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换郝天歌在前,我和Blond紧跟着他。
我和Blond在刚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仅比我们年长许多,而他丰富的阅历不是我们能够相比的。之前郝天歌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不过是出于真正的成熟冷静,至于我和Blond其实是装作冷静,本身还是太冲动。
楼确实只有六层。从二层到六层的住宅都是相同颜色的防盗门,隐约看得出是常见的深蓝色。可每一层都是一味的悄寂。开始无人应答,我们还会有失望的情绪,等到五层与六层,我们已经变得麻木。猫眼里看不见任何有活人存在的痕迹。
当检查完所有的防盗门,郝天歌却说:“手上没有灰。”
我恍然醒悟,若是许久都没有人住,那么这些防盗门的门把手上一定落满了灰尘。相反的,如果有人住,那就一定不会灰尘。
我们三人站在五层与六层走廊之间的平台上,向下张望。此处视野最好。黑夜无穷无尽,也太过深沉,仿佛在海的最深处,而我们是双眼退化的鱼。我们的眼睛早已适应,郝天歌也看得见了。
我看见来时的吊桥,看不见河床,看不见漆黑的巨洞。硕大的红色轮廓悄然坐落,静候自己展翅高飞的时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般的自然景观,过后虽然害怕,但就像玩蹦极一般,其实还是很怀念的。我回忆那股几乎能把整座桥吸进去的庞大力道。
而另一侧,顺着笔直的公路向内,会逐渐深入城市身处。我看见半月恰巧移动到一座孤单的高楼之后,将这座高楼照得分明。我眯起眼睛,看得出是一座玻璃大厦。月光太亮,甚至刺眼,可是它的光却只有极少的部分逸散到地面。顺着月的方向望去,这是座繁华的城市,许多高楼大厦林立,而我们正处于逐渐消亡的老城区。
我听见Blond赞叹了一声。我不敢妄言,见识也不如Blond,后来Blond也同我提起过。原来此时此刻,我们感觉相同。我从未见过如此宏伟的城市,它在唯一的光源衬托下,如同千年前的最繁华与文明的古城,或许正是那座深埋在火山灰之下的庞贝古城,而我们这一群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甚至说着不同的语言,却极其幸运的看见了这种宛如神迹的景致。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维苏威火山会在下一刻迸发,再度毁灭人类的文明。
Blond说:“这是我这辈子所见的,唯一一座可以媲美伊甸园的城市。人类根本无法建造她,我的神啊,她一定就是伊甸园。我们竟然站在伊甸园上。”
他爸爸基督教徒,而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混血基督徒。
郝天歌就站在我身后。他的每个动作都比别人慢了半拍,但他慢下来的那些时刻,是全然用在思考上。他是先想再做的人,有时候甚至还会深思熟虑,不像我和Blond全靠感觉做事。实话实说,若不是一直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我可能早就害怕得哭了。这里,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
我甚至听得见郝天歌因惊讶而急促的喘息声。他呼出的气体如他的人一般干净有力。
不知为何,当我终于中回过神来,想着我们该回去了,便转头想看回去的路是否还安生。虽然几分钟前才亲眼看见它完好无损,但今日的遭遇太过诡谲,一秒一个变化。我有个室友有强迫症,我见过她那种凡事检查三遍的状态,总觉得那是不相信自己的自卑与缺乏安全感。经过这种事,我觉得今后的自己定然能接受所有突变。
而就在我转头时,却与郝天歌四目相对。我觉得我的视线会从城市中央迅速移动到边缘的钢丝吊桥上,却偏偏多绕出这一段路,多此一举,多了这些平白无故的尴尬。
郝天歌却不觉得尴尬,看着我,居然微微一笑。
我深知我和郝天歌都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种时候,热衷于探险又胆大的Blond更值得依赖,他有许多这方面的实际知识。可我却觉得,郝天歌是仅存的支柱,能支持我一路走来,相互依偎,一同见识各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我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素描,是妈妈担心我成绩可能太差,觉得我将来可以走艺术生的道路,才逼我去学的。后来我的成绩渐有起色,妈妈怕打扰我学习,又主动让我放弃。许久之后,当我翻出尘封许久的作画工具,再度提笔,画出的便是今夜眺望所见的一幕。画上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而在那之后,我却再也无法画出第二幅画。
郝天歌提醒:“我们该走了,已经出来一个小时了,回去又要二十分钟。爸爸他们该等急了。”
只要与我和Blond说话,他就会说英语,语速放慢,让我也听得懂,免得还要翻译一遍。但若是与我单独说话,哪怕Blond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他也会用中文,他的普通话相当标准,不像我,偶尔还夹带方言。
于是我们下楼,带着与上楼时大相径庭的感觉,将整座城市抛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走过斑马线,终于走到桥下,又终于走到桥的中央。可谁也不想回头。
我想到,如果忍不住**和好奇心而回头,可能会一辈子留在这里,直到白发苍苍、老死的那一刻来临。
或许她只是存在一时的奇迹,在某事某刻,通往她的空间大门会主动打开,某事某刻又会主动关闭。只有知道她的秘密的人才能找到她。
就算真实感如此强烈,在我们下了桥并转了弯之后,却觉得刚才一幕都是一场梦幻。
我再转头,距离太远,黑色太浓,已经看不见城市了。
而返回的路,我们是并排走回去的。大家都没有精力再奔跑。我走在郝天歌和Blond之间,一路无话,甚至忘记了来时的好奇心,忘记了身边还有护栏。
郝天歌忽的问我:“你觉得,会不会是出现了什么危险生物,才不得不全城撤离?你看这两边的护栏都是崭新的。”
只问我,所以用的是中文。
我说:“什么样的危险生物越不过三米高的围栏却有让全城撤离?狮子、老虎、豹子……都不可能,就算是有,也只有恐龙、哥斯拉、金刚。”
我的专业不是随便选的,之所以选择工科,而不是理科或文科,是因为我在现实中会比在理论中更得心应手,更有科学逻辑性。所以郝天歌才会同我讨论这些。我陡然想到一个可能:“你的推理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一种带病毒又无法全部控制的小型生物,带着如禽流感或是艾滋这种无法治愈,甚至没有疫苗的病毒。”
郝天歌想了想,觉得有理,“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之后关于他父亲一事,郝天歌果然请我帮他保密,他也没想到他爸爸会闹到这种地步,并一再向我保证他爸爸无害的。而且如果不被揭破的话,他会像一个真正的警察有用。
我答应下来,心想自己才不会这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