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打开微信,整个朋友圈都是一片橙黄色记忆。我小时候的天津有一种汽水叫山海关,橘子味道。早先的瓶子很大很粗壮,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的哏都少年都不可能忘记这款汽水,因为它伴随我们度过许多个恣意妄为又酸涩参半的夏天。
在那个年代,可口可乐、雪碧、芬达就像小虎队,广告做得华丽,口味鲜明多样。而山海关就像王杰,简单有质感,虽然每天苦逼地唱: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其实还是拥有大量拥趸的。最后,山海关不可避免地随着国企的命运转折变成了一场游戏一场梦。可万万没想到,大梦一场的山海关先生又卷土重来了。
这让我想起许多虚构与真实交织的故事,我很想讲给你们听。
——写在前面的话
2002年,我上大学。班导师按照大家的高中简历在第一次班会上就擅自做主宣布了班干部名单,生活委员男女各一人。嗯,我就是那个男生活委员,女生活委员李新洁在老师宣布结果之后转头眨巴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问我们六个男生,“谁是张小程?”我一边傻笑,一边举手,“嘿嘿,我是,嘿嘿。”
我们俩的第一次合作,就是给全班同学去办一张公用的建行卡,用来每月领取大家的生活补助。我骑着我的捷安特驮着她到总校的建行分理处,结果还不到营业时间。学校那时候坐落在市中心,面积小得可怜,没有青春小说里总会出现的一汪湖水啊、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啊。好在起码有个栽满松柏和灌木,白天浪漫晚上慢慢浪的小花园。那个秋天的下午,我和李新洁就坐在花园的长椅上聊天,以此来消磨时光等待建行开门营业。我买了瓶山海关请她喝,我们聊彼此的高中岁月,聊各自的男女朋友,聊憧憬的大学生活。那个下午,过得特别特别快,当然,也特别特别愉快。
我和她各自的男女朋友都是高中同学,女生活委员李新洁虽然看起来温柔如水,没想到高中时还是个很叛逆的姑娘。因为“早恋”被老爸送到郊区的一所重点高中上学,目的就是拆散她和初恋男友。可造物弄人,更年期家长的良苦用心永远也赶不上青春期少年情感的瞬息万变,下一任恋人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生活中。两个人被同学喻为全校“最登对情侣”,连在学校贴吧里面的账号都是情侣的,一个叫“追风少年”,一个叫“追风少女”,就一直这样追风飞到上了大学。我呢,高中毕业女朋友去了东北,我们也从暑假那盘pink floyd的唱片故事中走进了异地的恋爱生活。那时候的大学生没有手机,大二的时候能有个汉显的BP机就已然相当土豪,宿舍里有女朋友的兄弟们会在门上贴一个打电话的时间安排表,生活费中有一大半都用来攒钱买201电话卡。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天的电话内容也从最初的相思牵挂变成了“今天吃了什么,晚上去不去自习?”再到后面,就干脆演变成“上礼拜过得怎么样?”我隐约觉得,这恋爱谈得差不多了。
那时候,除了每天早上的内裤,在其他方面我也是个积极向上的青年。参加了学生会,做了院刊的编辑,每天在办公室里和其他部门抢电脑,就是为了熟练运用Word排版。有一次,晚上就要给部长交差,可任务还没完成,宿舍也没有同学有电脑,我就想起了李新洁。女生活委员李新洁家境殷实,而我是个没电脑的穷小子。
“李新洁,我张小程啊。那个,我现在急需用电脑,这版院刊还没有排完版,学生会电脑抢不上……网吧都是同学在打红警……我听说你家有电脑……我能不能……”
“罗里吧嗦的,我以为什么事呢!你来呗,我们家在奋进道,你来了再给我打电话吧。”
激动得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到了之后,首先迎接我的是她家的小沙皮。呵呵,又是一个养狗的姑娘。被小家伙热情地招待一番后,我被让到她的闺房。这是我第二次进姑娘的闺房,第一次是在这篇小说里完成的。
“我正看电影呢,就差个结尾了,你跟我一起看完,我再帮你弄院刊,来得及。”
我当然说好,电脑显示器上正演到黄秋生从高楼坠到计程车上,梁朝伟看着他的尸体瞪大了双眼,突然感觉头疼。“我们都在不断赶路,忘记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尔的满足……”电影演完了,她有点失落。
“我帮你弄院刊吧。”
半个小时后,版排完了。我还是用捷安特驮着她飞奔回学校,为了赶上午十点的第二堂课。一起跑进教室的时候,我都没敢看同学们的表情。
“诶?今天不是发补助的日子,你跟李新洁干嘛去了?”我们宿舍最八卦的老大狡黠地笑着。
“滚蛋!管得着吗你?!”
第一个学期过去,我和身在东北的女朋友分手了,就是后来感慨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的那个女孩。虽然,有些习惯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改了,比如我还会继续听摇滚乐、看村上春树、装逼地抽十几块一包的七星,但是我再也不会坐着512路穿梭在城市两端。李新洁的男朋友从外地过来看过她几次,还跟我们一起上过一百多人的公共课。这小子是长得确实还行,有点像韩寒,李新洁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他打架的时候不要命。我心说就这小身板就算不要命能不要命到什么地步?哼哼,具体的细节,我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那节课我几乎没怎么听讲,没事就往他们俩坐的位置瞟几眼,然后我也有点失落。
我还是会每个月底骑车驮着李新洁去给全班同学领补助,还会在小花园的长椅上喝着山海关聊天。书上说人类有两种行为永远无法有意克制,一个是咳嗽,另一个就是喜欢一个人。我把我分手的消息告诉了李新洁,她说那你就赶紧从学校再找一个女朋友呗,我心里想呵呵你又猜对了。其实,我已经保持克制很久了,毕竟我刚分手,她还在热恋。有一次,我问她:“你怎么每次都不骑车,还要让我驮啊?同学看见了多不好!”
“我,我不会骑车。”
“……笨死了。”
“你才笨呢,不乐意驮我,我走着去!”
“别别别,快上车走吧。”
“哼!”
我张小程这么多年,就有一个死穴,就是听不了姑娘发出“哼”的声响,多硬朗的汉子瞬间就尿(sui)了。
我和李新洁一起报了选修课,就是因为她不会骑车。我们报的那门课叫《纪录片拍摄入门》,现在回想起来完全就是演艺中心的摄像老师用来误人子弟的。老师给我们留了一个作业——找10个志愿者,每个人对着镜头说一句“大学里最想说而又不能轻易的话。”
李新洁跟我说:“还差一个,你来出个镜吧。”
“我也录一句话?”
“对啊,大学里最想说又不能说的一句话。快点!录完了明天咱就能交作业拿学分啦!”
李新洁端着那个松下DV对准了我的脸,煞有介事的提问:“同学你好!请问你大学里最想说又不能轻易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然后咯咯地在那笑,机器都拿不稳。
“我喜欢你。”
“……”
“张小程你别捣乱!严肃点!同学,请问你大学里最想说又不能轻易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就是这句,我——喜——欢——你!这就是我大学里最想说又不能说的一句话。”
从那之后,我和李新洁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两次查卫生她都借口肚子疼没有来,我其实也不知道见到她能说些什么。上课的时候,我还是和兄弟们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全班40个女生陆陆续续进来,现在想起来有点像江苏卫视《非诚勿扰》里女嘉宾出场的情景,有说有笑是有打有闹,李新洁进教室的时候故意不往我这边看,她肯定是故意的!
大二的第二学期,又是个夏天。我在宿舍接到了李新洁的电话:“张小程,我电脑坏了,你能过来帮我看看吗?”
我带着我的装机光盘,骑着我的捷安特一路狂奔到她家楼下。迎接我的还是她家的小沙皮,摇晃着尾巴,好像认出了我。两个小时,李新洁的电脑在我的照顾下,重新显示了草原、白云和蓝天。
“弄完了,软件帮你装了几个常用的,需要别的就下载吧。我走了啊!”
“别啊,我饭都快做好了,还差一个菜,吃完再走。土豆炒辣子能吃吧?”
“能吃,别太麻烦。”
“那你先看会电视。”
半个小时后,饭菜做好了。两个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号称土豆炒辣子。土豆炒辣子里的土豆和薯条一个味道。
“你是不是没炝锅啊,有点像炸土豆。”
李新洁一脸的羞愧,“我做完才发现没炝锅,要不别吃这个了。”
“没事,挺好吃的。”
就这样,我吃光了一整盘辣子炸土豆,觉得特别幸福。
很多事情心照不宣或许是最好的一种方式,很多事情静静等待说不定就能有个所谓的好结局。
但是,也只是或许或者说不定而已。
大三的时候,全班组织了一次春游,40个女生和6个男生组成那天玩得很开心,以至于都玩到了晚上。其他兄弟估计是故意让我和李新洁一起坐了一圈摩天轮,我还是习惯性地去买了两瓶山海关,一边缓慢地随着轿厢升腾,一边喝着汽水看城市的万家灯火。
李新洁说:“我看到我家那座楼了!”
“我也看到了。”
那天晚上,我宁愿摩天轮突然故障,停在半空。那样,我就可以和李新洁在城市最浪漫的空中多呆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
回到宿舍,我把两个山海关空瓶子放到了宿舍床头边,准备学习怎么叠幸运星,等幸运星装满了两个瓶子,但愿李新洁能成为我的女朋友。
半年过去了,幸运星装满了山海关的汽水瓶,李新洁依旧和男朋友在一起。而我选择什么都不再说。我把两个汽水瓶里的幸运星一个个的拿出来,重新摊开成一张张方形的彩纸,每一张彩纸的背面都有一句“李新洁,我喜欢你!”。点上一支烟,一张张烧掉,灰烬被夏天的风温柔地送到城市的河里,河水的上方,就是那座缓慢旋转的摩天轮。
2014年的夏天,我正在电脑前码字儿,突然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闪动。
“张小程,最近好吗?我听说山海关又出了,你有没有喝啊?”
“我买了整整一箱,不过已经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好吧,等我年底从日本回去,我也买一箱尝尝,看看到底味道怎么样。”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QQ签名:两个儿子的妈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野格,顺手开了一瓶山海关倒进去一饮而尽。
突然想起烧掉幸运星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网吧听着王菲的《流年》泪流满面。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