,“是个好名字。”

“可不是嘛,就算余出一分来,他也占了九分。可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看叫小四小五就行了。”眉畔道,“叫了这小九,我怕传进宫里去,又让人多想。”

“说得也是。”元子青沉吟片刻,忽然拊掌道,“我知道了,就叫四五,合起来还是个九,如何?”

“只是也太奇怪了些。”眉畔设想了一下,将来假如孩子犯了错,元子青一脸严肃的训斥他,“四五,你给我跪下!”自己就在一旁哭,“娘的四五啊,你爹怎么这么狠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还是叫小九吧。”她立刻改口。

就算被宫里记住,也总比那不靠谱的名字强得多。

于是昨日才新鲜出炉福王府第四代第一人,就正式被命名为小九。当然,等福王腾出空儿来,想必还会赐下个正式的大名。但那并不着急,只消在他启蒙之前取好就可以了。

反正福王自己就是宗正寺卿,什么时候上玉碟都十分方便,不必赶时间。

安排好了院子里的事,元子青才去了澄庆园。元子舫已经在那里了,福王见他也来了,便道,“叫你们兄弟过来,是有件事要商量。”他从桌上拿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元子青,“看看吧。”

元子青打开一看,发现里头竟然都是脉案,他看完之后递给元子舫,斟酌片刻,开口问道,“爹,这是那位的?”

“是。”福王点头,“最近一个月的。”

“脉象看不出什么来。”元子舫道,“倒是这个诊断挺有意思。”

在脉案上记录,皇帝最近不思饮食,难以入眠,已经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只是太医院翻来覆去的看,也没找出病因是什么,因此不敢开方子,只好这么拖着。

思及自己最近几次见到皇帝时他的模样,似乎确实比从前憔悴了几分。

福王对元子青道,“要请哪位曲先生帮忙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病症。”

“好。”元子青便将脉案收了起来。父王又叮嘱他看完了赶紧烧毁,然后才让他离开。

等人都走了,他自己坐在书桌前,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走到这一步,他跟皇帝之间的关系,便算是彻底的断了,之所以还未撕破脸,多半只是顾虑压在头上的那位长辈罢了。

只是从去年来,太后的身子就每况日下,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清楚。

为了这一大家子人,福王也不得不早作打算。只是想及从前兄弟之情,难免伤感。难道在皇家,为了那个位置,就真的没有兄弟可言了吗?没坐上去的时候,要相互提防扯后腿,争着坐上去,为此不择手段。等坐上去了,还是要提防着其他人再抢走。

孤家寡人……帝王身边,莫非容不得一点真心么?

元子青带着牛皮纸袋回到隐竹园,便直接去找了曲宽。

对于他拿出来的脉案,曲宽没有任何疑问,看过之后还给他,只说了两个字:“可治。”

然而元子青没有问他怎么治,而是问:“若不治会如何?”

“病入脏腑,药石罔救。”

元子青眼神一凌,片刻后才问,“那依世叔看,病人还有多长时间?”

曲宽斟酌片刻,道,“若是不治,只在一两年之内。”

饶是元子青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冷气。这份脉案,就跟曲宽这个人一样,来得太是时候了。他们现在担心的无非就是皇帝的态度,他对福王府,究竟是还能优容一段时日,还是已经欲除之而后快了?

之前还需要猜测,毕竟如果皇帝还能活十年,压制住福王府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要处理此事,也不会急在一时,他们可以从容准备应对。可如果皇帝只有一两年的时间,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该为将来的新皇铺路了。

他还能容得福王府继续存在吗?这已经不是皇帝是否忌惮福王府的事了。——就算福王对皇帝忠心,但新皇呢?年纪轻轻骤登高位,是否能够压制得住这位皇叔父?

就像是古往今来所有为了给儿孙铺路,杀掉劳苦功高的肱骨大臣的皇帝一样。拔掉所有的刺,才放心将他交给后人啊。

“世叔……”元子青不免有几分踟蹰。

曲宽摆摆手,“我今日不过看了个脉案罢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世子请放心。便是为了我那侄女,我也不会犯糊涂的。”

“多谢世叔。”元子青深吸一口气,然后便匆忙的告辞了。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他得赶紧去告诉皇帝。不过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世叔,这病除了您,还有谁能治?”

“不知。”曲宽实事求是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有旁人看得出来。况且行医讲究的是经验,或许有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病理病因为何,却能将之治好。就如民间的祖传秘方一般。”

有没有可能机缘巧合就出现这么一个人,能治皇帝这个病,谁也说不清楚。

但是这番话虽然看似谦虚,已经将他的态度摆出来了:现在天下间他所知道的人,没一个能治。之所以不把话说满,就是因为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人。又或者老天爷就是觉得皇帝命不该绝,然后莫名其妙就被治好,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元子青非但没有因此担心,眉目反而舒展了许多,“多谢世叔。那我就先告退了。我让人在院子外面候着,您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若有难以决定的,让人去通知我也可。”

然而从曲宽那里出来,元子青思虑良久,并没有立刻去找福王,而是先去了自己的书房,让人送了火盆过来,将脉案一张一张全部烧了个干净。一边烧一边想,等全都烧完,他心里也就有了决定了。

皇帝的病固然来得太急太快,让他们没有准备。但——皇帝自己难道就有准备了吗?他不放心福王府,有可能会趁此机会见他们剪除,但对福王府来说,这危机,何尝又不是个巨大的转机呢?

一旦熬过了新旧政权交替,成功扶持三皇子上位,到时形势便与如今截然不同了。

原本如果皇帝还有个十几年好活,福王府还要认真考虑一下怎么解决即将到来的危机,但如果只有一两年,反倒容易得多了。

思虑已毕,元子青这才打开门窗,让人进去收拾火盆。自己则去了正房,先看了孩子,又看过眉畔,最后才转身去麒麟院。等他和元子舫联袂前往澄庆园时,福王一看两人的表情,便知道了。

他问,“决定了?”

“决定了。”元子舫道,“爹,这次连老天爷都站在咱们这一边,若是再不下定决心,说不定又要错过机会了。”

是啊,又。因为十多年前,福王本来也是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的。然而当时他顾虑兄弟情谊,加上元子青后来出了事,分去了不少心思,所以最后被推上去的才是现在的皇帝。否则易地而处,现在该担忧的,就不是他们了。

当然,如果当初的结局不一样,也许根本不会有如今这些事情发生。

假设并没有意义,可是当另一个机会出现在面前时,他是否要毫不犹豫的伸手抓住?

“罢了,我老了,这些事,你们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福王道,“说说你们的打算。”

“该给三皇子殿下送个信。”元子青道,“出去一年多,他也该回京了。”

宗室无召不能离京的律令,对于皇子来说也是适用的。三皇子现在在海州,是奉了皇命。但没有皇帝的允许,他就不能离开海州,去任何一个地方。

元子青这么说,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还有多久?”父王问。

元子青给了曲宽的答案,“一两年内。”

这个时间其实太过宽泛,但是保险起见,只当是在一年之内。如此,从现在开始做准备,其实并不算早。不过三皇子那边,倒是可以从容安排,不留下痕迹和话柄。

福王想了想,道,“也不必赶得太急。”只要能够在出事的时候及时出现在皇宫就可以了。动作太大被人提前察觉的话,说不定反而还会有危险。

“爹请放心。”元子青道,“想来到时候不会再有人注意三殿下。”

“嗯?”福王有些疑惑的看向他,“还有什么事?”

“如今西边的战事正僵持着,朝中能够投入的兵力几乎都投入了,京城守备正空虚。”元子青慢慢的说,仿佛从他嘴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力量的。

福王的眉头微微一扬,“你的意思是……?”

“皇上对太子殿下不满久矣,近来已有废立之心。想来,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假若他知道陛下不久于人世,想必会做些什么。”

他竟是要鼓动太子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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